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就这样来了。像不小心落在地上的种子,季节到了自然发的芽。
早晨捡起窗台上一片枯黄的落叶,知道立秋已过了多日。收拾一下昨晚吃完毛豆剩下的战场里,还夹杂着一捧花生壳和老酒的酣畅,加上刚巧响起街头小贩一声甜玉米的吆喝,这一切加起来就知道如果再不出去看看,秋天就会这样过去了。想起从麦夏的那一次郊游,至今有两个多月了吧。这么长时间,淡忘了自然和原野。不知道是屈服于夏日的骄阳,还是屈服于自己的懒惰。
跨上从不知抱怨的两轮,立刻就有秋风围绕着你,调皮的吹拂起单薄的衣衫,肆意的抚摸你一脸的沧桑。深深的吸一口,已经没了夏日的郁闷和积热,让肌肉也跟着爽快起来。真的早该来一趟了,这刚刚消逝了的夏和渐渐加浓了的秋。
过了几个村子,那里的鸡狗和孩子,也和城里不一样,带着一身土气。村边上几个小孩子在追逐嬉闹,好像在逮蚂蚱或蝈蝈。难道就没家长让他们也背起粪筐给猪羊牛的搂一把青草吗?
一路上猪倒是没有看见,据说现在养猪都现代化了,现代化了的猪也不再吃青草了。而牛,却还是一只一只各自呆在自家门前,或卧或站,嘴倒嚼着,懒洋洋的无精打采。想来,这牛身上残留的三聚氰胺毒素一定至今还未完全清除。不过他们也算幸运,至少还活着,与那些早就不见了的拉犁耕地的兄弟们相比。
一路上最多的是草,菜园倒也走过了几片,而庄稼地却是最后才见到。成片的荒草不需要任何人照料,照样一年比一年茂盛。菜蔬因每日不可或缺,也不大适合规模化养殖,所以就长在村庄附近最肥腴的土地上。而庄稼最不起眼,不管是岗子还是水洼,是山坡还是河滩,春天下了种秋天就是一片。
可他们也跟着现代化了。走了好远,满眼除了玉米,就是花生,顶多偶尔看见一片黄豆。再也难觅黍子、谷子,和高粱的影子了。它们曾是那样的熟稔。不知道这是适者生存的残酷,还是人为选育的硕果。
然而,这些都由不得庄稼自己做主,就像人的命运也不由自己做主一样。墙脚下几个龙种的老头老太,已经开始晒初秋的太阳了。他们在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曾像蚂蚁那样日日辛劳,如今他们再也拿不起锄头背不起草筐了,只能颤抖的抱着一怀阳光,在墙角下打盹。难道这就是一个人生活的目的和生命的归宿?
老人们在岁月的终点之前,还能享受太阳的抚摸,也算幸福吧。而现代化了的庄稼,甚至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因为很多等不到熟透就被收获了。一片地里是黄惨惨的暄土,看得出是刚刚收获了花生,也许昨夜的下酒菜里就有他们尚未饱满的身影。而旁边一家子人正在收割尚青枝绿叶的毛豆,想来今晚或明朝,也就成了城里某些人家的口中餐。更有那一片片光秃秃兀立的玉米秸,如同一群被做了流产的孕妇,敞开着瘪瘪的肚囊,很是凄惨。如果庄稼有知,她们是不是也会为自己的孩子尚未成熟就被多夺命而悲愤?
这样想,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庄稼生来就是供人做口粮的,正如鱼虫生来就喂鱼,绵羊生来就喂狼。不管是成熟了的,还是半成熟的,只要能换取更多的金钱和更好的口福,随时都任人宰割,每天都是他们的祭日。
而土地却会留下,剩下一片苍茫,在秋天的阳光下是那样静止着美丽,宽广着神奇,然后不知疲倦的开始下一轮的孕育,以此而生生不息,永恒久远。
想来再过一个月,就是遍野的冬麦了,他们是又一轮的生命,又一轮的繁华。不管是新生命的诞生,还是旧生命的离去,土地都在默默的承受。他们一定看遍了世间的生死离别,悟透了人生的疾苦繁华。声声入耳,一一在心,却依然那样缄默沉寂,无声无息。
夏日已过去,大地的余热还没有完全退去,天上的秋风就急急的赶来,为这夏季尚存的一点余温送别。天空已经不再雾蒙蒙的,而显得那么高远。高远的蓝蓝的碧空之上,悠闲的云朵飘逸着从眼前慢慢划过,不知飘向何方。它们比土地更永恒吧?
一个独轮车咿咿呀呀的走着,咿咿呀呀的不仅有车轮的滚动,还有车上一个两三岁的娃娃在和推车人的笑闹。走近了知道这俩人显然是父子。等走过去了,那娃娃和父亲的形象,还那样清晰,恍如三十多年前的父亲和自己。只是眼前的水泥路已经代替了当年那窄窄的土路,而记忆里那起伏无边的丘陵也变成了眼前平坦宽阔的田野。
路边有蟋蟀声嘶力竭的叫着,追了几步,就被扣在鞋壳子里,在一条小水沟边上。只是父亲传授的编笼子技巧,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只能捡起一块还算干净的塑料袋,将它放进去。可此后它却一直也没再发声。于是就想着赶快回家把它放在楼下的草坪上,也算给他一个城里的家。只不知道早在那里的城里的同类,是否能让他这个“乡下人”容身?
风,有点微微发凉。想来过不了多久这广袤的秋野,就剩下一片萧瑟了。而那红透了的叶子,究竟是为秋的离去而送葬的经幡呢,还是为冬的到来而迎接的喜帖呢?
天渐渐黑了。
于木鱼宅
2009-8-2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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