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很少出门,大概是因为天不时地不利人也不和吧。一是没时间,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决定我根本就不可能外出公差,只能老老实实把牢底坐穿。二是没钱,因为单位效益的原因,一月辛辛苦苦下来,换得的红票子只能勉强糊口。三是没方向,因为自己的生活圈子小之又小,可以随身携带,安全出口一律封闭。四是有时间有钱有方向的时刻还未来到,所以只有蜗居家中,遥想当年,憧憬未来。
近几年来,单位效益一直不好,哥哥是家中的顶梁柱,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只能背井离乡,投奔到南下打工的人流中。暑假哥哥回家把侄子带去广东开眼界,眼瞅着就要开学了,哥哥又请不了假,只好花言巧语收拢我,求我前去广东接侄子。我一边义正言辞地拒绝,一边又费心思地讨价还价,当哥哥全部答应我的种种过份无理的要求后,我心里已惊涛骇浪,表面却风平浪静,我可不能让哥哥知晓我的阴谋。其实,我早就想着一次免费的旅行了……
大概是因为学生返校新生入校的缘故吧,南下的火车票比中年得子还珍贵。当我耐心用尽的时候,才买到一张硬座。回家,把红色的火车票高高举起,在六岁的儿子面前晃了又晃,“儿子,还有三个小时,妈妈就要带你坐火车去广东了。”一脸的兴奋与得意,抑止不住。“妈妈,你真棒,比孙悟空还厉害。”看着儿子痴迷的眼,向往的神色,听着儿子拍马屁摸骡拐悦耳动听的声音,我心里的虚荣无限扩大,又蜜一样甜着。
晚上七点半的火车,我和儿子六点半就到了。妈妈那条:宁愿人等车,不能车等人的建议,我和儿子一致采纳。因为没出过门,更谈不上坐过火车,所以一进火车站,我精神高度集中,一手死死地拽着儿子,生怕把儿子弄丢了;一手牢牢地提着行子箱,那里装着比金钱还诱惑人的零食。在大厅里,我看着不停滚动的大屏幕,对着手上的火车票,寻找候车室。屏幕上很清楚地写着第二候车室,我看见了,儿子也看见了,可是我就是不敢前往。我怕错,没自信,当屏幕滚动到第五遍的时候,儿子不耐烦了,“妈妈,真的是第二候车室,错了我负责。”我扑哧一笑,“好吧,你带路,妈妈跟你走,错了看我不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儿子刚读完学前班,根本就不识得几个字,可是他根据认得的“二”、“车”两个字,准备无误地把我带进了第二候车室。我在心里赞许了他无数次,口上却强硬着:“这么久才把妈妈带进来,还说自己是超人呢?我呸呸呸……”“你不是说你是奥特之母吗?怎么还要我一个小孩子带,真是羞羞羞……”儿子一边说,一边刮着自己的小脸,对我挤眉弄眼的,气得我呜呼哀哉。在候车室里,我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依旧一手死死地拽着儿子,一手牢牢地提着行李箱,一条道一条道地挨个儿找候车牌。当我确确实实,明明白白站在k9003的车牌下时,心里还是不放心,生怕自己弄错,又满脸堆笑地问了身边的一个男子,得到肯定答案后,才不再惶恐和惊慌。但却还是不敢坐下悠闲地候车,我拽着儿了,站在铁门的第一排。我怕开铁门进站时,被人流挤开,赶不上火车,站在第一排,保险。“妈妈,我好累,我们去后面坐坐,好啵?”“你真笨,我们站在这里,就可以第一个上车,第一个坐在火车的位置上,那里可比这儿舒服哟。”儿子看着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就象看着《西游记》里孙悟空的神情,无尽地虔诚和佩服,他很费力地举起我拽着的手,无限崇拜地亲了又亲,“我的妈妈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妈妈。”儿子趁机又阿谀奉承了一番,我一扬头,一挑眉,无比自豪地说:“那是当然,儿子可要好好地向妈妈学习呀。”
七点整的时候,穿着铁路制服的一男一女工作人员来到了铁门旁,男的象竹竿,却矮成十等残废;女的有一个水桶腰,却高成了一匹骆驼,他们的搭配,比卓别林精心筹备的幽默小品还让人发笑。看着他们进来,我和儿子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同进又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我们彼此手心里流出的汗水汇在一起,又从彼此的指缝中漏出,汗水象黄油一样,润滑了我们彼此拽紧的手,让我们的手象在雪地上行走的车轮,不停地打滑,无法拽紧。我只好松开手,在裤子上擦了又擦,又把儿子的手拉过来,往自己裤子上擦了又擦,然后依旧死死地用自己大大的左手拽紧,不放松。
