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个世界约有四十万种香味，而我们大约能分辨的有十万种，我想，这已经远远大于我们可以辨别的颜色……

一场冻雨。

我站在居民小区小小的池塘边，依旧青葱的矮矮冬青旁，是四处落下的小小冰晶和淡淡粉雪。低沉沉翻卷而去的冬天灰云触手可及，我记忆中的萤火虫夏季却不知不觉悄然而去。我不无意外在沙然作响的冬雨季节里看去周围世界，我曾经熟悉的街道和书店消失无觅，曾经流萤飞舞手牵手的纯净星空，却幻变为冬天流云下的高架公路。我在细碎冰雹接踵而至的天空下抬头看去，半空中的车辆无声无息滑来滑去，人人面色平静走避不及的坚硬冻雪中，也许，只有我孤单一人在全是小粒冰晶溅起的涟漪水边试图搜寻哪怕是半丝过去遗留的痕迹。

街边，却有看上去开张不久的面包房。年轻得可以的蛋糕女孩在透明的落地玻璃后动也不动不无奇妙看来我，她的橙色面包服在冬天的灰云中看来明艳无比。我凝视面前的水面波澜不兴涟漪丛生，我凝视溅落我脚下草丛又弹跃上我鞋面快速融化的冰粒，也无意回头看去正目不转睛注视我的蛋糕女孩，许久之后，我唯有对这个变化过快的世界简单微笑……

明快而芬芳的蛋糕房里，也奇妙的只供应热阿华田。我将冻僵的手指放在唇边，面容清秀轻微撅起嘴唇的蛋糕女孩对我微微摇头，空气中却正充盈着玛德琳香水蛋糕的甜香。

“香水蛋糕嘛。”蛋糕女孩淡然微笑低声说：“偶然在什么书上看见了这个配方，烤了整个秋天，好多次都想把它丢到南太平洋上的爪哇小岛上去，直到今天，才有总算令人满意的结果。”

“尝尝？”蛋糕女孩小心问。

我将依然僵硬的手指从唇边挪开点头作答。蛋糕女孩淡然露出与窗外季节完全不相符合的笑容，转身打开烤箱。

甜美柔滑的蛋糕入口时，我口中也奇妙泛起柑橘与香草以及某种我无法分辨的清香，下得越来越猛烈的冰晶中我不无意外抿紧嘴唇，蛋糕女孩不无紧张看来我，我的胃中浅浅暖暖泛起令人意外的幸福感——在这样的冬日。

“可是相当厉害的雨。”蛋糕女孩微笑低声说：“看你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实在让人为难，那种东西落在身上会是美好回忆？”

我平静搓揉指尖看去面前的蛋糕女孩，起码比我年轻十岁的蛋糕女孩。

“一个约会。”我微笑说。

“那个小池塘边？”蛋糕女孩好奇问。

“那就好好坐在这里。”她高兴道，和我一起看去窗外对面冬季灰云下全然小旋涡的池塘。“你等待的人一出现，这里就会看见，再大的伞也阻止不了。”

“再大的伞？”我想。

“等待一个姑娘，”我简单说：“好些年没有见面了……”

蛋糕女孩婉然微笑，看来我面前摆放的香水蛋糕。

……那个下午，我无言无语奇妙品尝了薄荷草、胡桃、香草巧克力、奇异果、山竹以及神秘的迷迭香，阵阵柔和而沁人心脾的暖香中，我看去对面的高架公路渐渐陷入黑暗，看它忽然燃起灯光。窗外地面上的小粒冰雹渐渐聚集，小池塘在堆积而来的浓重夜晚里慢慢消失无觅，出售暖人心脾的小小面包店里整个下午也只有我与蛋糕女孩相对而坐，我目光平静看去窗外，蛋糕女孩脸上的不安却逐渐浮现。

“真的不喝阿华田？”她小心问：“香水蛋糕可是免费赠送阿华田的。”

窗外渐行渐远的高架车流中，我收回目光轻轻吸气，蛋糕女孩迟疑再迟疑，再度对我露出暖暖的笑容。

“有专门用来烤蛋糕用的朗姆酒。”她微笑问：“嗯？”

“免费的。”她轻轻叹气笑着看来我：“可应该是和阿华田不太一样的厉害家伙吧？”

