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父亲为了供我们上学,在村子的东头开了间杂货铺。
每隔两到三天,父亲就从五里外的集市上,进一次货。到那个集市要翻过一座山岗。有时候,父亲进货回来晚了,母亲就带着我和姐姐,顺着山路,去迎父亲。每当这个时候,是我和姐姐最快乐的时候,像是母亲带我们去春游。
那时山花正烂漫,轻摆腰肢,像是对我和姐姐的召唤。我悄悄走近,喊一声它的名字,它笑盈盈的向我点头。我轻轻抚摸它,亲吻它的脸颊,告诉它我的心事。
微风过处,满山的野花,是一张张笑脸,像是对我们的亲昵。我撩起山雾的面纱,捧起l溪水的缠绵。风中夹杂着丝丝新翻得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带着一点花的香气。染红了那山头的花儿,花瓣上的一点点的“珍珠”,在阳光的抚慰中,闪着魅人的光。
迎到父亲,母亲总是把父亲的担子分成两个挑子,父亲挑重一点的,母亲挑轻一点的。我和姐姐每人拿一点轻东西,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当然少不了每人嘴里已经含了一块糖。
四个人浩浩荡荡走在山路上,父亲走在最前头,我最小,总是跟不上大人,姐姐就走一会停一会等我。
这幅场景,很多年以后已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是我童年生活中美好回忆的一部分。
后来我上了初中,到乡级中学读书。乡级中学是在五里外的集市上,要翻过那座山。每天来回四趟,也就是每天要走二十里路。其实那时还真没觉得远。
有一次,我放学回来,在路上,正好碰上父亲进货回来。
远远的山路上,一个小小的影子在慢慢地移动,走走停停。近了发现,原来是父亲正挑着满满两大塑料桶酒(以前乡下的酒是散装的,买酒的人那个瓶子来,店主人用专用的长柄壶量给他们,大的一斤,小的半斤)
父亲看到我,停了下来:“二丫(我的小名),你在这帮我看着桶,我回家拿两个小桶来分着挑,我实在挑不动了,一定要看好,别乱跑,就这花了两三百块钱。”少年的我听懂父亲的意思,坐在两桶之间的地上,左右两手紧夹着两个酒桶,像是生怕别人抢走似的。看着父亲回家的方向。
父亲的背影越来越小,像山花丛中的一黑色点缀,很快就消失在无边的花海中。
山花因为太阳的炙烤,都弯了腰,无精打采地在我旁边低垂着。我也因为太阳的考晒,而头昏眼花。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像是有人在掰我的手,我想使劲,却浑身无力,继而又有人叫我的名字,像是父亲的声音,又不象。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躺在家里的床上,母亲正给我喝绿豆汤,母亲说我中暑了。姐姐埋怨说:“呆子,你就不会到荫凉底下吗!晒不死你啊!”我没有听进去姐姐的话,耳边不断的想起父亲的那句话:“我实在挑不动了”
直到成年以后,每次走过那条山路,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父亲的那句话:“我实在挑不动了”
那句话,那个背影,构成我少年时代最辛涩,最沉重的回忆。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就在我上高二那年,终于积劳成疾病倒了。查出是胃癌晚期。可父亲仍撑着病体,最后供完姐姐的大学,我的高中。
还是在那山花正开的季节,天上那一弯冷月,俯视着父亲游丝一样的灵魂,在那一夜,灵魂最终离开了父亲的身体,飘向远方,留下父亲冰冷的身体。他真的再也挑不动了,倒下了。
山花在幽谷中悲鸣,绿草在溪涧边洗刷着泪水,那莽莽孤坟,迎着太阳,挺着胸膛,在山雾朦胧中继续着他辛酸的守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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