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阳山曾日夜厮守过三年,没有任何人与阳山的情感会超过我(伯夷叔齐除外,传说让国相去后,他们哥俩是提篮在山上采过薇的。采薇的间歇,他们就坐在大松树下和百姓推介自己的主张,以至于全天下在几千年间都美谈着他们)。我比喻不出她是我生命的哪一部分,但我已经离不开她。调离那里之后,我仍每隔一段日子,去阳山一趟,带些酒菜和接替我工作的弟兄喝上几壶,顺便看看坡坡岭岭。
永远忘不掉那个五月一日,我把劳动节理解反了,错把休息日当成了劳动日,竟带着几个弟兄去改造一条光缆线路,结果发生了伤亡事故。我把我的弟兄抱在怀里时,一条蚯蚓样的血正从他的嘴角流向他的脖子。我慌忙给他做人工呼吸,但已经晚了。火化他那天,我愧疚地站在他所有亲人面前,多日没洗的长发上坠满了尘土和悔恨。他年轻的妻子把几个月的孩子扔在地上,撕扯着我号啕大哭。过了几个月,我离开了那个小镇,因为我没有勇气面对小兄弟的亲人。他爷爷奶奶都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夕阳中经常搀扶着从我面前走过,他们肯定是在寻找自己的孙子。
离开小镇我便上了阳山。方圆几十公里的大山,只有这一处像庙宇的建筑,但条件比庙宇要好,有电有空调,有大大小小近十台彩电。工作也清闲,起床开机,睡前关机,每天五花八门的资讯,五颜六色的画面、五彩缤纷的故事,都通过这里悄悄传播到千家万户,都说我们的工作很神圣。我们的工作分两班,每班两人,每班上七天七夜。我们自己做饭,做饭的厨房有几口大缸,一条铁管从厨房后墙穿过,隐藏在草丛中,像吸水长龙,直通三百米远的井房。只要一合闸,十分钟后就会有股清亮的泉水注入缸里,所以我们不用像和尚一样抬水吃。这水是真正的矿泉水,极养人,烧开后没有水垢。凡有游人自门前过,口渴了,我们就端上一舀子泉水,心里美滋滋的。
站在山顶看人间,居高临下,你会有许多感悟和奇特的想法:其实苍穹下就只有一棵植物,像藤一样把地球团团围住,那村庄、那集市、那大大小小的城市,像叶片、像花朵,又像果实,曲曲弯弯的大路小路都是茎脉,路上跑的车走的人都是血液,养育着这棵植物。这儿结婚了,那儿庆典了,这儿奥运了,那儿世博了,这儿赛足球了,那儿马拉松了,这儿金鸡叫了,那百花开了,都是植物在绽放花朵。一架架大飞机从这里飞到那里,像螳螂又像蝴蝶,在两片叶子间跳跃,给这棵植物带来刺激和骚动……
我经常来到一处悬崖下静坐。这原来采过矿,多年前三个壮汉在一次塌方事故中长眠在这里。这儿保持了出事故时的原貌,上千方的建筑石扭曲挤压在一起,像一尊上百头猛兽扑咬的雕塑。不知道根在何处的青藤绿蔓几年来一直想包围它,更想悄无声息地掩盖这段记忆。经常见到一只嘹唳的大鸟自崖壁飞向四周,或从远方飞回崖壁,那崖壁上肯定有他的家,有他的幼鸟。每一次惊鸿掠影般的飞动都那样的悲壮、苍凉、美丽,提升起一股引思绪向上的力量。每到这时,我就想起那些为女人为孩子而在险境中穿行的男人们,两行炽热的泪水便慌忙流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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