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阴沉的午后，我刚结束了一份维持三个月的工作，终于不用带着面具示人，不用在冷酷阴暗的商业中延喘挪行。坐在家里看周星驰的影片，周星驰独一无二的笑，搞怪和无厘头且漫不经心的智慧演绎的淋漓尽致。在我们笑昏的背后，又曾会知道他其实是个悲剧演员。

有时，只愿去寻得那个疼痛背后的真实理由，坦露的真相，说不出口的深重疼痛，只能在心里自行了断。

黎莎打来电话，这是我的意外惊喜，我们已有两年多没见，平日也极少联系。

黎莎说，苏菲，我感觉到你快乐的笑声。

我说是的，我今天辞职了，且接到你的电话。

黎莎说她很想念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再见面。

我告诉她，我明天就买票去她所在的城市。

我感觉到黎莎在电话那头高兴的跳起来，说好啊好啊。

通话了大半个小时，大部分时间她说着柯儿，她和儿子之间有着美好而又奇妙的感情。她明明是个情深义重的人，却什么都不留恋于嘴脸之上。

我带上几套换洗的衣服，棉质t恤，宽松的刺绣衬衫，牛仔裤，自做的睡袍。笔记本，书，给柯儿的小熊、画料和食品，装满了一个旅行箱。买了一张去z城的汽车票，我给黎莎发信息，告诉她我到达的时间。坐上车的那一刻，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和这座城市告别，旅行箱磨损陈旧，跟随我在汽车上，火车上，飞机上，山间，大道。我们在任何时候都没有丢下彼此，像两个相依为命的人。

车子一路颠簸，大部分乘客闭目养神，有的东倒西歪打着瞌睡，有人看报有人挂着耳机听歌，有人发着短信傻笑有人发呆。我喜欢坐在最后排的位置，看窗外迷蒙的景色。车厢里的味道混浊刺鼻，我在手腕上抹了几滴香水，然后昏沉的想起黎莎。

第一次遇见黎莎是在一商业公司的走廊里，她着黑色t恤，牛仔裤，运动鞋，短碎的头发，神情淡漠，眼睛清澈透明，一个大大的草色挎包，手里拿着一包红双喜的烟，走路像风。我正好谈完合作事宜准备下楼给自己买杯青苹果奶茶。在我们眼睛相遇的一瞬，她轻轻一笑，说，我们好像在哪见过。我说是的，有这种感觉。

然后，我们交换了名片，因她事情紧急，我们匆匆说再见。

通常，我们遇见陌生的厂家业务，总是有这样的一些套话来拉近交谈的距离。但在不长的时间内，如果不再碰面，将会连对方的样貌都记不起来。可当我见到黎莎时，她的名字容貌和气味就深深的住进我心的一角。

后来，我们有着断断续续的联系，她是个聪明，敏感而又略带颓废的女子。她工作很卖力且能干，公司要将她派驻外地开拓市场，而工作只是能让她感到存在感，适满物质的需求而已，她想去长途旅行，漂到世界各地。或者早点结婚，但是她不相信婚姻。

我离开z城的日子里，有着她点点的信息，她有过一个相亲相爱的男人，后独自生活，在某年某月某天某时某分生下了柯儿，生孩子把她痛晕了过去，那一瞬感到生命的重生，她说女人的肚子是伟大的，可以创造奇迹。她说到柯儿话就多了起来，身上燃烧着母爱的能量。

我走近出口就看到她抱着柯儿紧紧扫描着往外涌的人群。我们眼神轻轻相触，我看到她脸上的那份欢喜，她放下柯儿，抱着我说，苏菲，你来了。我抱起柯儿，轻轻的亲他的脸。黎莎说，柯儿，叫阿姨。柯儿没叫，脸上有笑容，好甜美可爱的一个孩子。他不怕生，乖乖的靠在我怀里，身上有幼儿的醇香，我又亲他的脸和额头，他似乎有些奇怪的看着我。我说，柯儿柯儿，好乖的柯儿。黎莎帮我拉着箱子走在前面，不时回过头来和我说话。她穿宽松的棉布衬衣，旧的牛仔裤，旧球鞋，面容依旧清秀，倒是多了几分隐忍的沧桑味道，身体消瘦，有纯真的笑容。

