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淙
文:潘信
那些最纯净的良知与自由,
被他们无知的丢弃在那条名叫,
欲淙的河里。
那些朴素的花朵,
被倾倒其中,
先是被贪婪的泥沙无情卷走,
又被冰冷的暗流诡谲吞没,
开始漫长的随波逐流,
纠缠出一幅褶皱的荒梦。
[一]
任凭妻子如何劝说,柏林还是心安理得的收下了刚才那位搞舞厅的王老板的“薄礼”,瞧那半指厚的红色信纸,多么诱人的交易,不就是在每次行动前都跟他打一个招呼么?这有何难!这一包的钞票可是比得他在那该死的硬椅子,耗上三个月的收入,如此交易,如此快活。
他试着说服妻子看透这个社会的潜规则,并承诺她,会用这笔钱的一部分给她买一条金灿灿的项链。
柏林很高兴,刚分配这所小镇上任警察局长就来了生意,他太现实,现实到觉得受贿就像吸一根夹带毒品香烟那样自然,没有人会问你吸的味道是什么,清晰透明,这是大家都玩的游戏。
很快,上面下来了一份文件,是关于整顿打击色情产业的,他觉得自己伪装的很完美,给那些通过以暴治暴招揽的邢警们,上了一节生动的演说,慷慨激昂,道貌盎然。
之后他给那位可爱的“王财神”打了一个电话,穿上崭新的警服,使手擦了擦粘上一些细小灰尘的警徽,潜入警车。
出乎所有普通老百姓的想象,这次整治异常的顺利,因为,他们口手而归,空荡荡的面包车里没有坐着一个小姐,罚单上没有刻下任何人的名字,所有的警员都大肆宣扬,在他柏林所长来上任的之后,肃清了这个镇上所有的歪门邪气,对此,他得到了他走上警察这条人生路上的第一幅锦旗,人民的警察,只爱人民。
柏林把它高高地挂在自己的所长办公室,没有感到一丝的愧疚,接着,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王老板的,他说,给他所长的分红已经准备好了,希望柏林可以给他一个银行帐号,单用红纸送,太过繁琐,柏林急忙用手机打给妻子,得知号码后,小心翼翼地发短信给他。
隐约地,镇上的人们摸清楚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只要咱们的柏所长来一次大扫荡,所有的黑市,就都收敛得一无半人。
人们似乎明白了一些,但又不敢明说。
只是,希望咱们的柏大所长剿匪的次数会多一点,这样或许这所小镇的夜晚就会无比的宁静。
[二]
这个季节,阴天的时候总会多一些,只是很少下雨。
今天是周末,柏林休假,他陪着妻子推着坐在童车上的未满一周岁的儿子在广场上散步。
这片绿化带是上一任镇长的功绩,翠绿色的叠嶂,围绕广场的周边蔓延,广场的正中间是一座时代雕塑,高大而威猛。
柏林一边跟妻子说着漫无边际的话,一边低头调笑胖嘟嘟的儿子,他享受这样的生活,不缺钱与吃喝。
妻子拥有了属于她自己的纯金项链,陪衬着莱卡棉的刺绣连衣裙,很让人心动。
他下意识的从兜里套出一盒烟草,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凳,开始吸食。
妻子把孩子从车里抱里出来,牵着它,走向不远外的喷泉。
他把已经吸完一半的烟捏灭,趴在石桌上,渐渐深睡。
恍惚间,他被一声尖叫惊醒,他过滤其他的旁音,听出那是妻子梅兰的,他飞也似的顺着尖叫声跑了过去,他看见妻子惊吓地抱着他的儿子,而她的脖子上,一道清晰的血痕清晰可见。那条高价买来的金项链,被人硬生地从自己妻子的脖子上拽走。
柏林怒了,他如同一只暴怒的狮子,拉起妻子朝家走去。
他没有去安慰失魂落魄的妻子,而是穿上了警服,开车驶进警察局,在枪械库取了一柄手枪,望着茫然的属下们大声说,扫黄!
