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的楼是高的,我是看不见最高点的。很多时候,在凌晨,或者深夜。醒来时,我抑是一样喜欢重复这个动作的。拉开窗帘,后仰。对面的楼是隐没在黑暗里的。大致的一个轮廓。往上看时。忽然像是一种阶梯,没有尽头,人倘若往上走的话。
对面的女人又站在窗户前换衣服了。我已经很是熟悉她的步骤。先是发,松开。然后,裙子。
白色衬衣,从中间的纽扣开始解开。然后胸罩。一般她都是穿白色的。偶尔色彩也会很鲜艳。比如,今天的。是一件红色的胸罩。大红色的。然后,脱去最后的布块。然后赤luo身体,离开窗户前。很多时候,我是猜测她离去是做些什么的。有时候,她会重新经过窗户前,穿一件白色的睡裙。也许很长,也许很短。我是看不见被墙遮挡住的地方的。她现在,又走到了窗户前。背后是一个男人。
当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是了解这个女人的。因为当她穿色彩魅惑的内衣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准备迎接一个男人。当然,此时。这个男人是在抚摸她的身体,我知道他们要在窗户前,做爱。
我突然想念起这个女人做爱时的脸。没有表情。无论她背后的男人多么的热切。是的,从某种程度来说,我是爱慕这个女人的,当然,我并不爱女人。
我叫乔。
这个夏天,我在北京。
每天是困顿并且忧郁的生活。并没有想象把这种忧郁无限放大,反而是极力压抑的。因为,自己是深知的某一天,它便会吞噬了自己。尸骨无存。写字的人大多内心孤独。有时候怀疑自己的,这种女人的敏感,歇斯底里,无限扩大的存在我的灵魂和肉体。尽管,很多人是无法分清我是男人或者是女人。我在阐述我的一种生活。我是个生活认真的男人。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是个自私并且病态的男人。我安于自己的生活。很多时候都是乐于一个人。洗澡,赤luo,洗衣服,做饭。然后一个人吃饭,用汤勺。做完这些以后,我总是喜欢仰面躺在我的床上,并且把头后仰。我的床在窗户边,后仰。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一直蔓延往上的世界。
我的脸,很多时候,男人亦是沉迷。
我的手是修长的。遇见平安的时候,他沉迷我的手。很多时候,他抚摸我的手指,每一个关节突兀的地方,他会用他温热的嘴唇,亲吻它然后轻轻的咬着,直至留下他的牙印。他微笑的时候,牙齿是泛着蓝白色的光的,像是狼的牙齿。
平安说,跟我走吧。
于是我就走过去了。存活这个世界,并不是随便遇见一个人。或许,是纠缠了几世。便有了如见的遇见。我是虔诚相信的。像是某种信仰,一直支撑,直到遇见这个有着沧桑眼神的男人。他说他叫平安。
我一直是个懂得沉寂的男人。少年时,躲在被子里偷听汪峰的歌,被母亲发现。把碟片摔得粉碎。我就看着眼前这个叫嚣着的女人。她是个美丽的女人。我的一切便传承于她。我从未称呼这个女人,妈妈。尽管知道这个女人是爱我的。尽她的一切来供我学习那昂贵的钢琴。她用脚踩着那片破碎的光碟,她说,听这些垃圾的声音,你也会成为垃圾的。只有钢琴才是音乐,真正的音乐!