在回家的路上，我顾不得看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我看着柯儿，看看黎莎，柯儿的五官像极了妈妈。多么幸福的面相，如果有一天，我有自己的孩子，我们血肉相亲，长得是我的模样，这是多么快乐的事。

黎莎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想我未来的baby，她笑了，沉默不语。

黎莎在文明路租住的是套老房子，一房一厅，房间质朴整洁，有淡淡的玉兰花香味，推开窗子，看见斑驳的马路，高高低低的楼屋，年老的玉兰花树，青翠的叶子，白色的花朵，洁净而含蓄。黎莎说，因为这一路的花，她爱上了这里的房子。

柯儿坐在草席上玩玩具，常抬头看我和黎莎，我把小熊和画料还有一把食品都送到柯儿手里，柯儿高兴坏了，抱着柔软的白色小熊走到妈妈身边，说，妈妈，小熊。黎莎没有跟我说客套话，而是说，你买的这些，孩子都很喜欢。除了黎莎说孩子喜欢画画外，其它的都是我按自己喜欢的买下，没想到柯儿这般欢喜。

黎莎从冰箱里给我拿来一杯青苹果奶茶，她买回好几杯，还有我喜欢的水果。她从没问过我喜欢什么，只是看过我的小说，就已记得。我抱着她，她粗糙凌乱的长发有淡淡的花香味道，我说，黎莎，你这样的瘦。

柯儿走来抱住妈妈的腿，黎莎抖动了一下身子。二岁零四个月的孩子，就懂得安慰人心。黎莎独自养育着柯儿，拼命地工作，坚定独立，柯儿给了她一切坚实的内心力量。

我们间的谈话是断断续续的，时常，相对无言却心意相通。

我对黎莎说，我会整天整夜的听歌，反反复复的听王菲的歌。没完没了的看电影，看到头昏脑涨。常常感到生命在提前衰老，容易健忘，喜好怀旧，失眠抑郁。

繁花落尽的苍凉，最耐咀嚼。

我带着柯儿去坐公车，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然后，又从终点站坐回来。有时，会给柯儿买一堆的食物和玩具，可柯儿从不向我索要什么。我喜欢看柯儿的笑，世间最美好的笑。黎莎说。

我不给柯儿拍照，我喜欢默默看着他，永远都看不够。黎莎笑了。

苏菲，我很幸福，我有柯儿，他是上天对我最美好的赐爱。

世间没有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爱情，但有永世的亲情，有这种血脉相亲的快乐，也值得过一生。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历经了无法想象的艰难苦痛，那决绝的别离，付出了如此沉痛的代价。

黎莎，是否可以变得柔软一点，带着孩子和他一起生活，都会好过的多。我问她。

我足以养活柯儿，于他爱过就很好了。黎莎很平静。

可柯儿需要他。

柯儿不需要看着离别的伤心，不相见，柯儿心里装着一个美好的爸爸，远在国外。我们不　需要续起已灭的缘分，让彼此安心。她语气坚定。

她不思虑将来，随心的去往，在爱情走到了尽头时，独自离开。而他却不知，这个决决的　女人有了彼此的结晶。她独自承担，为惦念那段美好的时光。

黎莎点燃了一根烟，淡淡的抽着，在微弱的烛光里，她抱着腿坐落在沙发上，看看沉睡的柯儿，看看我，脸上没有表情。

苏菲，爱情是无能为力的事情，它只是一个人的寂寞。

我想带着柯儿去西藏，那会是漫长的旅途。你跟我一起走吗？

好。

柯儿睡得很香，头上有细小的汗珠，我轻轻的抹去，给他摇起了扇子。这一夜停电。

柯儿，你这柔软的小宝贝，还不懂人间的尘事哀愁，却让你过早历经其中。你一定会念起你的爸爸吧，一个陌生而又带着疼爱的代号。小柯儿，你一生下来就注定有缺失，你是这样的纯洁且无辜。

