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走了，纯然也走了，留下来的人，守着一片荒芜，独自寻找流年里丢失的感情。

辗转轮回中，生命就像流水一样淌过，幻念出美丽的花朵，不绽放，就一定会枯萎。

壹

晓荷走了，留下这家梳子店。古香古色，错落在并不繁华的青云小镇上。邻江，有浓密的树，绿绿的叶，穿过好几条胡同，遮掩着。有少许的人知晓，有少许的人寻找。南风，便是其中一个。寻来，为一把梳子。桃木做的梳子，雕刻着别致的花。梳齿圆滑、光洁。为女子所钟爱。是的，钟爱。比如晓荷，比如我。

晓荷是安静的女子，有纤细的指尖，穿过缕缕青丝，盘起千姿百态的发髻，相映于玉檀香镜中，美丽精致。我们每天睡在同一张床上，听着彼此均匀地呼吸，不相拥，且安睡。晓荷会在那些梳子上，雕刻那些不同姿态的花，艳丽的，淡雅的，大朵大朵延伸的花。

晓荷的相片还静静地躺在那里，依然是安静的女子，依旧有明媚的笑。那些岁月辗转过的痕迹，永远保存不了原有的模样。

贰

南风出现在店里的时候，为寻一把梳子，他说，以桃木所制，面有桃花。我忽然就想起青河来。遇见青河的那一天，便是这般吧，一样的话，不一样的人。“抱歉，这里没有桃花木梳。你挑别的吧。”他看着我的眼睛，他说：“我知道，你有。”坚定无比。

我无法拒绝这个男子的要求。我说：“给我三天时间。”是的，我的店里自从晓荷走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桃花木梳，那些花随着晓荷的离开而消逝。可是这个男子，他知道我有，他说他叫南风。南风跟青河许是一般的男子，拥有细长的手指，软软的发，安静的眼神。一眼，便是入心的。可是我知道南风跟青河是不一样的。

青河他是画画的男子。他有一双白晰而修长的手，他画各种各样的花，还有火红的太阳，春天的，秋天的，那些花我是叫不出名字的。不停地蔓延，绽放，纠缠不清。他把那些花拿到晓荷面前，他说：“晓荷，刻上它们吧。我喜欢。”晓荷便一遍遍地雕刻，用细小的刀，尖锐地鲜活起来。

在我还不知道爱情的时候，晓荷便知道了，她开始穿细小的高跟鞋，飞舞的裙摆，她不再把头发挽成高高的髻，因为青河说喜欢，所以她让头发飞扬了。我们还是躺在同一张床上，同一种姿势，听均匀的呼吸声，听晓荷说：“纯然，纯然，我喜欢他。”

叁

晓荷会乘父亲不在的时候，跑去青河租住的小屋。那是一间久远的木墙楼，墙边有大朵大朵的花压弯了枝桠。青河就是在这里画画，他是个不染尘世的男子。荷晓说，那些画都很有天份。可是没有人欣赏青河的画，那些画卖不出去。然而晓荷懂，她把衣服一件件地脱下，她让青河在她的胸前画了桃花。鲜红而妖娆，有枝，蔓延至腰部。纠结的埋进身体里面，剌穿皮肤，直至心脏。

晓荷说，她要把青河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她的爱是深入骨髓的。以至于招来父亲无情的辱骂与殴打时，她亦倔强的不肯落下一滴泪。她是为爱奋不顾身的女子，她说，青河带我走。

原来他们要私奔了。我抱着晓荷，我的呼吸不再规律均匀，像晓荷身上的桃花，有枝桠剌破心脏的吱吱声。晓荷你的心脏也会这么疼吗？原来我也是把她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的。晓荷亲吻我额头，锦锦的，软软的。她说：“纯然，我喜欢他，我喜欢他。”

我终竟还是把信送到了青河的手上。他们相约在护城河上，为爱。逃离。那个冬天，太阳没能从云端里挣扎出来，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东西。想要躲避而又无法躲避的事情，宿命。

