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宅是三间瓦房。房架、门窗是清一色的国松。尤其大门楼儿,那叫一个讲究,磨砖儿带灰儿的门垛子,一边一个石头狮子。两扇松木大门严实合缝,四角都用铁皮包着,门槛子足有巴掌厚,一尺高。那是土改时从地主家分来的。我家姐妹兄弟六人全在这个院里出生、长大。上世纪八十年代,生产队解体,农田承包到户,每个有心计的农民都在默默地拨弄着自己的小算盘,期盼着美好生活的到来。爹在生产队时就是车老板儿,这回他东挪西借买来了一套胶轮车和一匹小枣红马。然而当车赶到家门口时,爹却傻了眼:不但大门进不去,那一尺高的门槛子也成了阻碍车轮前进的绊脚石。爹装一袋烟,在门前端详好久,然后在鞋底上猛地一叩烟袋,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大喊一声:“拆。”爹找来两个泥瓦匠,只用一天功夫,就让两扇新铁门代替了旧门楼。我家的枣红马拉着崭新的胶轮车响着铜铃,挺胸抬头的进了院子。爹还用红油漆在大门上写了一副对联:“翻身不忘毛主[xi],致富全靠好政策。”这是我家第一次改院门儿。
从那时起,爹便赶着那匹他心爱的枣红马,起早贪黑的追赶太阳和月亮。春天送走小山一样的粪肥,秋天拉回小山一样的粮食。趁农闲时候,爹还从外地拉来大米、白面、挂面,走村串户的去叫卖。每到晚上,我就看到爹和妈插上大门,乐滋滋的数钱。他们从来不说挣了多少,但从表情看,他们很满足。这样过了十年,村里许多富裕起来的农民开始翻建新房屋。爹看准了建材市场有钱可赚,就和大哥一商量,花两万多元买来了一辆“福田”农用车。当农用汽车开到家时,爹同样遇到了当年的尴尬,比划来,比划去,新汽车就是顺不进去。这回爹不得不为当年改院门的短见而后悔,他推倒院墙一下子将门加宽到三米。
爹和大哥拉砖、拉石、拉水泥、拉地板砖、拉石膏板,拉各种装修材料,村里一栋栋新房相继拔地而起。我家当年让人羡慕的大瓦房,在周围小洋楼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自惭形秽、衣衫褴褛了。两千年春节,爹“庄严”的做出决定:拆掉老屋盖新房。只六个月时间,三层小楼就替代了旧瓦房,车库、书房、厨房、客厅应有尽有。大哥还把一辆“奇瑞”轿车开进了院里。为和新楼“和谐”,家里的院门儿不得不再次推倒重建,除进一步加宽,为了美观,还在院墙上贴了大理石板和瓷砖。
今年夏天,一条宽阔的柏油路修到了家门口。听说:家乡因美丽的自然风光,悠久的历史,纯朴的民风,深厚的文化积淀,被国家命名为“千年古县”,要发展旅游了。爹又坐不住了,他准备让大哥卖掉农用车,换一辆旅游客车,靠“近水楼台”享受一下农家乐的“月光”。为避免新客车开回来重蹈进不了门的覆辙,爹这回未雨绸缪,提前改造了大门儿。在继续加宽的同时,还将大铁门改成了铁艺门,并请来雕刻艺人,在两边的门垛子上刻上了一副对联:“和谐社会生活富足心里美,夷齐故里社会安定日子甜。”爹说:“咱先准备着,等客人来了,别说咱农家没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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