秋风稀疏的纹密拂过城市上空,天气不太好,不多时,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一入秋,凉的感觉便油然而生,很自然的一个天然屏障,把南北风韵变得鲜明而对立起来。秋天,一个美好的季节,秋天不只意味着收获,很多时候,秋天像一块撤去天空的面纱给予我们清醒,像一泊明镜般给予我们投射出自己的影子。我们在风里唱歌,在荒野里奔跑;当天空的云变得异常的高,当身边的空气变得清凉如甘泉般纯酥,当一只雄鹰振翅蓝天,或是一条小鱼在清可见底的河水游动的时候,你会觉得,秋天,竟蕴藏了这么多东西。
北方的秋和南方存在很大的差别,北方一立秋便能感觉到空气的凉意,秋高气爽,丝丝凉风给人捎来消息,仿佛在告诉人们,玉米就要收获了,中秋节就要来了,麦子该播种了,冬天快来了——。南方则不然,首先从气温上感觉不太明显,假如生活在城市里那就更觉察不到了。如果气温没有变化,总是觉得和其它季节相似无疑,没有秋天该有的韵味,体察不到应该属于秋才能拥有的一丝清爽和洒脱。秋天的一泊潭水,深沉静谧,在广袤的天空下,在幽深的丛林中,你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判断出,这是秋天。
秋,不经意地赋予大自然一个别样的情怀,从她的言语中,从她的神韵里,还是从她多情的体态和迷人的一丝不羁,你能感觉到她是一个调皮的孩子,有时候你又会觉得她是个陷入沉思的姑娘;一朝醒来,走到田间地头,放眼望去,广袤的田野和村庄会笼罩在一层白色的云雾之中,那是秋特有的气质,远远望去,这经过一夜沉静的晨露仿佛如一张棉被一样覆盖在大地上,小草顶着露珠,树干经过一夜的沐浴变得异常沉静和静谧。站在田间的路上,远处的村庄不时袅袅炊烟,你如果在这略微泛着湿气的道路上大呼起来,或者恣意地奔跑一番,没有人会发现你,唯有身旁的田野和弥漫在周围的薄雾,你的心胸那一刻将变得非常清澈和明朗。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要以为没有人,千万不要得意忘形,因为你正身处于秋姑娘的怀抱中,你有时候觉得她有点像一个顽皮的情人,你要是不懂她,指不定她会和你闹脾气哩。
林帆感冒了,十天前就感冒了。那天早上醒来觉得嗓子很痛,继而就发起烧来,可能是晚上没有盖被子,着凉了,林帆想。
北京,一个现代化城市,各行各业炽热的运行中仿佛丝毫不因秋天而略微沉静。秋渐渐浓了,路旁和众多公园里的草木逐渐脱落的叶子在向我们说着,秋天的气味越来越浓。或许,我们该加一件衣服了。
“妈,我下午出去一下,许晴家要的东西明天再说吧。”
星期天下午,林帆朝正在二楼忙着什么的妈妈喊。
“哦,你干啥去啊?”
“去长城。”林帆说。
“无缘无故的,你跑去长城干啥啊?”林帆妈从二楼的窗户探出脑袋,仿佛对女儿要去长城的做法非常不理解。是的,林帆去过长城很多次了,她妈妈弄不懂女儿怎么老爱到长城去玩,这时林帆已经走出了家门,她或许知道女儿懒得和自己解释了,于是说:“天凉了,多穿件衣服,你还感冒着呢。”
林帆上身穿着一件白色t恤,下身穿着牛仔裤,脚穿白色旅游鞋,手里拿着一件蓝色外套。林帆妈交代完的时候,林帆已经钻进车里了,林帆或许是不想听妈妈唠叨,也或许是心情不太好,还有一个原因,她正感冒着,感冒的时候我们的心情好像都不怎么好的。一个小时后,林帆在八达岭长城入口买了票,随着三三两两的人走进赋予千年文明的古城墙。
林帆无心赏景,不知道怎么的,今天的游客看起来格外的少,三三两两的,要是往日,一定是熙熙攘攘,不过林帆心情略微放晴,人少些就略微显得安静些,她倒是希望这长城上就自己一个人,那该多爽,要真是那样,我林帆一定从嘉峪关走到山海关,哈哈。
身边的旅客发出刺耳的笑声,林帆走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不是鹤立鸡群的那种,林帆走在人群中,显得很内敛,也不是内敛,应该显得很安静,和其他的旅客兴奋地神情相较,林帆多了一份沉静和平静,但同时,也仿佛多了一份难隐的忧伤;林帆白色t恤在秋日阳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她很年轻,她的青春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的充沛,她的美是不言而喻的,只是这些,她好像从都没有在意过。
