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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66致龄

发表于-2009年08月23日 晚上9:26评论-1条

【《六十年来家国》纪实散文】

与其说文章标题叫《我的1966》,还不如说,叫《孩子的1966》更贴切。那年,伟大的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我9岁。

已经知道有中学的高中的和大学的红卫兵大哥哥大姐姐们,在全国各地串联闹革命了。尤其向往那些到了天安门,见到毛主[xi]的红卫兵。镇上有两个在县城读高中的,从北京回来,人们就把他们当英雄一样对待。9岁的我,开始叹息自己年纪太小了,有生不逢时的感觉。

然而,儿童的幻想却不会因为年龄小而泯灭,相反,倒是越小越浮想联翩,越多的初生牛犊式的天真想法。

一日,召集了镇上十几个小朋友,我说,我们成立个红小兵战斗队,像大人们那样。大家异口同声赞成。各自的家长,都不含糊,给自己的孩子还做了红小兵袖套。我们戴上红袖套,士气十足,早晚在大街上操练,尤其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的队伍,高声朗读毛主[xi]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的时候,感觉整个小镇,都在我们稚嫩的童声中颤动。

不久,我们的红小兵队伍居然得到了大人们的认可。每次开大会,造反派都安排我们坐前面,而且我时不时的还充当起带领大家呼口号的任务。那时,都是由造反派把开会要高呼的口号印成传单发给我们,照着传单上的口号,振臂高呼。想想看,一个孩子,在主[xi]台上,带领大人们高呼“打倒刘少奇!打倒走资派!誓死保卫毛主[xi]!xxx不投降,我们就砸烂他的狗头!”之类的口号,革命群众能不群情激奋吗?

终于有一天,台上被批斗的人中,我最熟悉的那个人出现了,那就是我爸爸。他是这个区的第一任区委书记,当然是走资派了。也不知道大人们批判控诉了些什么,反正台上的所有人都被扣上了各种帽子,比如“反革命”、“走资派”、“贪污分子”、“腐化大王”和“右派分子”等等。还没等我回过神来,造反派头头就叫红小兵带领大家呼口号。我跟以往一样,照着传单一句句带领大人们高呼,我的小手握成拳头,呼喊一句就向空中用力地高举一次。突然,爸爸的名字出现在下一条标语上,我一愣,儿子怎么可以对爸爸直呼其名?那岂不是不尊重老人吗?——看看,即便在所有人都失去理智像疯子一样的年代,民族文化中最具精神的部分,仍然具有磨灭不了的生命力,仍然在我们的生活中于不知不觉中传承着。——不允我多想,随着小手再次举向天空的时候,我的口号已经喊了出来“打倒爸爸!”由于一口气呼喊了十几条,按照惯性,台下的大人们也毫无准备地举起拳头高呼“打倒爸爸!”

当然,这个笑话,当天就成了区上的特大新闻,不久据说传遍了全县。甚至还出现了好几个版本。

实在按捺不住去北京见毛主[xi]的冲动。那天,我们红小兵战斗队居然离开小镇,步行上北京了。“战友”们空着手,走了半天,到了离小镇最近的大涵乡。又累又饿。殊不知我们的战斗队在乡里头名气却不小。听说红小兵来了,乡里马上派人来接待我们,安排我们住国营饭店,吃饭住宿都不要钱(那时所有的红卫兵串联都那样,包括坐火车轮船都是免费的。)在乡里造反派的带领下(准确说,应该是教唆下),以我们为主,还操了乡公所的家,把人家的文柜都砸开了,公文撒了一地。是夜,还没有等我们睡着,母亲就和其他家长们追来了。那时,因为我们是毛主[xi]的红小兵,大人们都不敢打我们。在母亲的一番劝说下,我们答应“回家闹革命。”——后来我想,可能我们的红小兵战斗队,是文革时期,中国最小的串联队伍之一了,虽然才走出去15华里,却折腾了一个乡公所。——那真是一个大人变成了孩子,孩子可以取代大人的年代!

那年冬天,我的班主任老师,为造反派抄写大字报的时候,写错了一个字,因为他家庭成分不好,是富农,当即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县公安局下来抓的。抓的时候,我亲眼看着造反派用棕绳子把老师双手反捆,由于捆得太重,身子被捆成了弓型,双手一会儿就变成黑色的了,老师的汗水像水浇一样,全身衣裳湿透,直到晕倒在地上,他们才给他松绑。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传来消息,老师在押回来批斗那天晚上逃跑出来,投水自杀了,那时的说法叫做“畏罪自杀。”小镇没有河,只有一口抗旱用的池塘。我跑到池塘边,老师还在水里,头朝下,背对着我们,深蓝色的上衣,肩上有两块灰色的补丁,还是那天捆他的时候穿的那身。几十年过去了,老师水里匍匐着的悲哀和恐怖一直在我脑海里,那么清晰,作为一个9岁的孩子,心灵遭受的震撼肯定很大。记得当时,我心头好长时间难过,在现行反革命和和蔼可亲的老师两种截然不同形象的矛盾中,最后,同情心终于占据了上风,为老师的死悲哀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的日子里,我特别亲近老师与我同年的儿子,一种道不明的关切,使我俩后来成了好朋友。

再后来,随着爸爸被彻底打倒,他被发配到农村去做了马车夫,我突然懂事了一样,开始替妈妈做各种家务活,“闹革命”的事就慢慢淡了。

——那个全体成年人都变成疯子的年代,儿童,可塑性极强的儿童,除了不可理喻的幼稚,却能在内心深处萌发出怜悯之心。我的怜悯心就是从看到老师被造反派绝灭人性的残酷捆绑开始萌生的。这种由同情心支配的怜悯心,感觉就像与生俱来一样,任多么轰轰烈烈的极富政治色彩的教育运动都改变不了;她原本就存在于我儿时的灵魂深处,更像与生俱来的本能,真如古书所说“人之初,性本善”。至今,我仍然无法解释其中原委。

几十年过去了,我愈发坚信,正是这种以同情心为表现形式的人的善良本性,才使得社会不断发展。与社会的丑恶和政治的残酷相比,人性,一种具有悠远文化色彩的人类意识,不仅珍贵,更是不可战胜的。

——1966,我懵懂而幼稚的孩提,还有我的祖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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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罗军琳点评:

文化大革命史无前例,使祖国蒙难,使人民受害
无邪少儿能懂什么?无邪的无知与成年人的无知相比
唯无邪方不泯人性。而对于成年人来说的无知是不是更值得反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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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评论

感谢您对散文版面的支持,天气炎热,请您一杯凉茶!at:2009年08月24日 下午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