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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频死的秋虫在旁栋楼顶的绿树红花间聒噪得不可开交。祝小托伏在44层的写字楼窗台，瞅下面都是小蚁。她捋捋长发，随手挽弄下就一个堕马髻，漫不经心便可以倾城的气质深深痴迷了一个叫庞锐的男孩。

两人相识于去年伊始的一次意外“相撞”。祝小托手里的大本卷宗散落在地，庞锐出于礼貌的帮忙拾缒，小托清澈明亮的眼眸令他坠入暗恋之河。两人工作单位分据城南北，那段时间下班的庞锐马不停蹄赶至祝小托单位写字楼下守侯，然后销魂蚀魄地尾随护送她归家；周日休息，庞锐混迹于她居住的小区，插科打诨间隙眺望小托在盛满三角梅和紫罗兰的阳台看书、饮茶。那样娴静，莞尔，像一幅美仑美幻的《仕女图》绘在庞锐的心头。

终于，萘不了情思缅邈，庞锐抱着偌大又毛茸茸的“史努比”按下门铃……祝小托的温婉接受，令庞锐有些受宠若惊，喜上眉梢。

连绵数月，花店小妹将一捧捧香水百合每日按时送到祝小托的办公室。律师事物所沸腾了，连平素严谨刻板的前辈张，也不约而就加入戏觑、调侃的队伍中来。小托应承不语，低眉俯弄那簇簇百合的花瓣和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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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满室飘香，爱情亦甜蜜、缱绻。闲下来，祝小托常常伫立窗台，凭栏远眺，记忆中与哥哥相处的时光：盘膝坐在旧宅附近儿童公园的草坪上，望灰霭的云，青鸟盘旋的天空，听哥哥讲述青鸟的故事。

如今，那片天空是否过于孤寂，清冷？

“哥，我好想你！”小托潸然泪下。

3

手上刚完的案子是一起民事经济诉讼，诉讼标的175万。事物所主任最初交置她手时，当事人用狐疑、忧虑的眼光上下重重打量，甚至还去主任办公室要求更换律师。呵呵，后来顶住压力的小托，凭借在庭上的睿智果断，张弛据理拿捏精准的完美表现让当事人等刮目相看。案子亦赢得漂亮、干净。

整理妥这厚厚的卷宗，交至内勤办后折回自己的空间。关上门，取出妆镜，对镜端详。接连两起案子的完胜令小托对自己越愈聚满信心。“哥哥，以前我只想窥视他这么些年是怎样负罪的生活，如今，近在咫尺，我更想让他明白失去珍贵东西的痛苦，煎熬……”

庆功筵上，主任，同事纷纷举觞杯贺，不胜酒力的小托脸峡晕红，衬着纯白蚕丝连衣裙愈发如山谷百合幽幽绽放。庞锐端杯起立，自告奋勇以男友身份替她挡酒，并一一回敬。席间气氛活跃，他轻握小托的手，倍觉自己有无穷的力量在迸发。

小托出差去珠海，庞锐用积累的年假同行陪伴。碧蓝的天空，高大的棕榈树，还有鳞邻错落，简洁舒展的楼房，让他们的心情无比惬意。面朝宁静浩瀚的海天一色，庞锐轻护小托的肩，抚弄她被风拂面的长发，心里对这个女孩有太多的爱慕和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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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阴霾的季节时常飘洒细雨，空气湿润、柔靡，迎来美院四年磨一剑的油画作品展。祝小托和庞锐走在画廊甬道，接受这色彩与风格、主题的洗礼和碰撞。浏览罢一幅幅五彩斑斓或原始，写实；或超现实主义，立体表现主义等油画艺术作品，小托的目光停驻在一幅名为“乞求”的作品跟前，画面用粗旷的线条勾勒出暴风骤雨的夜晚，伴着雷电交加，一辆银色“比亚迪”撞轧一个男孩后逃逸的主题。作者用鲜红的色彩晕染男孩倒地血泊的画面，那张翕无力的嘴角，让看罢此画的人为着他痛苦呻吟而揪心，难过。

内里铭刻千万遍的场景，当它真实以油画再现，祝小托强抑蹈海翻江的情绪，缓过头，凝视身旁的庞锐，“对它，有什么感觉？”

“老实说，我真的不懂赏析画。”庞锐挪动脚步，视线转移，指着左前沿，笃定地朝小托微笑。“我们去前面看看。”