不多的游客却充满了长城的角角落落,就像那某某到此一游的斧痕,总能从一撇一捺延伸到这万里长城的每块城墙,每寸青砖。林帆弄不懂这些,她看到人们嬉闹着照相,朋友三五成群的合影留念,她弄不懂他们的笑声里是什么,他们的笑脸下是什么。此刻,她想到了毛泽东那句话,不到长城非好汉,她觉得略微理解了他们的笑,那兴奋的表情是源于毛泽东的诗句,今日终于登上这风雨两千年的千年古迹,终于在毛泽东千古名垂的句子里驻足了长城,他们应该是兴奋的,那兴奋,那开心,就像当年荆轲成功刺杀了秦王一样的燕王,不对,荆轲刺杀秦始皇好像没有成功。秦王在历史长河中烟飞云散,今日我重新站在当年秦国的边防城墙上,这种心情怕是很让人自豪的。人们慕名而来,慕毛泽东的诗句,幕秦王朝的强大,慕在浩瀚历史烟云里金戈铁马倾城倾国的英雄美女的一把尘土,这种心情,足以让人高兴上好一阵子。林帆露出微微的笑容,这些游客在她看来,就像那城墙上的青砖丝毫没有两样。
虽然秋的味道已经很浓,但城墙两面的山上仍是郁郁葱葱,树木泛着叶子在秋风里哗哗地响着,唯一给人感觉的,或许不是那就要西坠的阳光,而是这席卷天地的秋风。林帆望着远处,大山重重叠叠,几朵云彩在蔚蓝的天空下看起来很白很白,林帆拂过被风吹散的头发,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隐隐泛着昏暗,遥远的城墙只能看到那锯齿一样的刀口。这个月,林帆已经是第三次到长城来了,她或许有些弄不懂自己,这一切如旧,这人流,这太阳,这山和远处的树林,甚至影子都是那么的一样。妈妈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怎么这段时间酷爱上了长城,或许,连林帆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出神地望着远方,这一切,是如此的熟悉,竟又是多么陌生。一旁的太阳红彤彤的,映得城墙也显成古铜色,树叶泛着光,在风中舞动,叶子之间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来。林帆出神地听着,她或许把这风声,把这树叶和破墙之间的秋风当成了最绝妙的旋律,她微微闭上眼睛,她能听到,风在天空盘旋,在山峦游荡,在树林穿梭,在每一寸城墙的肌肤里流动;秋天的北京,凉意阵阵,她竟然丝毫都没觉得,她手里的外套,她好像并没有打算把它穿到身上。她屏住呼吸,任由秋风婉转肆意的吹,任由这脚下千年苍龙在大山深处发出深沉低幽的吼声,她仿佛感觉到,一条苍龙在自己身旁卧下,她能看到,秋天从那古老的远方带来清澈的甘露,夜雾不自觉的浓起来,凉意开始袭人,露水凝聚起来,林帆一滴热泪夺眶而出——
“哎,你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啊!”
林帆一惊,她转过身来,发现身后站着一个男孩子。林帆着实惊了一下,她或许没有意识到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使她吃惊的原因是面前这个身着白衬衣戴着眼镜的男孩子,因为就在今天下午上山没多大会儿的时候,他曾要求自己给他照相,当时林帆接过相机,见他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好像还问了一句,你一个人吗?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林帆觉得他和其他的人没有什么两样,林帆觉得不应该在长城照相,反正自己就从没在长城照过相。此时,夜雾已经浓了起来,长城上就剩下两个人,林帆和那个男孩,那一刻,林帆略微有些紧张。
“嗯,是啊,你也没回去呢。”林帆说。
“真没想到又遇到了你,我不回去了,想在夜里看长城。”那男孩说,“对了,你身体好些了吗?是不是感冒了?”