有两个我,在争执。一个期望那些光碟忽然施了魔法,树立起来。然后刺穿她的脚。迅速长长,刺穿她的心脏。一个便是看见她面对那些男人嫣然巧笑,在那些男人的手掌下赤luo身体,换取那些金钱。心是疼痛的。终究是疼痛湮没了倔强和反抗。
我是厌恶钢琴的。教我弹钢琴的那个男人对我说,一个b*子的儿子,学什么钢琴。玷污了音乐。那个男人,做爱的样子是丑陋的。那时,与他高贵的音乐成了两种逆向而行的线,成了一种嘲讽。女人终究还是把我送到了那个男人的房子里,坐在钢琴面前。
她终究是死了。因为艾滋病。并不知道是不是一种报应。这个女人死之前是死死抱住我的。她的身体是冰凉的,这种冰凉是慢慢渗透到我身体深处的。以至于多年之后,我想起时,依旧是深入骨髓的冰凉,并且实质的存在。流泪,在当时来说。已经是一种麻木了的面部表情。因为看多了她的眼泪。很多时候,她是抚摸我的脸的,一遍一遍说,我死了之后,你怎么办?忽然的,她就暴戾起来。推开我,叫我滚。滚得远远的。然后我就站在墙角。看着她流泪,看着她疼痛。以至于多年之后,我遇见死亡,和疼痛的时候,总是冷静并且以旁观者的姿态存在。她的模样,是一片一片凌迟着我的心,眼睛流不出泪来。而心却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在那个南方的小镇,我们居住的房子以及一切用品都是带有恐慌的。包括我。也是那些恐慌的根源。处理完那个女人的后事,我就离开了。所有的一切都尘封起来。包括,那个房子里那架钢琴。那年,我17岁。或许不会回来。
房子是很空洞的。比如现在。平安是很少出现在我的面前。很多时候,我是想象我是那个女人的。想象那个男人是平安。然后房子里,安静的听到我一声比一声粗重的喘息声。来回飘荡,来宣誓我寂寞并且空荡的灵魂。是的,我无法温暖自己。于是便发了疯的想念平安温暖的手掌,温暖的嘴唇,以及温暖的身体。我想象那些温暖铺天盖地的来,湮没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有时,我也会弹钢琴。坐在钢琴面前,弹一些零碎的音,然后弹奏初次遇见平安的曲子。
那是一家酒吧。很安静的酒吧。地方不大,台中央有一架钢琴。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寂寞的。因为,我看见来这里的每一个人,眼睛里都隐晦着什么。然后在几杯芝华士从口腔到食道,到了胃,便看见那些隐晦的东西,从眼睛里跑出来。然后肆无忌惮。我是乐于观察这些人的秘密。我的工作是坐在钢琴前,弹奏一些悲伤的曲子,填一些词来填补这些人的空洞和寂寞。
平安就是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坐在离我最近的桌子上。没有要酒。要了一杯水。很多人,离开了。在凌晨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离开。直到我的工作结束。他还是一直坐在那里,喝一杯水。眼睛里隐晦的一直都隐晦着。没有蔓延,于是我不能看清楚这个男人。
平安是常来的。有时候会消失一段时间。
来之后,还说会坐他第一次来的位置坐着,要一杯水。我知道这个男人是喜欢沉迷过去的。有一天,我也是消失的。平安找到我的时候,我是守着我的行李坐在小区的椅子上。他说,那跟我走吧。
于是我就跟着他离开。
他说,乔,以后不会这样了。你的手,只适合弹钢琴。并不适合生活。
我成了完全依附他生活的男人。
在这个城市,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子。不是阴暗潮湿的。是空荡的,并且有着明亮色彩的房子。在这个房子里,我拥有了第二架钢琴。他说,知道吗,乔。听你的琴声,连灵魂都是享受的。我看见他眼里的迷恋。手,脸,身体,以及琴声。
我看见那个女人。离开了窗户。今天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内衣,穿了一件粉色的长裙。我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电梯面前,看见数字一格一格的下沉。然后载上我一起下沉。
女人的速度是比我慢的,我可以仔细看清楚她的脸。那是一张很平常的脸,只是眼睛的白,是泛青色的,青白。她的眼睛很好看。她从我身边经过。
平安是忙碌的,大房子里。很多时候我是一个人的。有时候,自己会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看一本书,然后摇晃着睡着。有时候会做一些奇怪的梦。会梦到对面楼上的那个女人。与我纠结在一起,分不清楚我们究竟是谁。每次做这个梦的时候,我总是惊醒的。并且惶恐不安。
平安总是不停的离开。再回来的时候,我是蜷缩在阳台上抽烟的。我看见他眼里的疲惫和困顿。他说,乔,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你不在的时候。
平安过来拥抱我。说,对不起。让你寂寞了。
我是微笑的,很是淡漠的微笑。
不用,寂寞久了。就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我并不想阐述我是如何爱这个男人的。他是正常的男人,而我是不正常的男人。我不爱女人。而他是爱女人。沉迷她们的身体,无法自拔。大部分的时候,他是流连于那些女人之间的,或许在他烦躁不安的时候,他才会想起这么一个灵魂的地方让他停留。终究我是习惯了寂寞,习惯了他的消失,习惯了他在我身边时,那些女人的香味以及电话。表情漠然。在总是得到温存的地方,突然得不到温存。人在这个时候是狂躁并且发怒的。比如平安。
