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中元节(农历七月十四)了,妻去了西藏,只有我和女儿在家。我原本不打算买“包”来写供的,妻却坚持要供,出发前再三叮嘱。我本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但前几天却梦到已故的外祖,少不得又从俗一回,更何况,外祖于我,有着不止血缘的特殊关系。这心结,早在几年前外祖去世后就形成了。
外祖于二oo年去世,我后来写了一篇祭文,准备用作给他立碑时的墓志铭,但迟自今日,这个心结仍未了解。其文曰:
外祖考肖公,讳正文,无字。生年不详,卒于某年某月某日,年八十余。有弟一,讳正武。初娶某氏,生女一;继娶焦氏,生三女。长曰成珍,吾母讳也,次曰成芬,三曰成英。正武公生一子二女,故昆弟二人,一线单传,有不可久之势。
外祖早孤,居无定所,以佣作自给。鼎革以后,定居六倘岩包包,始以躬耕为业。外祖身材伟壮,有乌获、孟贲之力,曾一气肩四百斤石片行三里地,村人号为神。为人率直,尝为队长,敢于为民请命。乐善好施,有古人风。尝以开门揖盗诲余,谓彼梁上君者,穷无告也,当悯之。外祖平居不近庖厨。余犹记外祖眼翳后,不复产业,惟居家煮饭,余至,则以一搪瓷缸煮米一握以馈,香甘无俦,至今思之,香犹在口。后眼复明,终其身不辍劳作。晚依余家,外祖母先逝,有求入土必全必备之虞,遂与吾父暌隔,不唱少食,郁郁以终。余家于外,不能照拂。今天人永隔,虽有季札挂剑之想,虑亦不能全,盖家非我独有,不得自专也。
外祖一生磊落,然伯道之忧,终身不离。余幼时曾见外祖母为娉一疯女,经年无出,乃止。吾母尝云曾有一弟,早夭,后遂有上门行骗者。余今亦有女无子,为世所讥,特时异世移,未尝萦怀耳。然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乃梦中屡为外祖所切责。为此记,欲求解于天人之际耳!铭曰:
天生斯民,乐善有力。
伯道心忧,释迦出离。
生矣死矣,莫我哀矣。
竹青石腐,留赠后氏。
公元二oo三年二月十三日外孙凤麟恭撰
彼时与妻磨合尚欠缺,遂有“家非我有”之概,而终至于“树欲静而风不止”之憾,使我年年一到中元节,潜意识里就会记起外祖来。
祭祀祖先,是传承历史;生儿继姓,是展望未来。这是中国人的传统。现在是“历史”已经忘却,“未来”一片渺茫,连带“现在”已过得无滋味——为自己而活,不是我好古敏求的理想,那太无责任,也太自私。许多中国人的无责任、自私自利,我想都是由此而生的。不信的话,看看无历史的美国佬,虽然破坏自然最厉害,却不愿承担保护环境的责任,就可以明白了。
生当斯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惟以此等文字来祭奠先灵,告慰心灵。倘使有西方的天堂,倒是愿与先灵一起皈依的。
2009年9月1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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