刚才林帆给他照相后一阵风吹来,林帆上山时有些热,突然被风一吹觉得头有些眩晕,便用手扶着城墙,不想被他看到了,林帆记得,当时他好像说要自己穿上衣服,不要吹风,小心着凉了。
林帆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男孩,他背着一个背包,留着长发,头发遮去了他的半边脸,鼻子上架着一副银色近视镜,这时,他正静静的望着自己。
“噗——”林帆差点笑出声来,说,“你这样子真有点怪,白衬衣,休闲裤,留着长发,又带着一副眼镜,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啊。”林帆觉得他的个子很高,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在他头发上隐射出淡淡的微光。
“啊,我穿衣服就这样了,眼镜没办法了,不戴不成,这不,我要是戴着个墨镜,你还不把我当流氓了。”那男孩望着林帆,面露微笑平静地说。
林帆只觉得身边这个男孩子个子很高,从他身上隐隐感觉到一股很稳重和正义凛然的味道。这么觉得林帆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为什么白天就没这么觉得呀,可能是夜色的缘故,也可能是此刻就他们俩儿的缘故。林帆望着他,说:“没想到天这么晚了。”
林帆说完望着他,借着微弱的月光,她发现他脸上好像露出一丝焦虑。
“是啊,你怎么会玩到这么晚呀,赶紧下去,说不定还能赶上末班车。”那男孩说。看他样子好像想伸手来拉林帆,他胳膊动了一下,但并没有伸出手来。
“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晚了”,林帆望着他,“末班车七点半的,早过去了吧。”
那男孩愣愣地看着林帆,仿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林帆望着他,脸上露出笑容,说:“你陪我走走吧,好吗。”林帆说完一动不动的望着他,林帆看得出,他是一个懂得关心人的人,至少,他不是一个坏人。
“好啊,可是,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呢?”
“你别管了,这不你在这嘛,你能撇下我一个人?”林帆说。
那男孩望着林帆没有说话,林帆这个时候才穿起那件外套,一转身,说,“走吧,我们往上面走走。”
这个时候,夜已经完全浓了起来,一轮圆月挂在天空,四周都笼罩在这皎洁的月色里,大山和城墙的影子重叠起来,城墙在两人脚下映出影子,此刻的长城,是那么的静,除两人的脚步声外,唯一流动的,就是秋风。此刻的风,凉意甚浓。
“哎,你叫什么名字?”林帆把自己衣服上的拉链往上拉了拉,说。
“叫我翔吧。你呢?”林帆看着那男孩,他正望着远处。
“我叫帆,风帆的帆。”
“帆,很好听的名字,想必你对风特敏感吧。”翔说。
“嗯,就像现在的风。”
那叫翔的男孩站住脚步,转身看着林帆,“你冷了吧,一个丫头出来玩早晚都不知道了,来,把这个披上。”翔一边说着把自己的运动服脱下来递给林帆,见林帆没有动,他竟直接把衣服披到林帆肩上。
此刻,两人已经走到八达岭最高点,放眼望去,一座座山,一道道岭,一条条城墙的影子在月光下透着朦胧和深邃的影像,两人站在墙边,月光投射到两人背上,此时的夜,如此的静,此时的夜,在千年断垣残壁和幽幽大山的交谐中仿佛能闻到一丝远古的秘密。月如水,风似魂,当夜深的时候,或许能看到久违的影像。
“好静啊。”林帆说。她的声音不大,但在翔听来却是那么的清晰,是因为夜真的很静,还是两个人本来站的就很近。
“是啊,好静。你看。”翔说着指着下面山脊上的城墙,“风云变幻,它一直都在这里,风云变幻,它一直在这座大山的怀抱中。两千多年过去了,他们仍旧这么和谐的相处,他们当初一定立下了永久的契约。长城,因为大山而挺拔,大山,也因为长城而不再寂寞。”
