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中国开放三十年以来,我的记忆中似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真正的蓝天和白云。前不久去北京,有朋友告诉我回来的时候应该顺便走内蒙,去看看呼伦贝尔大草原,那里还有蓝天和白云。我就是渴望着蓝天和白云,回来的时候绕道内蒙,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玩了两天。那里的确还有蓝天和白云,不过和我想象的已经不一样了。
我的家乡在黄土高原上,按说也是一方蓝天白云的地方。可是这些年家乡搞建设,引来了不少的工厂。开始说的都是环保企业,可真的生产起来,烟筒里冒出的黑烟已经让家乡的苹果都必须套上袋子,要不然红彤彤的苹果让人看去多少都有些伤感。
大妹在日本求学已经六七年了,听说今年就要毕业。尽管她从事的学业是研究中国贫困,家里人多少都有些不满意,可是她攻读的是博士后,这可是我们家族从来没有过的荣耀。前两天大妹突然从日本归来,说是要回县上看看她曾经搞过调查的乡镇和村子。开始我想和过去一样,我只不过是需要提供交通工具就可以了。谁料她说自己是打前站的,随后她的导师还要来看看。
一听有日本人要来,我的心里多少有些不对味道。其实如今的中国到处都有日本的东西,就连我坐的帕杰罗也是日本三菱公司的产品。但是真的让我第一次和日本人近距离接触,心里还就是有些感到异样。大妹知道我向来对日本没有好感,所以也没敢再提什么要求,只是说让我能给联系一下乡镇,不管怎么说,人家总是客人。
我不能拒绝,随后就和有关乡镇联系了一下。乡上的人一听说要来外国人,看去好像还挺激动。问我都应该做些什么准备。我说什么也不要,就是看看咱们的家乡有什么变化。再说了,我们的红富士苹果就是来自于日本,让他看看日本的苹果在我们这里到底怎么样。
过去我对日本的经济还有几分敬畏,可是自从去年父母到日本待了三个月回来,谈起他们的感受的时候,似乎也就觉得是那么一回事。特别是老父亲说,对日本的感觉似乎和我们这里差不多。不过在日本待的更久的大妹就不一样了。她对我说,在日本先不说那些现代化的气息,光是社会的感受就要比咱们这里好上许多。大妹说,在日本办事情都是有原则的,有没有熟人无所谓,只要你去,符合标准,就可以办理了。
我没有去过日本,自然感受不到大妹说的那种情形。不过在中国,虽说我们这里也算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可我还是有着切肤之痛的。也许是这些年我走的坎坷路太多,也许命运还没有完全把我逼上绝路,所以在走仕途的过程中还是结交了几位朋友。如今过了不惑,身边的许多朋友和我一样,儿女陆续都从大学毕业了。按说从这个时候开始,家长们就该把孩子交给社会。可是谁能想到,大学毕业一样找不到工作。投资几十万,到头来颗粒无收,还要经受心灵的折磨。
我问大妹日本有没有失业?大妹的回答是肯定的。说当今高度发达的社会经济,在哪里都是有失业的人。不过在日本失业后的社会保障要比中国好。也就是说,失业了不会没有饭吃,更不会没有衣穿。说道这一点,我倒是觉得日本似乎还有他的好处。
大妹大概是在日本呆久了,总怕我怠慢了她的导师,所以就一再的叮嘱我,不管怎么说,人家能来咱们这贫穷的地方,我们就应该热情点。其实我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人家要是真来了,我怎么能丢了中华民族的脸呢。
今天离那日本人来还有两天,早晨吃完饭,大妹就对我说,看能不能先去农村看看,到时候她也好给自己的导师介绍介绍。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再说这段时间让上访的人弄得心烦意乱,所以也想着去出外散散心。于是我就答应了大妹。
我们县也就是黄土塬上很小的一个县,不管去哪里都不会费太多的时间。驾车也就走了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到了准备让日本人来看的乡镇。跳下车子,深秋的味道在我们这里已经很浓郁了。特别是蓝天白云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种心灵的空旷,就是一种让生命明晰的冲动。
“咱们这里的蓝天白云也很好呀!”大妹一下车就说:“看来这些年我们搞植树造林成果不错呀。记得前年我回来的时候,这里好像还没有这么绿呢。不过那次回来是在春天,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我走在前面,天还是蓝天,云还是白云,只是社会已经发生变化了。”我说:“今年世界金融危机,不知道日本怎么样,咱们这里反正看起来不怎么好。前段时间股市好像还不错,最近不知道那根神经又出了问题,一下子又掉去几百点。我有几个朋友现在都快让股市给弄神经了。”
