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颗暗星,一勾弯月。竹篙慢慢一撑长满青苔的石阶,遮着乌蓬的船破开微荡的水面,缓缓地打着转儿,晃悠悠地离岸了。待得岸上疏疏落落的灯火渐渐暗小,如同水面上飞舞的萤火虫的光点,也就没有了嘈杂的人声,只剩下长橹击水“哗哗”地响声及橹与船弦摩擦发出的“咿呀”“咿呀”的声音。偶尔一两声蛙声,不太响亮,也不连续,搅不了坐船人的心境。虽然是夜航,摇橹人不会摇得太快,但我依然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他的喘气声来。月亮初升,远远看去似乎就在摇橹人头上;船载着人与月慢慢远去了,乌蓬下的灯晃荡着渐渐模糊,消失在夜色里。
这,就是水乡夜航。
说到夜航,难免会想到水乡漂着荷叶的小河,夏日里从荷花底下钻来钻去的顽童,石壁缝中伸出绿蔓招引游人的石桥,等等。当然,少不了的,还是那船儿。无论带蓬的,还是敞露着的到不会会太大,小船利利索索的,有着水乡自己与生俱来的灵巧。月色里,船儿无序地停靠在岸边,灰蒙蒙的,尽管水面漂着片片明朗的绿。
夜航船久有历史,并且素来被文人们钟情着。荣归的王安石曾夜泊瓜洲,落魄的张继也曾“夜半钟声到客船”,风流的杜牧更是“夜泊秦淮近酒家”,看来,夜航自有一番情趣。明代文学家张岱索性写了一部叫作《夜航船》的书,不过既非小说,又非散文,却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书;但既然叫了这个名,大概张岱对夜航别有情结吧。现代大散文家余秋雨也有一篇同名的文章,这次终于是一篇地地道道的美文,读来让人对夜航船、水乡更喜更爱了。
夜航之所以醉人,或许不在于船上的动静,而在夜中行船的静境吧!周作人对夜航颇有感触,鲁迅亦不例外。他要的不是阔论的旅伴,是只求“夜间睡在舱中,听水声橹声”,而且需“要睡就睡,要喝酒就喝酒”的独处,以求涤心。大概因着他性格孤僻的缘故吧,否则,夜航中的那份静,文人们难免要发一番吟哦的。轻舟漾波、星月同旅的夜航,怕只属于文人们的欢欣感受;至于船老大,夜航就少了这些诗意的气息。对他而言,有航,就有别,何况是夜航呢!
于是,我遥想起了那别。还是在那月下,临开船了,船老大的女人抱着包袱冲过来麻利地挂在他肩上,静静地看着他,却不大说些什么。船老大在一句“回去吧,孩子们都睡着哩”中起了航。船渐渐远去了,女人追出几步,终于喊出一声:“你小心点儿呀!”然后缓缓停了下,等着船老大那一声“哎——”从水那边的船上船过来;再转身,慢慢离去。这淳朴憨厚的水乡人的别离,虽没有无尽的哀愁,但船老大的心中,大概还是会感伤吧。夜航前短暂的别离,便也成了水乡夜航的一种情愫所在。夜航中的泛舟大约是可以的,不同的是,这夜航既没有杜甫的“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的豪放,也没有杜牧“烟笼寒水夜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的浪漫;船老大所惦记的,是水路的深浅,水途的归程。这,与船上坐客心境绝非相同,但可以慰藉的是水乡的小酒。带着微微的醉意,在酒所激起的无限回味中,朦朦胧胧往返尽了水程。
这,是夜航的另类心态。
夜航的船,终于在星月下越摇越远。水乡里又窄又浅的水域,排斥了航船上代表高科技的电动机,但水乡的景致终究与以前不同了,夜航也少了几许韵味。
然而,夜航船所承载的文人们吟哦的兴致,船老大淡淡的离愁,酒客的豪情与一般坐客们的沉默及阔论等,仍是人们永远的回味。不论世事如何变迁,夜航文化必将与水乡一道,永载史册!
08年秋8月 小城丹江
09年秋8月 古城荆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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