“是谁让他们变得孤单,是谁让他们变得寂寞。我们一直都在用短暂的誓言企图换来永久的希望,我们的自尊不但伤害了自己。千年烟云,却因为我们的一个想法和念头而不能醒来。”林帆望着远方的一处山岭,那里,一道城墙在起伏地爬行。林帆的声音很慢,很低,低得只有翔可以听到。
“当年秦始皇要是真的找到了长生不老的神药,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林帆接着说,她转身望着翔。这时,皎洁的月光从背后照在林帆半边脸上,在她脸上泛起恬静的光。翔看着他,此刻,他觉得她真美。
翔伸手把林帆的衣服重新披好,然后说,“你看,此刻的夜,此刻的山,此刻的我们脚下的长城,你可以想象一下,两千多年前是什么样。”
林帆没有说话,她站在翔身边,把身体微微靠在翔身上。
“此刻的山是这么的安静,两千年前,这里将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秦王为巩固边境,下令修筑长城,劳工上百万,你可以想象,就在我们面前,此刻有多少人举着火把,有多少人扛着巨石,有多少人在监工的鞭子下用单薄疲惫的身躯拉着绳子,推着车子,他们的目的是要把石头和砖块送到这到岭上来,他们凄楚的哭号被鞭子声和责骂声淹没,他们无助的眼神被到处都在燃烧的烈焰焚毁,你可以看到,他们的妻儿或许就在不远的家里哭泣,或者他们就在不远处看着丈夫在艰苦搬运石头的身影,他们一定浑身是汗,他们一定是赤着膀子,他们身上一定被荆棘划得都是伤口,他们甚至在因一次巨石脱落而被砸伤,你可以看到他们在彼此帮助和营救,你也可以看到他们的鲜血把这山坡染红——”
林帆没有说话,显得很安静。她望着远处,仿佛夜色已经退去,那里到处都是劳工的影子,到处都是号子声和哭泣的声音。
“两千多年前,在秦王的暴政面前没有人会理解,就算两千年后的今天,人们仍然对秦始皇当年的暴政持着严厉的批评态度,可谁也没有想到,就是因为秦王的专制,就是因为秦王的不可一世的统治政策,却给两千年后的我们留下了一笔辉煌的古文化,给我们留下了值得在世界露脸的长城和秦俑。这是古代劳动人民的结晶,这是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这不但代表了我们在建筑,雕塑上的工艺,也在军事上向世界宣扬着强大。
“我们一边在反对暴力,一边在津津有味地啃着从别人地里偷来的玉米。这就是我们的文化。我们的善恶在一个骨子里萌生——”
“就像白天和黑夜。”林帆说。她望着翔,脸上露出微笑。
“你说的太好了,就像白天和黑夜。有人不喜欢黑夜,有人甚至害怕黑暗,他们不能在暗夜里睡眠,他们耗尽精力地与暗夜对持着,他们坚持着属于自己的黎明。可是,当黎明来临的那一刻,他却因为过度的疲惫而昏睡过去。反之亦然。白天里亦有魑魅魍魉,暗夜里有一株火把,我们走在白天和黑夜,就像在观望一个八卦图,当中的理想,不是人云亦云,不是混沌和蒙蔽,我们的理想,只在于自己心中,这个文化符号,才是我们不断传承的精髓所在——”
“帆,我是不是喋喋不休呀。”翔望着林帆,歉意的说。
“没,你说的很好,我仿佛被你带到秦王朝时期,仿佛在看电影一般。”帆说着露出狡黠的笑。翔望着她,觉得她如天使一般,不自然竟也笑出声来。
“帆,我们下去,这里风太大了。”翔说。
“嗯,好的。”
两人并肩朝另一边走去,夜已渐深,风仿佛也更大了点,风里都是凉意,林帆不自然打了个寒战,却被翔发现了,“我们找个低矮点的地方避避风,我包里有条毯子,你快披上。”翔说。
秋天的风异常的冷,可能是由于刚迈过夏季,人们还没有准备好适应冰寒,尤其在北方,一入秋,风里便有股刺骨的凉,尤其在晚上的时候,这让最近几年一直呆在南方的翔更不适应,还好,林帆离他很近,她身上透来阵阵暖意,足以抵御这无情的风了。
夜已深,远处的灯火渐渐熄灭,大地陷入沉睡,翔和林帆在稍微低矮的一处坐下来。翔从自己包里拿出毯子披在林帆身上,林帆脱去了那件运动服,执意要翔穿上,无奈,翔穿上了那件运动服,林帆把一件绒毛毯子披在身上。两人都不多话,可能由于白天的劳累,林帆昏昏欲睡,翔把上午买的报纸垫在地下,两个人坐在一起,林帆竟靠在翔身上熟睡过去。