有别于所有次的出勤,这次,他们当场抓获了一大批嫖客与妓女,缴获了合计大约半斤重的各种毒品,所有的群众拍手叫好,称道他的廉洁,称道在他的警风领导下,这帮该死的狗腿子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这一天的下午,柏林处理完了所有的警务,他坐在新换的真皮靠椅上,喘了一口粗气,突然,他大骂一句该死,这次,他觉得自己感到内疚与悔恨了,但这时候,电话响了,那铃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地狱,使得他身体发出莫明的心悸与战栗。
他硬着头皮接下电话,如他所料,是那位他平日口口称赞的“王财神”,他如同一只已经被驯服的公狗,摇尾乞怜的向他的主人承认自己的卤莽,乞求原谅,虽然人家说,这个月以及下两个月的分红没有他的了,但是他依然客气的道,谢谢。
只是两个月罢了,少拿两个月的钱罢了,总比永远的失去这份美餐要好,总比被反贪局的传单索命要好,想到这,他还是释然地笑了,起码他知道,那个王老板,还没有放弃他,就这一点,他要努力,让自己这枚棋子更重要,他要赚取一张保命符,一个可以被人重视的资本。
[三]
他将关于王老板所有的营业罪证存进了一个小小的移动u盘里,然后静默的释放那次清剿中的所有妖孽,过后,他买了几瓶高档次红酒,来到王老板所住的别墅送礼,一样的各怀鬼胎,一样的情投意合,一样的兄弟相亲。抱过之后,谁也不知道谁会先给对方捅一刀子,当然,这只是在事情变得糟糕的形式下产生的,起码现在,他们找到了共识。
日子一如既往地在金钱有利润的滚动下有条理的流逝。
那些被欲望捆绑的良知,正在慢慢地松动,在他的眼前,真相,只来源于他的银行卡上新输出的资产。
他开始大胆得开着桀骜的警车驶进酒吧与迪厅,他在欲望洪流中,得到他人生的高[chao],很刺激,他如是对自己说。
他开始很少回家,只是给予妻子足够多的票子,抓贼抓脏,作为一个警察所长,他有太多的借口和理由顶走她所有的温柔的索要。
他开始熟悉那些大佬,他们称他是年轻有为的小兄弟,请他偷腥,请他赌博,甚至供养他吸毒。
作为一个混了半辈子的黑社会大哥,他有太多的法宝,牢牢拴住这条貌似听话的畜生。
[四]
柏林很突兀的在家门口迎接上两个来自省里的客人,对于他来说,他们就像西游记里的黑白无常,反贪局,白纸黑字的公章。
他故做镇定的接受他们的审查,然后在一环扣一环的审讯中,露出马脚。
面对无法补救的局面,他不甘心的伏法。
[五]
他失去了所有,包括他三十岁往后的青春,包括他的妻子,包括他幼小的儿子,还包括那面漂亮的锦旗。
阴霾的天,终于在他落入法网后开始吐露她少女般的芬芳,明媚的光线,压榨进他的黑色瞳孔,他面对那群一直爱戴他深信他的小老百姓们,第二次,羞愧地交出了他所晓得的关于那位已经在逃的王老板的所有罪证。
[六]
柏林入狱那天,他的老父老母从遥远的山村赶来了。
连夜的颠簸使他们的肩上累压得比平时更低。
他们站在看热闹的人的中间,默默接受着法纪人员的诉说,刺眼的阳光犹如炽烈的探照灯光,这本并不属于他们的舞台,却在浑浑恶恶中,推给他们。
两位老人的眼泪顺着深深的皱纹笨拙的流淌,他们无法面对自己儿子竟然要面临这样的叵测的未来,他们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是所有老百姓那憎恶的目光是不虚假的,儿媳妇的改嫁不是虚假的,孙子的哭声不是虚假的,它们如同急促尚且有力的鼓点,不休止地响彻。
那种苍老比苍老更苍老,荒凉比荒凉更荒凉。
[七]
一间新的卧室里。
柏林披着囚衣蜷缩在墙角。
他抱着塞满稻子壳的枕头,凝望铁窗外如墨如幻的夜空,接着用力地撕扯粗糙的枕巾,然后发疯似的用力咬着,发出沉闷的哭号,那哭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复回荡,久久未能停息。
[后记]
掩耳盗铃,其实,真的没有用,在众多人的揣测里,再歪曲模糊的假象也会越见晴朗,再庞大的欲望也会被罩上正义的法网。
一花一世界,一世一菩提。
佛曰:为世人,修善身。
阿米托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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