晓荷没有等来青河的时候，却等来了父亲，以及大批大批的村民。我看见她慌乱地奔跑，她的手护着心脏，大口大口的呼吸，那么用力，像是生命结束前最后一次呼吸。她的脸在黑暗中散发出幽怨的光。她终竟被父亲关在了小阁楼上。她说，纯然，让我去找青河吧。可是不出三天，晓荷就死了，她从护城河上跳了下去。留下的只是一把桃木梳子，上面刻着桃花，如缠绕她身体上的花，美丽至极的花。我看见她的头发锦长而潮湿。

肆

晓荷走的那些日子，我是不能安睡的。我听得见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声，以及东西剌穿心脏的吱吱声。父亲中风了，瘫痪在床上。我只能拿着那些锐利的刀，试图雕刻出那些缠绕的，如晓荷一般的美丽的花。当那些刀划过皮肤的时候，是微微疼痛的。

店里还是熙熙攘攘的有人来买梳子。他们不知道，那些美丽是经过怎样的疼痛刻画出来的。一直一直，辗转轮回。青河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有人知道这个男子去了那里。那间木墙楼上再也没有一个画画的男子，那些蔓过膝盖的荒芜，散落阁楼的碎片。那些画，曾是晓荷的向往，那个男子曾使晓荷决绝。这些都是用力爱后的结果。我终于明白，爱情，是可悲的。爱上的人，是卑微的。

伍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幻念出美丽的花朵，不绽放，就一定会枯萎。

南风来了，为一把梳子。一直流连在这座小镇，他租住了青河住过的房子，他找到了在木梳上刻花的我。他不再提桃花木梳的事。他只是看我刻花。他说：“纯然，你的花，真美。”他说：“纯然，我喜欢你。”他多像青河，外表纯良，喜欢木梳的男子。可是我是不想论及爱情的。我知道努力爱的结果是什么。

然而，我还是走进了那间小屋。有腐朽的鲜腥味。我听见有人在木板上走路的声音，很轻，很安静。我想那一定是青河走路的声音。他一直都是这样走路的，安静得可怕的声音。可是什么都没有，南风说，纯然，你喜欢这间房子吗？是的，喜欢，我喜欢。我喜欢躲在窗外看青河画画的神态。我喜欢听晓荷在里面欢笑的声音。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死一般的沉寂。我看见一把梳子，桃木做的，面有桃花。那是青河的，出自晓荷之手，仅此一双。另一把在我那里，可是青河的，却在这里。

我不想寻问南风，关于这把梳子的来历。我只是陪他坐在木墙楼上看夕阳。有落日的余辉从窗前的树枝折射下来，一圈圈阳光的痕迹。像周边贱出不规律的血迹。

陆

我最近常常做梦，我梦见一个男子，用小而尖锐的刀，划我的胸膛。冰凉的触感，钝钝的痛。我总是惊醒，南风总是抱着我流泪，他说：“纯然，有我，有我呢。”我吻他的唇，我把身体贴向他，迫切地寻求温暖。两个孤独的灵魂，牵扯，纠缠。我说，南风，你会保护我吗？

南风总给我吃一些药，他说是安定心神的药。他说是我便吃。可是我的梦越来越奇怪。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甚至连刻花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南风依然让我吃那些红的，白的，不同颜色的药丸。

终于有一天，我自己去买了那些药，医生让我不要再吃了，那是让人抑郁的药。让人产生幻觉，时间长了，会有自杀的倾向。

我没有跟南风说，自己去拿药的事，我说，南风，你爱我吗？

那一夜，我们欢爱，不停的。我让南风在我的左胸前画了妖艳的桃花，如晓荷一般深入骨髓的。我说，南风，记住我。记住我。

柒

纯然死了，她把刀剌入了她的心脏。鲜血流了一地，粘稠的。有甜甜的鲜腥味。我终竟没能放过这个女子。她自杀了。用那把尖锐的刀，狠狠地剌进了自己的心脏。连同那片桃花，一并凋零。是的，我让这个女子死。我曾经无数次乘她熟睡的时候，试图用刀狠狠地划开她的胸膛。只是有些东西挣脱了我的撑控。比如，爱情。