翔背靠在城墙上,望着熟睡的林帆,林帆此刻已经睡熟,轻轻的呼吸声仿佛给翔带来最大的温暖,翔伸出胳膊把林帆抱在怀中,空气太冷,她怕林帆再次着凉,再说,两个人离近些,也可以相互取暖。翔感觉到林帆在自己怀里呼吸,感觉到林帆起伏的身体和她暖暖的体温。
风还在一个劲的吹,在一旁的松树上发出嗖嗖的声响,翔把头靠在墙上,不时也昏昏睡去。
翔在昏昏沉睡中醒来,月如水,不知何时,天太冷了,他打着哆嗦,要不是怀里的林帆,他原本计划一个人在长城过夜的宏图怕是要狼狈收场。此刻,林帆被绒毛毯子裹着在翔怀里睡的正香,外边呼呼的风声丝毫都没引起她的注意。她感冒了,翔以为,他尽量不挪动身子,他不想打扰她,他想让她睡个好觉(如果风餐露宿也算是好觉的话)。
翔两天前还在广州,广州此刻睡觉还吹风扇呢,多年的南方生活使他更觉得今夜的严寒非比寻常,他尽量稳住自己不让身体打颤,翔双手把林帆往怀里搂了搂,抬头朝前方的树林望去。翔这一望不当紧,他全身一颤,对面不足五米的地方赫然坐着一个人,正望着自己。
翔的身子一颤,林帆仿佛感觉到了,她发出睡梦中的一声呓语,翔也就是那一颤,随后身子就没有再动,林帆好像又陷入睡梦。
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自己没有丝毫察觉,翔朝那人望去。月光明朗,古城墙在明亮的月光下一片岑白,一边城墙的影子倒映在过道上,那人背靠在另外一面的墙上。翔把手伸进自己的背包,翔在那里藏有一把刀子,这是他平时都随身带着的一把可以折合的钢刀,约二十公分长,翔注视着那个人。
那人没有任何动静,只是两眼死死盯着翔,那人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庞,衣服呈黑色,身形看来并不大,卷缩在对面的墙角,只是两只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可怕的光,这种眼光让翔起了鸡皮疙瘩,从那样子判断,那人不像一个男人,确切点说,那人更像一个老妪,翔在南方见过各种打杀搏斗的场面,此刻,却为这个不起眼的老妪而略感一丝寒意。他弄不清这个人什么时候来的,这个人为什么如此深夜一个人在此,翔从多年的经验判断,自己处于被动。他握了握手里刀,静视着斜对面的老妪。两人目光相遇,老妪没有丝毫回避,她的眼光被散乱的头发装饰的异常的骇人。
突然,那老妪从身后抽出一个东西,在地上咚咚地戳了起来。她要做什么,她好像在挖掘下面的一块城砖,翔看到了她干瘪的手,翔看到她那么的认真和专注,翔不知道她拿的什么,只见她戳下去的时候,总能抛起一些沙土来。嘿嘿,她在笑,她不时地抬头朝正在出神地望着自己的翔露出阴森的笑容。不一会儿,她挖开了一块城砖。
嘿嘿,嘿嘿——
她好像越干越激烈,她的动作也好像越来越快,她的笑声仿佛从空洞的坟墓里发出的声音一样枯燥和渗人,声音穿过静谧的夜空,一定可以听的很远很远。
第二块,第三块,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在自己面前挖出一个大洞来。终于,她停住了,她一扬手,把那小铲子隔着城墙甩了出去。她重新坐定,盯着翔,半晌,她咧开嘴朝翔吼叫起来,她暴突的眼睛让她本就干枯的脸看起来开始打皱,她冲翔哇哇大叫,后来她站起身来,她在那坑边上下跳跃,嘴里不停的发出怪声,声音凄厉,回荡在山谷。翔一动不动,他握刀柄的手攥得紧紧的,他注视着面前的这个疯子。
那老妪终于停了下来,她弓着身子,脑袋伸的特长,她冷冷的看着翔,翔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翔一致以为,她要冲过来了。事情的发展出人意料,咚——,一声沉闷,那老妪一头栽进了自己挖掘的坑里,瞬间,无影无踪。
空气重新开始静谧,月光因为秋风仿佛开始跳舞,在城墙上投映出各种怪异的影子。翔没有想到那个洞竟然有那么深,老妪栽进去仿佛载到一口枯井中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翔望着那老妪坐的地方,此刻,那里只有那个洞口,由于月光不能照射进去,朗朗明月下,它如一张干枯的嘴一样,那里泛着黝黑,空气如墓穴一般。
