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每个人的童年都各有不同的经历。正如有位外国名人说的那样: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而不幸的家庭则各有不同。我想,幸福的童年大概也都是相同的,而不幸福的童年则肯定各有不同。这其中,有家庭条件的差别,也有社会环境的影响。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社会环境,不同的家庭状况,必然决定一个人的童年生活境况和经历如何。但相对于一个人一生的经历,童年生活总是令人留恋的。因为对于孩子来说,童年时代,是最单纯,最活跃,也最容易忘忧的。即使生活困苦一些,环境恶劣一些,但孩子们总是会在困苦中找到快乐的,而且有些快乐会使人终生难忘。当然,对于那些痛苦的遭遇或磨难,更是容易令人终生铭记。
我的童年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和整个六十年代度过的。那时我们的国家已经从黑暗的旧社会走进了光明的新社会,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正在所谓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指引下轰轰烈烈地开展着。但是,年轻的共和国带着多年战乱留下的满目疮痍、遍体鳞伤,刚刚迈开恢复建设的步子,便遭到了国内外反动势力的疯狂颠覆和干扰破坏。历时三年多的抗美援朝战争,使新中国恢复建设的步子变得更加沉重。紧接着,又遇到了六十年代初期百年罕见的全国性特大自然灾害,国民经济发展遇到了难以想象的困难,人民生活又陷入艰难困苦的境地。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生活,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度过的。这其中,有艰难,有苦累,有辛酸,也有快乐。如今回忆起来,尽管是零零散散,杂乱无序,却仍然让人感到那么深刻难忘,感触颇多。
一、大院里的老杏树
大约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最后两年,我家搬进了县城正北第一条胡同的一个大院。大院里住着十来户人家,有原本在这个大院里住了多年的坐地户,也有前几年新住进的外来户。我们一家和同时搬进大院的两户都是我父亲一个单位的家属,是由我父亲单位统一找县里房管所给安排的。那时的居民住房都是公产房,由住户按月给房管所交房租。房子全是解放前的旧平房,各家住的都很狭窄。有的一家三四口住一间房子,有的一家五六口住两间房子。
那年月县城里人们的生活水平差不多一样低。有工作的人们工资每月大多几十元,而且多是一人上班,却要养活三四口或四五口人。没有工作的人们就去工厂、矿山、车站打零工,做零活,或是在街上摆摊,修自行车,修钟表,修鞋,卖瓜子、糖块、青菜,蹬三轮车在街上拉客,拉排子车为单位和各户送货,去地里打青草卖饲料,以及为单位或别人家拆洗被褥,缝补衣服等。但就是这样,各家各户能够用微薄的工资或做零活收入维持全家人的基本生活,就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生活困难,那时各家的大人整天都在忙着上班,干活,挣钱养家。对于孩子们的生活、玩乐,大人们是顾不过来的。大一点的孩子上了学,每天在学校里学习,回家后就自己去找伙伴玩。小一点的孩子就放在家里让他自己玩。我们那个大院住户虽然只有十几户,但孩子们却有二三十个。那时我们的儿时生活基本是一样的单调和贫乏。玩具是自己用纸叠成的所谓“洋片”、“飞机”、“小船”之类,或是用木头削成的陀螺,用铁丝弯成的铁环,用碎布做成的口袋儿以及从街上买的玻璃球等。玩耍的地方则是自家院子或所住胡同里。因为我们玩的内容单调乏味,没有多大乐趣,所以多年过去以后,留在记忆里的东西不多。但有一件事儿留给我的印象最深,那也是我在那个大院居住时感到最有乐趣和收获的事情。
我们居住的大院中间东墙边,有一棵长了不知十几年或二十几年的老杏树。因为是老树了,谁也不知道是哪年栽的,也不知是属于谁家的了。
老杏树主干并不太高,大约有两人多高。但分枝好几个,长的却很高。有两个大的枝杈已经伸到树下的厢房顶上。每年春天,老杏树便蓬蓬勃勃地长满绿叶,给大院带来一股春天的气息。到了杏花盛开的时候,一串串的粉红花朵,在浓密的绿叶掩映下格外好看。只是杏花在树上的时间很短,用不了几天再看,那花儿就显得稀稀拉拉了。随着花儿的谢落,老杏树的叶子越发显得茂密浓厚了,那小小的青杏儿就藏在茂密的叶子里,悄悄地生长着,直到长的有手指肚那么大时,才会让人们看到。到了初夏麦收前,那一颗颗核桃般大的杏儿,就争先恐后地从满树的叶子中钻了出来,让人看上一眼,就禁不住从嘴里流出酸水来。等到杏儿一颗颗开始发黄快熟了,就更加诱人喜欢了。那时候,我们经常是围在老杏树下边。仰着头看树上的杏儿结了多少,有时翻来覆去的数半天,还是数不清到底有多少。