很多时候，很多爱情是注定的，而有些时候，有些爱情是错误的。我跟纯然的是属于后者。我想到让她死的唯一方法，就是那些药丸。纯然她不知道，那是让人抑郁的药，产生幻觉，她自杀了。我记得纯然说，南风，南风你爱我吗？嘴角有涩涩的液体流入，纯然，我是爱你的吗？可是，青河呢？我是爱他的。

捌

我跟青河从小生活在一起。从八岁时青河第一次为我偷面包。从他第一次为我而被父亲打折了手。从十二岁父亲抛弃我们的时候。我的青河，他为我当小偷，他为我打架。他为我受尽了屈辱。我的生活就只剩青河了。除了青河，我还有什么呢？

可是青河死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的胸膛被人狠狠地剌穿了。那些血贱了一地，滴在雪白的画纸上，挣扎着开出一朵朵安静的小花。很痛很美。美与痛永远都是并存的，不是吗？纯然。

我回到了青河的小屋，没有人知道青河死在了这里。可是我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是躺在青河的怀里，在阁楼上看夕阳的。听父亲摔碎瓶子的哐当声，那些辱骂与殴打，成了我残害父亲唯一的理由。没有父亲，这间荒废了的小屋，是我跟青河的。

青河死了，我在阁楼上找到了很多女子的画像。白晰光洁，素净柔软的女子，上面写满了纯然的名字。还有一把木梳，面上刻了艳丽的桃花。那是青云镇上唯一的一家梳子店，因此我找到了刻花的纯然，以爱的名义靠近她，这个女子与青河的死有关。

纯然去了木屋，我在楼道上学着青河走路的样子，我想从她的口中知道青河的死因，她开始害怕，变得神经质。我拿出那些药丸，她变得很脆弱，她常常从黑夜中惊醒。她说，青河，对不起。我越来越确定青河是她杀的。我把她的药量加大，她终于把刀，剌进了自己的心脏。

玖

我去了纯然的店，我看到她瘫痪在床上的父亲。我整理那些零乱的梳子。我看到了那把桃花木梳，跟青河的一样。鲜艳，锐利。在梳的底端，有一本厚厚的日记，是纯然的。她知道我终竟会看到这本日记。

一月二日：店里来了一位寻找木梳的男子。他说，他叫南风。我知道他是为青河来的，他们的眼神那么相象。青河说，他有个弟弟，叫南风。

五月十日：我爱上了叫南风的男子，我去了青河的小屋，南风在楼道上学青河走路的声音，我知道他是要寻找青河的死因。我想，逃不过了，命。跟爱情。

七月七日：我知道南风用刀在我胸口上来回的划过，冰凉，疼痛远来不及心脏上来得猛烈。

十月六日：南风给我吃的那些药，他说，是安定心神的。可我常常做奇怪的梦，梦里有很多很多的人，可是我却找不到南风。

十月二十日：我把那些药拿去化验，医生说那些药会要了我的命，会让我记忆力下降，幻念，然后自杀。

十月二十二日：我没有再吃那些药，我把它们换成了安眼药，我怕吃了以后，记不清南风的样子，我害怕自己丢了南风。

末日：南风他是想让我死的。我说，南风，你爱我吗？如果他说爱，我就告诉他真相。否则，我会把刀剌入自己的心脏。可他除了不停地要我，他终竟没能爱我。我把刀剌入了自己的心脏。我不想让他，用恨去过自己的人生。

拾

我的心忽然猛烈地震痛，像被无形的利器割开一道口子。我终于明白，原来，我是爱纯然的。一直一直，纠结于心。在日记的末端记录了一个事实。我无法原谅死去的纯然，更无法原谅残忍的自己。我想，明天我会不会把刀狠狠地剌入自己的心脏。

追忆：青河死了，晓荷用刀狠狠地划开了他的胸膛。她说，青河，我恨你。青河没有去护城河，我把信上的日期改迟了一天，晓荷被捉了回来，青河负了她。只是我看见青河倒下去的时候，他对窗外的我说，纯然，我爱你。

我终竟成了一个罪人，杀死了青河，也害死了晓荷。原来努力爱后的结果，是死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