翔仍坐着,没有改变任何姿势,他坐着看完了一场诧异的表演,他觉得,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他要站起来,他要站起来就要叫醒林帆,真正令他大惊失色的是,他怀里空空如也,林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从他怀里消失了,他惊慌失措的跳起来。此刻,重重叠叠的大山中,匍匐蜿蜒的古城墙里,空空荡荡,只有他,和那个洞口僵立在皎洁的月光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他陷入迷茫,注视着面前黑洞洞的洞口,让他变得前所未有的恐惧。林帆呢。他环顾四周,空空如也,帆呢?他觉得自己犯了可怕愚蠢的错误,他竟然弄丢了她,在自己怀里弄丢了她。他抽出刀子,二十公分长的尖刀在月光里闪着光,他一纵身,跳入这个洞中,因为他确信,林帆被人拐进了这个神秘莫测的洞里,眼前的一切他无法解释,他也只能这么认为。
翔多年在广州,但在南方近十年的生活却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难忘的印象或者回忆,他觉得自己不属于适合在南方生存的人,多少年来惶恐度日,一颗空虚的心陪他走天涯,他渴望冷风,他渴望白色的雪,他渴望深秋晶莹的露水,他渴望仅北方才有的那种气味;在他心中,他为自己保留着这份纯真和美好,或许,没有人会知道。
遇到帆,是他的幸运,他从她身上体味到太多,那种感觉不是一句话或者一个誓言可以表白和证明,生活赋予了他太多东西,直到一个星期前,他把去西藏的决定转移到北京,因为曾几何时,他梦想过北京,他梦想过北京的长城,他梦想过在漫天飘雪的时候来看长城。多少年来,帆第一次给了他空虚和乏味生活的一次慰藉。有时候,我们背负了太多,在不经意的时候我们失去了太多,我们的生命,竟在毫无察觉的时候变得如一片鸿毛般轻重,我们不能自持,我们的所有理想和梦想在一瞬间可能完全粉碎或瓦解崩塌,有时候,我们连自己都无法了解——
翔纵身跳进了那个洞中,他要去救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啪——,随着一声不大的声响,他双脚已经踩到了洞底,那洞,只到他膝盖深。
他惊愕的愣在那里,他急忙俯下身子,洞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那老妪呢,明明看到她掉进来就无影踪的。翔无法相信,他蹲下身子,把身体探进洞里借着月光望着,除了瓦砾之外一无所有,他开始焦躁起来,帆呢,帆——,他失声的叫着。
“翔,你在做什么?”
翔正在洞里摸索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朝自己喊,他急忙探出头,林帆竟然站在自己身旁。翔大惊失色,他上下打量着她,林帆完好无恙,正朝他投来莫名其妙的目光。
“帆,你怎么在这!”翔说,“你刚才去哪了?!”
“我刚才走开了一下,见你睡着就没有叫醒你。”林帆说,但见翔一脸惊恐和迷惑又夹杂着一丝惊喜的神态后,随即说:“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找你!”翔说。
“我不是在这吗?!”
翔望着林帆,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那个老妪你见到了吗?”
“什么老妪?”林帆莫名其妙。
翔对林帆的回答好像很不满意,“那,这个洞呢。”翔说着指着脚下那个洞看着林帆。
“什么洞啊?!你怎么了,你刚才在这弄什么呢?”
翔望着林帆,难道林帆受伤了?!林帆没有受伤,甚至毫发无损,翔低头朝自己脚下看的时候,他彻底迷惑了,他脚下的城砖平平坦坦,在明亮的月光下泛着微微的光,哪有什么洞。
翔望着脚下怔怔出神,突然,他一把扯过林帆的胳膊:“帆,快走,我们离开这!”
林帆被他的举动弄得更加莫名其妙,“翔,怎么了?你遇到什么吗?”