……甘蔗酿造的酒液暖暖入口时，我等待的人毕竟没有到来……

下着冰粒的傍晚，我礼貌与蛋糕女孩道别。高架车流的灯火看来宛如夜空中的片断彩虹，出租车内的回首中，虽然看不见了小池塘边的冬青，但远远蛋糕女孩的落寞身影同样孤单。

我想不起名字的女歌手轻轻吟唱“moon”时，我买了最后一班长途班车的车票返回家乡……我渴望见面的人却消失于这个世界，无从寻觅。

转瞬天光云影四季飘扬，江边的山坡上绿了青草，红了枫叶。清澈无云的又一个冬季下午里，我偶然的车过高架，我忽然又隐约看见了桥小的小小池塘，虽然距离火车发车只有两个半小时，短暂犹豫后我还是示意司机驶下高架桥。

完全不一样的冬日阳光中，一年光阴瞬间轻婉滑过，依旧不变的面包店中，却有顾客排队等待烤箱内即将出炉的蛋糕。我推开店门的刹那，面容依然清秀却变得成熟润泽的蛋糕女孩未加迟疑便认出了我。透窗而过的蜜色下午里她对我嫣然微笑，我点过堂食的百香果香水蛋糕，从未谋面但比蛋糕女孩更加年轻同样穿着橙色面包服的姑娘快手快脚为我送上盛于碟中刚刚烤出的香水蛋糕——还有一小杯用做调制的朗姆。温和的下午里，我将温热的百香果小口送入口中，浓浓的香甜在齿间化开时，临窗的池塘水边我缓缓舒气。想来，时光流逝的从来都是如此轻易。与上个季节完全不相同的冬天里，我平静看去小池塘边垂钓的老人。高高的天空上，仍然是各式各样的车流无声来往穿梭。蛋糕女孩利落从烤箱中取出粉红色的新鲜蛋糕，装入纸袋送给我，夏初的樱桃清甜便也在我手边泛起。我将朗姆小口饮尽，在桌上留下硬币微笑起身告辞，蛋糕女孩停下手中工作不无羞涩看来我。

“很想再见到你的。”她低声说。冬日的明媚阳光下我看见她脸上的一抹绯红稍纵即逝。“在你出现前从来没有那么厉害的冬雨，”她犹豫说：“在你出现前也从来没有那么多心事。”

我稍微犹豫，蛋糕女孩微微露出笑容。

“你走了以后，”她淡淡看来我眼睛说：“天很黑时店里来了长头发的顾客，那一天我的店里只有你们两位客人，也只有你们俩都在那么厉害的冬雨中站在那小池塘边不动。”

我平静看去她。

“那个客人告诉我，”蛋糕女孩轻柔微笑道：“朗姆酒是用甘蔗酿造的，你喜欢意大利香蒜脆面包，你喜爱樱桃，你不太爱说话，但你会让某些人对你永生难忘……”

面包店里的客人齐刷刷看来我。

“好冷的那场雨，”蛋糕女孩感叹说，目光平静凝视我。在奇妙杏仁香味升腾的下午里，蛋糕女孩也“啪嗒”一声打开一枚黑巧克力铁筒，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叠仔细的纸递给我。

浓浓阳光下，我将那张残余着香甜的蛋糕包装纸袋打开，包装纸上俏皮的印着“许久以前，教皇的侄女凯萨琳下嫁法国国王亨利二世时，她带来了她的专职香水师，他们也在巴黎开了第一家香水销售店，不但卖香水，也卖毒药，女人们来到这里可以选择迷死男人，或者……杀死他们。”

爱恨只隔一线。

“香水蛋糕的配方后有这么一段话，”蛋糕女孩说：“说是不知道这个故事的人，比较不容易吃出蛋糕里的香水味。”

我与蛋糕女孩平静对视，蛋糕女孩微微示意我手中的纸袋，我迟疑将纸袋翻转，后面，却是圆珠笔端端正正写就的一枚电子地址。

“她有的时候会从外面路过。”蛋糕女孩告诉说：“偶尔。”

“我也学会了烤制樱桃蛋糕，”蛋糕女孩说：“加上一点点朗姆酒。”

“那个夜里她坐了许久。”蛋糕女孩目不转睛看来我说：“我们都以为雨会停，那场打在手上都会疼上好久的雨会停。也以为，你马上就会推门进来……”

香水蛋糕店的前面街角处，仍然有开了十几年的小卖部。我依稀记得多年前在那里购买的硕大无比的罐头黄桃，抱在怀里匆匆回去，在有很多青涩的冬季里打开它，看楼下小池塘边慢慢走来的姑娘……

……有点不一样的冬天，暖洋洋有樱桃香水气味的冬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