欲言又止，祝小托失望之极。他的眼底甚至没有一丝愧疚和慌乱！理理挎包肩带，她将激烈颤抖的手扣至身后。

时隔不久，祝小托就已瘦过黄花，像飞燕、睿娘那样畏惧大风起兮。庞锐心疼万分，穷极心思亦无法探询究因，他惶惶然。

15年的厉马秣兵，祝小托恨透自己现在游弋不定的状态。夜，无边无际的压迫，像复仇女神厄里倪俄斯猥亵的面孔，步步紧逼，令人窒息。终于，蜷曲在沙发里数小时的小托，起身轻轻开了门，只有风雨声充斥周遭。在亲情与爱情里荷戟彷徨，她选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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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倏地如人间蒸发，律师事物所，小区，所有的朋友和常去的地方均无踪迹。庞锐疯狂的寻找，像陷入绝望的沼泽，欲挣无门，欲哭无泪。他骤然发觉自己有多荒谬，深爱的女孩，如谜一样的消逝，为何会对她知之甚少，少到天地无应？

使出浑身解数，借助传媒力量，庞锐在报刊、电视等领域满城发布“寻人启事”，可依然音讯杳杳。他每天守在电脑旁，呆望着永远灰扑扑的爱人qq头像，枯坐到天明，虬髯，憔悴。

某日清晨，收到一封匿名邮件。条件反射般迅速点开，当庞锐读完最后一个字符，谜底揭晓，他嘴角激烈抽搐，终于歇斯底里痛苦狼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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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年前，那个急风骤雨的夜晚，爷爷病重弥离际，庞锐随父亲驱车赶回老家睽望。途经支路小径，一道霹雳闪电阻碍父亲的视线，他方向盘一挪移，庞锐依稀瞅见一男孩晃动的身形，只听车轮嘎吱闷响，惨剧发生。当父子俩下车察看，沥沥在目车轮下的一片汪洋殷红，年仿十来岁的男孩，身子抽搐，痉挛，生命垂危。庞锐吓得嚎啕大哭，推攘捶打着同样面无血色，方寸大乱的父亲。恐惧占据大脑，拖着庞锐，父亲驾车迅速逃离现场。驶离较远距离，父亲骨子里终究有商海沉浮的老练与狡黠，找地方冲洗车身，更换轮胎，隔日又整车美容、保养。第二日，看报得知男孩被好心司机送往医院，终因伤势堪重，失血过多而亡。男孩名叫祝承峰。

此事件媒体大肆报道，激烈抨击肇事逃逸致人死亡者。因大雨滂沱冲毁掉刹车痕迹，唯一的目击证人亦没有看清车牌，使得警察查侦毫无进展，日久未果，终不了了之。

侥幸逃脱法律制裁的父亲，或许是因了循循报应，背负沉重的负罪感和重度抑郁，熬不过四年，凄然去世。家道中落，随母搬迁外地的庞锐从此缄默乖僻，踽踽独行。未成年的庞锐悔不当初，噬脐莫及：一个自私不耻的行为，活生生断送了一个英气勃发的生命，也直接导致了父亲的不得善终。

邮件末，告诉庞锐，小托就是当年那个唯一的目击者。车子轧倒哥哥的惨幕，在电话亭避雨的她，半晌回不过神。等她意识回转，庞锐父子正驾车逃逸，风驰而过的瞬间，小托记住了庞锐俊朗的脸，却忽略了一晃即过的车牌。哥哥的惨死，驾车逃逸的父子，交织成无边梦魇滋扰罩随小托的清涩时代。

处心积虑的偶遇，恋爱，只为窥伺庞锐负疚的心灵。找人执笔的那幅油画，试图最后呼盼庞锐隐匿的心房，却落得更深的失望和落寞。

更让她揶揄的是：原来这15年间，心里恨之入骨，铭铭不忘的这个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因投入了太多关注和情感，却把他视为了自己的家人。她深知这种煎熬，若是朋友背叛，还可以恨和埋怨，若是家人，却连恨也不能够。

7

小托不是没想过放弃，忘记前事与他爱恋延续并开花结果，但终究做不到。

于是，她去了远方，寻找天空有青鸟盘旋的城市。

多年以后，某教堂偏隅，一面容姣好，神情笃定的修女低眉敛目聆听着教友的虔诚告解。背后声音响起，“祝修女，有你的信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