“嘿嘿嘿”
两人生说话时,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旁城墙上坐着一个老妪,那人望着翔和林帆,嘴里发出凄冷的笑声。
“嘿嘿嘿——”
声音不大,在空旷的古城上听起来凄惨渗人。
林帆看到这个老妪的时候,不自然尖叫一声向翔靠去,翔没有多话,一把拉住林帆的胳膊,两人朝下跑去。
两人的位置离出口还很远,照这样的速度他们要跑上二十分钟,翔额角渗出汗水,他托着林帆的胳膊,林帆也气喘吁吁。
“嘿嘿嘿 嘿嘿嘿”
翔和林帆都觉得,他们在绕路,仿佛仍旧在那个洞口附近来回周旋,他们谁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景,林帆多次爬长城,却从没有在长城过过夜,此刻,她惊慌失措,“翔,那是什么?!”林帆喊道。
翔没有回答她,翔的脚步好像越来越慢,那个老妪始终坐在城墙上朝他们笑,林帆以为翔跑不动了,她开始用手拉着翔,可不多时,她觉得翔的脚步越发缓慢,她朝翔投来焦急的目光,她望着她,这一望,她失声尖叫起来,她双手捂住脸,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翔完全停止了脚步,他跪在城墙上,他的脸在急剧的变老,他的肌肤在一瞬间枯萎,林帆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转瞬间,刚才的翔竟在自己面前变成了一具白骨。
“嘿嘿嘿 哈哈哈 吼吼吼”
那个老妪再一次出现在林帆身边,林帆看清楚了她,也在这一瞬间,林帆想起曾听妈妈讲过的一个故事。
传说,在遥远的时候,一个富家千金和一个穷人恋爱了,他们都深爱着对方,可是,那女孩子家却极力反对,不过这个女孩子深爱着自己的男人,她丝毫不因他的贫穷而嫌弃他,她爱他,她知道自己和他结合的结果,她从和他第一次偷偷约会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从此他们是一起的,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最后,他们两人逃了出来,逃的离家很远很远,他们在那个地方开垦了田地,饲养了家畜,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一起嬉闹,一起玩游戏,他们的孩子也一天天成长起来,孩子八岁的时候,孩子的父亲却因为一次捕猎被野兽击伤,不久,孩子的父亲去世了。不过这个时候,男孩已经从父亲那里学到了很多本领,他知道家里的生活要靠自己,他给母亲用各种野兽皮毛做成衣服,他把田地里的庄稼照顾的井井有条,再后来,孩子长大了,他说,要给母亲娶来一个贤惠的媳妇呢。每当这个时候,望着自己的孩子,她心里充满了欢喜,她的孩子是那么的懂事,到这一刻,她一直没有觉得自己当初逃离家乡是错的,她有了他,不久后,她还会有自己的儿媳妇,往后,她还会抱孙子,每想到这,她嘴角总会露出笑容。她或许是幸福的,她绝没有想到,她的幸福将到此终结。那天,突然涌进来很多人,他们抓走了自己的孩子,他的孩子安慰自己的母亲,说是去军队服役,不久就回来了,他们都不知道,她的孩子被抓去当了劳工,他的孩子被第一批派到边疆修筑长城。从此,她期盼着,每天,她望着村头的路,她多么希望看到儿子的身影啊。转眼,三年过去了,常年的劳累和对儿子的思念她变得无比苍老,每天,她步履蹒跚地走到家门前,她在盼儿子回来,她儿子答应自己会回来的。直到一天,村里一个远方回来的年轻人带来了消息,当年,从村里抓走的壮丁被派去边疆修长城了,听说被派到那的人都没有回来过,听说那里死了很多人,他们都是被累死或者打死的,他们死后人家就地把尸体埋在长城里了。这个消息对她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她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她决定要找回自己的孩子。从此,修筑长城的工事上出现了一件怪异的事,当天修筑好的长城第二天总会出现一个个洞,有深有浅。他们弄不清楚这是什么原因,后来,流传说那是天神在夜晚降临,地上的洞是天神抓出来的。恰巧的是,当时修筑长城不知是因为地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修筑好的长城总会莫名其妙的崩塌。这件事在劳工中迅速蔓延开,当时,修筑长城的工事进度大幅下降,然而,每天,人们总能发现,他们修的完美无瑕的城墙上的洞从没有停止。再后来,朝政下来命令,凡工期拖延者杀无赦,于是监工派人在当天修好的长城上埋伏。当天夜里,他们发现一个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老妪在用铁铲挖长城,于是这班人冲上去一刀取了那老妪的性命。后来,监工把这个老妪的头颅挂在最高的一个山岭上,从此,新修筑的长城就没有再出现过这类事情,修筑进度也提高了——