老杏树的下面有一小块空地,那是全院各户在夏日夜晚聚集乘凉的地方,也是我们那帮孩子晚上玩耍集合的地方。夏天的夜晚时间长,天气又热,我们玩的内容很多。或是分成两拨捉迷藏,或是分成两三拨打仗,抓特务,或是围在一起听故事,数星星,看月亮。每天都要玩到很晚才回家。但最令人高兴的还是每年麦收前上树摘杏儿,分杏儿的时候。
在我们搬进去之前,大院的人们已经形成规矩,老杏树上长的杏儿,属于全院子共有。不到杏儿熟的时候,谁家也不许去偷摘偷吃。可能是大人们都告诉了自家的孩子,也没有哪家的孩子私自去偷摘偷吃。直到满树的杏儿露出了黄黄的脸儿,看着都接近熟了,于是几家大人们晚上乘凉的时候,就约定个时间,到那一天,让各户的孩子们上树去摘杏儿,给各家分分。牵头的是大院里金老头家的大孙子。记得那时他有十四、五岁的样子,是全院孩子们的头儿。平时我们在一起玩捉迷藏或抓特务,都是由他组织。到了摘杏儿那一天,(基本上是星期天的时候),吃过早饭后,我们一群孩子就不约而同的聚到了老杏树下的空场上,金家的孩子便安排我们分头行动,由两三个伶俐点儿的孩子分别爬上树去,拨开茂密的树叶,往下摘杏儿。离树枝近的用手摘,远一点儿的就用一根特制的小棍连拨拉带钩。我们在下边用从家里带来的床单或围裙、布衫,在下边接着。因为杏儿已经熟了,掉在地上会摔破。老杏树虽已生长多年,但可能是地力好和通风透光的缘故吧,每年长的杏儿还很多。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有多少斤,但知道一次总能摘上二三百颗。等到树上的孩子们实在找不到可以摘的杏儿了,--因为有的杏儿还太青,只好先让它留在树上。我们就把接到的杏儿放在一起,然后由金家的孩子指挥着,按家分杏儿。一开始我以为按户分,后来听别的孩子说,每年都是按人分。根据树上杏儿长的多少,各家每人分多少。只有每年上树摘杏儿的孩子可以多分十个八个的,算是给上树摘杏儿的另外奖励吧。分杏儿之前要先数好摘下来的杏儿有多少,然后在按人算出每家该分几个。最后分好了,家里来孩子的,就由来的孩子带回家去,家里没来孩子的和没有小孩子的,便有金家的孩子带着几个人把杏儿给他们送到家里去。分好杏儿后,我们带着自家分的杏儿回家或跟着金家的孩子给各户去送杏儿,是大院里最热闹和最欢乐的时候。一大群孩子们个人兜着各家分得的杏儿,一边大声嚷着“分杏儿了!吃杏儿了!”,一边连蹦带跳地回家去。大人们有的在家里忙着做午饭或做家务活,有的在院子里站着或坐着看我们摘杏儿,分杏儿,送杏儿,脸上也都是带着笑容的。那时各家的生活水平都差不多一样低,平时能让全家人吃上饱饭就不错了,至于水果是很少有钱去买的。所以,每年能不花钱享受院子里老杏树结的果实,对于大院各户人家来说,都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当然,刚摘下来的杏儿不可能个个都熟,个个能马上吃,但孩子们总是等不得,便挑着那些黄色较深,捏起来不太硬的杏儿先吃。一口下去,有时酸的我们呲牙咧嘴,但还是觉得蛮好吃的。过了几天后,在家里放着的杏儿全都熟了,这时晚上到老杏树下聚齐时,便每人兜里都有几颗杏儿了。一边玩,一边卖弄着吃杏儿,并积攒着杏核,看谁攒的多,以后玩洋片或砸口袋时,就用杏核来做输赢。大人们边在树下乘凉聊天,边看着我们玩耍、吃杏儿。一个个脸上都笑咪咪的。
我家在大院只住了两年多,就因为大院要改做街道食堂,我们住的房子临街,正好改成厨房和卖饭口,由街道联系安排,我家就又一次搬家,住到县城里另一条胡同去了。后来。我虽然也回那个大院玩过几次,而且每次必去老杏树下面,但再去时已经不是大院主人的身份了,和那里的孩子们玩起来,也总有一种外来人的感觉,更不用说和大院的孩子们一起分杏儿、吃杏儿了。所以再后来我就很少去那个大院玩了。
1976年唐山大地震中,我所在的县城因为紧邻唐山,也受到地震严重破坏。震后全城房屋基本上都进行了重建。那个大院的房子也都拆除重建了,老杏树在大院重建中随之被毁掉了。
时光飞逝,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每到杏黄时节,城里集市上总会有零零星星摆摊儿卖杏儿的。看到那一篮子或一小筐黄黄的土杏儿,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儿时在那个大院里生活的日子,想起大院里孩子们每年上树摘杏儿分杏儿吃杏儿的快乐时刻。那一种带着几分酸涩,又带着几分快乐的感觉,顿时会涌上我的心头,令我陷入对那段日子的回味和思念之中……
2009年8月7日改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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