我已泪满双眸。

苏菲没心没肺的咧着嘴大笑，柯儿会做可爱的搞怪表情，走路的样子像个可爱的小鸭，我突然抱起他，举过头顶，让他坐在我的脖子上，作飞翔的姿势，他咯咯的笑。

柯儿，我们飞，好不好？

好，飞飞。

我喜欢抱着柯儿走路，我随时随地亲他的小脸蛋，一张稚嫩平静的脸，好看耐看，还会心疼。柯儿与我相处很自然亲和，好像我本是家里的一分子，柯儿不叫我阿姨，叫我菲，我很喜欢。

我们在街上的凉品店吃大良双皮奶。柯儿突然说，菲，吃奶。

我快笑出眼泪来，黎莎说，这小鬼，可爱的淘气了。

我一小勺一小勺的给柯儿喂双皮奶，柯儿很享受的样子。黎莎坐着抽烟，对我们微笑。

我拉着柯儿的小手告诉他这是榴莲，那是香瓜……我问柯儿喜欢吃什么？柯儿说葡萄，我就买下葡萄，我问柯儿还要什么？柯儿说不要。黎莎站在一边笑，说，这孩子特喜欢吃葡萄，我又多买了几串。

我们带着柯儿去广场上玩，坐飞飞车，钻山洞，骑木马，打小皮球。柯儿很快乐，快乐的叽叽喳喳，黎莎一直坐在空地上抽烟，一根又一根。柯儿喊妈妈来玩，她说宝贝你和菲玩。

我和柯儿玩时，感觉自己就像个孩子，只是略带心思。在黎莎的独翼育养下，柯儿自小就养成了独立沉静且敏感的特质，懂得看人的表情和感知语言的冷暖，仅是这么幼小的人儿。

青的电话打了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他很想我。

我说不知道，我们快要去西藏。

苏菲，苏菲你？！然后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我说我会回来的。

可是，你说过不再走了。

我知道。

你这一走又是三个月还是半年？

我无语。

我能感觉到他的失望和心凉，但我知道我要跟黎莎走。

黎莎，我们都是不曾改变的人，坚持着生命中的我执，我们注定孤独。

孤独是看透风景的淡漠。

我们一起听王菲的歌。

王菲并不漂亮，却独具魅力，懒懒散散的腔调，唱的多是消失的爱情，却实在的一点都不空虚。越唱越冷淡清凉，人性剔透。

那年在火车上，我一直听她的《乘客》、《蝴蝶》和《百年孤寂》。直到听得手机没电，无法使用。坐我身边的是个素净的少年，我们很少说话，多是淡笑相对。他却自愿为我打开水，让我分享他带的零食。

他问我会不会唱王菲的歌。

我说不会。

他唱起了《乘客》，虽然走调，但是带着自我的感情唱的十分投入。我记得他棱角分明的脸，高而清瘦的个子，青涩的年华，至诚至真，让人内心愉悦。

黎莎给柯儿冲好奶粉，放在水里凉，自己尝过温度后给柯儿喝。然后，哄柯儿睡觉，抱着他从房间走到厨房又到客厅，来回的走，不断地哼着柯儿的“摇篮曲”，柯儿终于睡去。她的手心和额头都是汗水。

我买了淡蓝的上好棉质布料给柯儿做睡袍，并坚持要亲手裁缝，针脚细腻，简单独特。我想在每年的某一个季节里给柯儿做一套衣服，棉料的，我如是喜欢，它体贴却不束缚，温暖却不灼手，张驰有度，收放自如。

柯儿，菲喜欢给你做衣服，每一针每一线，我都会记起你柔嫩的小手，明净的眼睛，睡梦中流着口水的小嘴巴，在梦中被你的夜尿淋醒，被你的小脚打痛肚皮，都是欢喜的事儿。我悄悄的用衣服丈量着你的一点点长大。

夜已至深，王菲的歌一直在。

……

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记得要忘记，和你暂别又何妨……

……

给我一刹那，对你宠爱。给我一辈子，送你离开。等不到天亮，美梦醒来我们都自由自在。

……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什么执着。

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

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