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彭师挎着摄像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不再推阻,知他定是要陪我去的了。作为朋友,总是想尽点地主之谊。他说已把血样交给了他的手下们,安排妥当了。
南岳坡码头,快艇还在等客,我立在一艘大船甲板上,极目,水天苍茫处,现了一方绿影,想那必是君山了。脑里迅即飞过那些烂熟于心的诗句:“曾于方外见麻姑,闻说君山自古无。元是昆仑山顶石,海风吹落洞庭湖”;“风波不动影沈沈,翠色全微碧色深。应是水仙梳洗处,一螺青黛镜中心”;“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叹服呵!白银盘里一青螺,刘禹锡怎生想得出这样的绝妙之句!那点绿影,似漂浮在轻盈的,莹亮的湖面,那种静雅,款款低眉状,叫人忍不住想掬于手心,爱之抚之,更何况这只青螺,盛装了几多美丽的传说呢?
快艇在湖上划开雪白的浪花时,我忍不住伸出手,与湖水深深相握了。左右极目环之,风翻白浪花千片,哪里不想引吭一曲“八百里洞庭美如画”?!
洞庭湖呵,我美丽的家!我的眼里是有泪想流了,我原是如此热爱着这方土地!
翔于湖底的鱼儿们,一定触摸到了伸在湖水里的我的指尖的雀跃。
彭师一直在后面舱板上忙着他的摄影,我醉心于湖水刷臂的清凉,魂魄置于这浩渺烟波中任之飘浮。当他回头厉声叫我的名字时,才记起他说过这里是血吸虫疫区。缩手进舱,心里作用吧,竟觉有虫儿使劲顺着我的毛孔往血管里钻。他慰言湖心的水含虫概率极低,我哪里肯依,直觉臂上有血点渗出了,是虫儿的足迹吧,他见我如此笨痴,只说一月后化验才知的,有了就有了,吃药打掉便是。
哎,想那龙君还不解恨,如此美景,竟弄了些寄生虫撒在八百里洞庭,还在报复这人间的人。怎就忘了人间也有柳毅的善良与大义啊。可恨那户恶毒残剥之家,造的孽竟祸及到了善良弱小的我辈无辜。为了后人的安良幸福,今天的人们啊,还是少做恶事,多向善心!
等望到远处湖岸嫩绿的蒿草时,我已全忘了臂上的恐惧。
你看那水天一色,浅滩野露处,芒草狄花,风拂过,或起或伏。不时有一只二只水鸟旋起白影,破草飞去。我的心越近岸处,越是悱恻起来。向那一片长茫的天底下,湖水静凉处,我直直走进了《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目又呆愣起来。有划浆渔舟远远出没在丛草间,想必此时天近正午,暑热当头,佳人们藏在岛上幽清处了。
只是白露为霜?呵!再过些日子,深秋时节,这里应染尽了霜色凄迷,更兼岛上,斑竹声声,想那娥皇女英,蒹葭深处,和血和泪,望断多少南归雁。此处霜季,离人哪敢伫立?
上岸后,我直直向那湖洲走去,满天的蜻蜓那个密集呀,直让我惊诧叫出了声,它们真像岛上的迎宾仙姑,舞起仙姿,奏起仙乐。我举着相机,迷乱其间,为了捕捉它们的翩翩纤影,正午的太阳底下,我弃伞于地,追来跑去,终是获了一二片片,都不能尽它们妙美仙姿于万一。
这位说君山只是一个光光的岛,满含了二年多的枯燥乏味,寂寞孤独的彭师,也在我的阵阵诧异声里,在我时而呆愣,时而惊喜的目光里趣味了起来。我拍蜻蜓,他拍我,不亦乐乎。
彭师二十年前在此工作过的一位同事已是一名景区负责人,早在检票处候着我们。电话催得我们只好作别了“蒹葭苍苍”,向岛上走去。
握手寒喧过后,我们舍了游览车,踱步徐行,这位朋友追着告之,必要请吃午餐的,他已作好安排。久别重逢啊,彭师憨实之人,二十年来,只回过这里一次。而今这里已是今非昔比,旅游胜地之状,已落落入目了。我常无意望他一眼,那表情平白的脸上,我实看不出他有多少旧地重游之感慨。这与理性有关吗?我不敢问,只低头笑着走去。
不远,即见一座辉煌庙宇,供的是洞庭龙君。到他地盘,岂有不拜之理?我摸了一下先前那只浸水了的手臂,认真的拜下去。丢了一些零散香钱,要走时,才知这身穿着惹了些事。这次外出,没想游玩,只当医检过后即刻返程,一反我旅游时习惯的背包客的装束,所以穿了双高跟鞋,一袭如缕如纱,飘逸的正装,难怪被庙里服务小姐一口一声“太太”叫住扯住了,搬了本功德薄,狮子大开口,要我花巨款买一只如柱梁般的香供于堂前,以为终于网了条大鱼。见我淡然辞之,我只又丢了些零散香钱入箱,她如春花的笑容迅即挂下,也不叫太太了,阴沉着脸,转身离去。这一幕,堂上龙君应是看到了的,不知我走后,他会不会择机教育他家的帮佣一些待人处事之理,才不负了这庙堂威仪正气之颜。
我是要寻斑竹去的。
浓荫覆盖处,湘妃祠入得眼帘。白壁青檐,未进门,已是青竹之幽绕着呼吸声了。别于佛前跪礼,我只静立,对着上面两位壁人,默默注视良久……千里寻夫至此,望穿秋水,终只送来一则死讯,恩情往昔,哪能不疼断肝肠,泪尽啼血,只有魂魄追去,天长地久,缠绕一起了。耳畔,风送来竹叶潇潇声,折进一条小径,徒见满园青竹,枝上斑痕点点。
“斑竹一枝千滴泪”,这满山的竹斑呵,涵了湘妃多少血与泪?
我一根一根的抚着,在那些深深浅浅的斑痕里,沉了目,手握一枚竹叶,凝神,纤纤细细,这是摇曳在我诗行里的君山斑竹呵!此刻竟不盈一握了。结结垂思:为何要那样生生爱着?生生念着?相拥而去的又能有几对?有一天,等得百转千回时,若那只深怜的目早已杳然散去;相握的手终是抓不住深爱的另一只的下垂,那种绝望,那种疼能有几人的心奈何承之?血枯泪尽,血枯泪尽呵!我知此时有云当顶,正若若移去,我却不敢望远边的天,泪涌起,仓促向前奔去。
双妃墓静静卧在丛竹中,一方青冢,埋了一段千古绝爱,呼君唤君之声,留在了满山竹风里,和着雁鸣,生生世世回荡在相爱人的心间。(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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