男的工作人员胸前挂着铁哨子,对铁门里水泄不通的人群漠然地望了望,我在他的眼睛里找不到聚焦点,他仿佛看着所有人,又仿佛谁都没看,是麻木,是冷默,还是日复一日的习以为常?我无法从他没有焦点的眼睛里读懂。他看了看人群,又望了望斑驳的天花板,然后是长时间地对着过道发呆,他是有什么心事吗?还是有什么痛苦的事情?各色各样翘首等待的旅客,无法协助我一起侦破他的秘密。突然喇叭里传来嘶哑的一马平川的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旅客们,请注意,k9003次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请大家做好进站的准备。”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女工作人员举起手中的喇叭,对着人群,机械地说着,说完三遍,不管旅客听清与否,她一概不闻不管,任凭靠近铁门的几个旅客喊破了嗓子,她头也不回一下,依旧站在原地,依旧磕着瓜子,吐壳的姿势依旧是那样的一马平川,没有抑扬起伏。这份定力,得道的高僧都要弱几分。男工作人员听完女工作人员说完第三遍,他走到进站的大门边,漫不经心地打开了两扇木门,我知道我们将从那里进入,我检查好所有的准备,把身体当成一支五四手枪,百分百地瞄准至那个进口,并且告知儿子,那里就是靶心。我们象是整装待发的将士,只等冲锋号吹响的那一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我的心好象慌乱了一个世纪。这时,男工作人员已侧身站在进站口,看了看胖胖的女工作人员,然后很坚定有力地吹响了胸前的铁哨子,这一声哨响我觉得比嘹亮的号角还动听,还让人激动万分。女工作人员听到哨声,快步移到铁门前,依次序把各个站道的铁门打开。当她走到我们门前时,我俯身对儿子望了望,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暗示儿子别怕,有妈妈在。那时的感觉,就象我们不是去旅行,而是去为党国做一件非常重大非常庄严非常神圣非常了不起的一件能建功立业的事情。
铁门“咣”的一声打开了,我却呆了,双脚不听使唤了,我拽着儿子,任凭后面的人潮把我们往进站口推。“妈妈,你看火车,这就是我们要坐的火车。”儿子燃烧着的话语,把我灼醒,我晃一晃头,看见了不见头也不见尾的神龙。我们是二号车厢,我不知道车号的排序是怎样的一个方向。只好懵懵懂懂地往列车员走去,列车员手往后一指,二号车厢在那一边,最前方。我朝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没看见尽头,心里顿时象浇了油的干草地,火烧火燎的。“儿子,快跑,来不及了。”我拽着儿子拼了命的往前跑,我们跑得越急,越是被人流阻碍。我和儿子以百米冲剌的速度前行,却又不停地被人流撞着。我们奔跑的方向明确,奔跑的姿势狼狈,奔跑的身体东倒西歪,奔跑的路线弯弯曲曲。当我们终于跑到二号车厢时,我和儿子连上车的力气都没了,双双蹲在地上象牛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任凭其他的旅客不断地撞着我们,踩着我们,踢着我们。
“你们二位上不上车,要上,就快点。”列车员不耐烦地催促着我们,“儿子上车了,我们马上就要到广东了,快点起来。”当我和儿子同时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我对来路的方向回眸一笑,对列车员嫣然一笑,我不知道我为何要笑这两下,是只觉得在那一刻,身心异常地轻松。
“儿子,我们终于上车了,好开心,好开心,你开心吗?”坐定之后,我捏着儿子的脸,兴奋地叫了起来。“妈妈,我也好开心,好开心。可是,妈妈,你不痛吗?你的腿流了好多的血。”我低头一看,原来在赶路的过程中,右腿被行李箱擦破了皮,正汩汩昌血哩!
(200-8-30)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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