“日本也一样,不过人家的社会很规范,出了问题伤害老百姓的时间不多。对了,你说这里现在是中国有机苹果第一乡,让我导师看了他也会激动的。现在在日本要真的寻找到有机苹果除非是在温室里,天然的已经再也找不到了。”大妹说:“不过刚才我们进山的时候,我看到路边好像在修建什么,不会是工厂吧。”
“听说是一家化工厂,不过县里说是环保的化工厂。”我说完就后悔后边加的那句解释。其实我最耻笑那些自欺欺人的东西了,没想到一不注意,我竟然也玩起了自欺欺人的把戏来。看来这世界还真的就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了。
“这怎么行呢。既然是有机苹果基地,就不应该有工厂出现,这样下去还能有有机苹果吗。太可惜了。”大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的惋惜和无奈:“你看多好的天,在县城已经看不到这样的景色了,如果再不注意,这片净土说不定最后也要完结殆尽呢。”
“可不是嘛。不过现在在中国,发展才是硬道理。”我说:“你在日本呆久了,对国内许多事情已经不了解了。中国的经济总是和政治联系在一起。我这么给你说吧,在中国,说政治其实就是在说经济;说经济也是那政治来做衡量尺度的。这几年咱们县爆发了一批大款,动辄就有几千万的存款。你在县城里也看到了,一百多万元的高档车随处可见。现在中国的价值观已经让所谓的gdp搞得没有了规律。”
“照你这么说,我们家乡现在富裕了。”大妹睁大眼睛:“我去年回来去的那个村庄不是还很贫穷吗。怎么一年时间就变化了。”大妹的困惑我理解。其实我说的也只不过是一种现象,硕大的中国,真的要变成大妹眼中的那种富裕,恐怕这辈子我是没有福分看到了。
“我说的是那些开小煤矿的人。”我说:“农村就是农村。对了,这次你的导师来中国不会去看那些贫困吧。”因为这时我突然想起来,大妹的导师算是私人访问,如果有什么处理不当,说不定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的。因为中国要搞六十年国庆,听说现在的首都已近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被手持钢枪的人保卫着。现在时刻,政治可是压倒一切的大事。好在我们这里离得远,要不然就是大妹求我,我也不会答应为她做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当然要看了,因为我研究的就是贫困嘛。我的点就选在咱们县,导师就是要看看情况,他怕我弄虚作假。”大妹说的也真实在。
“怎么,日本也有虚假?”我说。
“我是中国人呀!”大妹这时已经体会出了我是在戏谑:“人家日本早就知道咱们中国人喜欢耍嘴皮子,喜欢弄虚作假。我来的时候,导师就说,他一直没有弄明白,全世界都在经济危机,中国为什么会说自己能独善其身呢。全世界金融出了问题,中国说了一个四万亿,现在就开始走向好转。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怎么对那日本人说的。”我知道大妹又准备开始走进她的研究领域了。可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她研究的那个领域。记得有位诗人曾经说过,含着希望的死是幸福的,带着失望的死是痛苦的。既然希望也就是用嘴说说,无需投资什么,所以把这种廉价的希望存在心里,也许还能寻找到点自我安慰。
“我能怎么说呀!我只能说我也没在国内,什么都不知道。”大妹看起来也有些不乐意了:“对了,人家来要是问起你这件事情,你怎么回答呢?”
“放心好了,人家小日本聪明着呢。人家才不会冒傻气的来问我这个。因为中国的精髓就在这里边,我要真的说清楚了,恐怕也不会在这穷乡僻壤干个局长什么的。”我说:“你不是说人家主要是来看看嘛,既然是看看还问什么呢。再说这里的蓝天不也一样是蓝天,白云一样是白云。”
“你是说只让人家看看?”大妹说:“这真么行呢。你是主人,说什么也该说上几句。要不然,人家说中国人不光物质贫困,怎么语言也贫困呢。你可知道,我给人家说,我哥哥可是个作家。难道你让人家还要带着新的困惑回日本吗?”
“哈哈……”我一听大妹的话,不由乐了起来:“我算什么作家呀!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就是一位文学爱好者,我可不想唱一首歌就是歌唱家,弹一首曲子就是音乐家。说几句四边不沾的话就成了政治家。你告诉你的导师,中国文化的精髓全在无语之中。让他慢慢体会吧。”
“你……”大妹这会儿是真的有些急了:“那人家非要问你呢?难道你还不回答?”
“那我就告诉他,让他看深秋中国的蓝天白云。”我说到这里不由仰起头,这时我突然发现,蓝天还是蓝天,怎么不见了白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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