我们之间算不上争吵。因为我是安静的。
平安是甩门而去的。
我唯一的乐趣,便是半跪在窗户前,看对楼的那个女人。她似乎很少出门。总是穿一袭白色长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有时候她是拉上窗帘的。有风的时候,会看见她的脸隐在背后,眼是看着我的。我是这么感受到的。风是有了方向的,因为我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是的。和我一个频率。我似乎能感觉到她就在我的身边。打了一个冷颤,便看不见了她。
女人常做的事情,是捧着一个杯子站在窗户边喝水。玻璃杯。里面的水清澈的。我想我和这个女人一定有某种关联。是的,我能够听到她喝水的时候,水经过喉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女人不在的时候,我抑是和她一样。捧着一个玻璃杯,站在窗户前,喝水。听水汩汩的流进我的身体里。
平安是要订婚的。平安在叙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是在擦着杯子的。因为杯子上留了很多指纹,一个一个覆盖,便覆盖了玻璃原本的透彻。让人厌恶的模糊不清。我是不停反复一个动作的,平安是狂躁的,他摔碎了我的杯子。把我推到墙角,我听到他的声音,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我只是习惯冷静承受而已。
平安最终是溃败的。在爱面前,有一种人总是表情淡漠,没有太多申辩和阐述。他们具有高度的敏感性和危机感。在爱变成某种利器的时候,他们是从内里腐烂的,表面抑是一样的平静。在某个角落彻底溃烂,并且,溃不成军。没有生还的希望。我希望我不是。是的,在平安摔门离开之后,我是这么迫切的向上帝祈祷的。神,请赐予我力量,让我坚强并且勇敢。
上帝他本身是不存在的。因为我的信仰他就存在了。他抚摸我的内心,指引我站到窗外,于是,我看见了那个女人。她是微笑的,面向我。
心里就是这样,有了一种迫切的归属感。想要见到这个女人。
于是,我是奔跑下去。无法看电梯一格一格的下沉。我感觉太慢了。是的,太慢了。
站在这个女人门外的时候,心越发的沉静。我想她是能感受我的。于是我就蜷缩在她的门外。
睡着了。做了一些奇怪的梦。
梦到母亲的脸,梦到她光洁的身体。梦到我小时候,她微笑着说,乔。我们没有爸爸,妈妈一定会把乔培养成最优秀的男孩。梦到那个教我钢琴的男人,打她的场景。那个男人拽着她的头发说,b*子,你凭什么说,外面那个杂种是我的?我看见她掰开他的手,平静的走到她的包旁边,拿出一份亲子化验单。她说,是用你的血去化验的。他就是你的儿子。
那个男人,忽然惊恐起来。
你,凭什么说是我的血,凭什么说那是我的儿子。你,你有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教他钢琴。让他成为优秀的。让他将来能用它来生存下去。
男人的嘴是蠕动着的,只是我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忽然他的声音又清晰起来了。哎,小伙子,起来了。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哎,小伙子!
声音成了一个女人的,是一个苍老的女人。这种变化,是让我惊醒的。看见的是一个已经老去的女人。
她的表情诡异。
你怎么睡这里了。
我是来找这个屋里的女人。
我看见我说完这个话,这个老妇人的脸惶恐了起来。像是遇见某种恐怖。我听见她说,小伙子,你没有搞错吧!这个屋子里没有人住!
我说,有的。
老妇人换了一种语气,那种语气是叙述一个故事的语气。害怕。并且可怜的语气。她说,一年之前是有一个女人住在这里的,可是她早死了。从她卧室的窗户跳下去了。
我的心忽然也是惶恐的。是的,她描述的这个女人,我每天都是看见的。或许这个老妇人只是开玩笑的。
她也是个可怜女人。听说,她的男人抛弃了她,勾引她丈夫的就是我们对楼5层的一个女人呢,和他们家一个方位。从她卧室的窗户就能看见。她每天都能看见他的丈夫和别的女人亲亲我我。
我忽然就了解了这个女人。透彻的。为什么会在窗户前做爱。做爱时,面无表情。是的,只是报复一个男人。她就是那个从内里开始腐烂的人,然后在某个阴暗的地方彻底溃烂,并且不能生还。我是仓皇而逃的。耳朵不停的轰鸣。在奔跑的过程中,人们都是诧异我的行为的。捂住双耳,奔跑。我开始不停的听见那个女人喝水时,发出“汩汩”声音,闻见她的呼吸。我是要发疯的。
回到屋子的时候,平安是在的。我惊慌失措。身体不停颤抖。平安拥抱我,此时,连他温暖的怀抱,我都是感觉寒冷肆意的。我挣脱平安的拥抱,我看见他眼里的诧异,是的,我连我的安静都丢失了。我听见平安说,你怎么了,乔。
我蜷缩在床上,不敢看那个窗户。我从我的指缝里看对楼的那个窗户。是的,我想我是看见她的,微笑。诡异的笑。
平安过来拥抱我,说,乔,没事了。乔,真的。没事了。
我开始亲吻他。热切的。我需要更多的温暖来提醒我,我是活着的,而不是死亡。那个女人喝水的“汩汩”声,呼吸声。忽然成了一种召唤。忽然又让我镇定下来。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忽然抱着他的腰,从窗户飞跃出去。
我看见那个女人温暖的笑。
尾。
我仓皇而逃的时候,那个老妇人说,听说,那个男人叫平安。
-全文完-
▷ 进入妖安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