“嘿嘿嘿”
老妪头发散乱,脸庞完全隐藏在散乱的头发之后,她瞧着林帆,发出刺耳的笑声。
“嘿嘿嘿 哈哈哈 咕咕咕——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林帆此刻变得非常平静,翔已经是一架白骨,此刻正倒在她的脚下。
“哇咕咕 哇咕咕 哈哈哈 ——”
老妪在林帆身边跳起来,林帆清晰地听到她身上关节在大幅度的动作中所发出的咔嚓声。老妪此刻变得异常兴奋和激动,她上下跳动着,挥舞着双手,那凄厉的声音惊散了周边栖息的飞鸟。
突然,老妪跳到林帆面前,异常近的和林帆面对面站着,林帆可以闻到她身上陈腐的味道。老妪仔细端详着林帆的脸,半晌,她嘿嘿的笑了,“媳妇——”
林帆一惊。煞那间,林帆觉得大地晃动,周围传来隆隆的声音,林帆连忙环顾四周,只见长城路面出现塌陷,一个个洞口惊现出来,更令林帆惊奇的是,那洞口中竟然相继钻出了一架架骷髅,他们仍穿着衣服,那种远古的服饰。刹那,长城上站满了人,应该说站满了骷髅,它们缓缓走动,它们从不同的方向朝林帆走来。林帆急促的喘着气,可是,她却丝毫不能移动双脚。
“媳妇。”
“我的媳妇——”
“我的儿子,我的闺女,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闺女,你做我的媳妇吧。”那老妪朝林帆说,“我儿子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嘿嘿 嘿嘿 ——”
“我儿子,你瞧,我儿子,要娶你做我媳妇哩。”
林帆朝那老妪一看,见她竟然捧着一个头骨,林帆下意识朝脚下一看,那正是翔的骨头。林帆没有说话,她紧闭上眼睛。
刹那,四周变得异常安静,空气变得异常清新,仿佛,一切魑魅魍魉都不存在。林帆睁开眼睛,她大惊失色。
长城上人来人往,他们在那里点起了火把,两旁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水果,人们面带微笑,他们在开心的交谈,他们有走动的,有三两交谈的,不时的,他们有人朝自己打着招呼,他们朝自己微笑,他们一定在谈论自己什么,林帆判断。
突然,一个老婆婆出现在林帆的视线里,她被大家簇拥着,朝林帆走了过来。
“闺女,你还好吗?我儿子让我叫你帆,都是一家子了,还是叫你闺女吧,这样觉得亲切哩。
“闺女,我儿子在那边等你呢,你咋还不过去呢。”那老婆婆说,满脸笑容,仿佛林帆就是她亲生女儿一样。
林帆一回头,竟然发现翔在那里,林帆一惊,见翔朝自己投来甜蜜的笑容,翔全身穿着新衣,头发被盘在头上,林帆正纳闷,一群人朝林帆涌过来,推推嚷嚷,林帆朝翔走去。
“谢谢大伙给老朽捧场,今天我儿子要娶媳妇了,也圆了老朽日思夜念的梦,你看,俺闺女多标志,嘿嘿——”刚才那老婆婆说,脸上堆满了笑容。
“大伙尽情吃喝,今天好好给俺儿子闹洞房吧。”
刹那,长城上响起哨子声,吆喝声,欢笑声,调侃声,祝福声等一系列的声音。烽火台被点燃,熊熊的火光映得四周如同白天,此起彼伏的声浪如一道道闪电向四野的大山扩散开去。
“老太婆,你儿媳妇真标志哩。”
“老太婆,你可真享福了,以后就等着抱孙子吧。”
“好了,别说废话了,快喝喜酒入洞房吧——”
“哈哈哈哈哈——”
四野不断有人喊,“对,喝酒,新媳妇喝过门酒,喝过门酒——”
林帆望着四周,此刻,翔正望着她,有点眩晕,这时,他发现翔从面前的桌上端起一杯酒,正朝林帆笑着。林帆望着翔,突然看到自己面前也放着一杯酒,她缓缓的端起来。
她端起酒,和翔的酒杯对碰了一下,她见翔露出会心的微笑,她端起杯,陡然间,林帆发现四周竟然又站满了一具具骷髅,它们张着空洞的嘴,它们挥舞的仅剩骨架的胳膊,林帆不禁后退一步,正好撞在翔的身上,林帆一回头,背后竟然是一架白骨,手里端着酒,正朝自己笑着。
林帆大惊失色,她想放下手里的酒杯,此刻,周围的人一股脑的拥来,它们抓住林帆的肩膀,它们端起酒杯,它们要把过门酒灌进林帆嘴里。
林帆惊慌的用手推着,“不要,不要——”,但她的力量竟是那么的微小……
“帆,快醒醒,快醒醒——”
林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旁边站着医生和一脸紧张和憔悴的翔。
2009年9月2日星期三
-全文完-
▷ 进入云间松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