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一个严厉的军人,对我们这些做子女的要求十分严格。记得我上小学得时侯,有一段时期,父亲多次批评我不爱惜东西和浪费粮食,可是收效不大。
一天,父亲给我吃炒花生。炒花生可真香啊,我手里剥着,嘴里嚼着,吃的眉开眼笑。父亲问:“花生好吃吗?”我笑着回答:“当然好吃啦。”父亲又问:“那么你吃过花生壳吗?你可知道花生壳是什么味道吗?”
我的手停了下来,眨着眼看着父亲,我不明白,花生壳有什么好吃的?为什么要吃花生壳呢?于是,父亲便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1942年,日寇对我胶东抗日根据地进行大扫荡。日本鬼子所到之处,疯狂地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根据地进入了空前困难的时期。就是在这个时刻,父亲奉上级命令去完成一项任务。跟随他的,只有一个警卫员。两人要在路上走十天。临行前,房东大娘拿出了十个鸡蛋塞进父亲的口袋里,难过得说:“首长,实在是没法子,东西都被鬼子抢光了,只有这十个鸡蛋了。”这就是父亲和警卫员两个人十天的口粮了,十个鸡蛋对两个人来说实在是太少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鬼子把粮食全抢光了,老百姓连树皮都剥下来吃了。
父亲和警卫员上路了。渴了,喝点山涧里的溪水;饿了,两人分吃一个鸡蛋。一天他们发现了一个村子,村头上还有一个小酒店,父亲高兴了,有了酒店就有吃的了。父亲一边朝村子走去,一边在心里兴奋的盘算着:皮包里还有多少银元,花多少钱可以吃一顿饱饭,还能卖多少干粮带在路上吃。可是他们光顾着想吃一顿饱饭,竟然没有发现包括酒店在内,整个村庄都没有炊烟。
父亲走进小店里坐下,掌柜的赶紧迎上来。父亲一边擦汗一边说:“掌柜的,有啥吃的,赶紧拿来,我们吃完饭还要赶路呢。”
掌柜的一脸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八路同志,小店实在是没有什么吃的了,东西都被鬼子抢光了。”
父亲一听,顿觉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真的一点吃的东西也没有了吗?”
“真的都没有了,八路同志。”掌柜的回答。
父亲起身在小店内外转了一下,突然发现一个墙角里有一个破麻袋。打开一看,原来是半麻袋花生。父亲忙把掌柜的叫来说:“这不是有半口袋花生吗?”
掌柜的说:“八路同志,这花生哪能当饭吃呢?”
父亲回答说:“怎么不能,这样,你称一斤花生上锅炒一下,再烧点开水,我们两人一边吃花生,一边就开水,不就是一顿饭吗?”
掌柜的立即照父亲的话行动起来,不一会,花生和开水便端上了桌。
父亲和警卫员一边吃花生,一边喝开水,正吃的高兴,突然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一看,只见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正蹲在地上捡父亲扔掉的花生壳往嘴里填,父亲惊讶得刚要说什么,一位老大爷走过来对父亲说:“同志,你别把花生壳丢在地上,就放在桌上好了,我们好久没有东西吃了。”
父亲说:“老大爷,这花生壳怎么能吃呢?”
老大爷说:“能吃,你没看见孩子们在吃吗?”
这时,父亲才注意到,小村子里的人全来了,他们捡起花生壳往嘴里填,却没有一个人动桌子上那些还没吃完的花生。
一向刚强的父亲流泪了。他激动地说:“乡亲们,你们别吃了。我们八路军是人民的子弟兵,哪有子弟兵吃花生,而让乡亲们吃花生壳的道理。今天,我们八路军请客,让乡亲们都来吃花生” 。说完,父亲从皮包里掏出几块银元放在桌子上,大声说道:“掌柜的,你这些花生,我们八路军全买下了,你赶紧做出来让乡亲们吃吧”。掌柜的揩干眼泪,只收下一块银元,就赶紧到厨房去了。父亲把乡亲们叫进小店里坐下,他抱起一个孩子,把剥好的花生喂给那孩子吃,自己和警卫员却抓起桌子上的花生壳塞进嘴里。顿时,一股苦涩的味道使他差点吐出来。父亲强忍着,使劲嚼着花生壳,他的舌头和胃在猛烈的反抗。可是,当父亲一看到那些饥饿的乡亲们,一股力量又使他把花生壳咽了下去。就这样,父亲和警卫员一次又一次的抓起花生壳,含着眼泪咽进肚里……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拿起桌上的花生壳,挑了一小块小拇指大小的花生壳送进嘴里。花生壳顽强地在我的嘴里转动着,不听话的舌头一次又一次地把花生壳顶到嘴边,苦涩的味道让我觉得十分难受。这时,我仿佛看到了那些饥饿的人们,看到了父亲在艰难地吞咽着就是难吃也所剩不多的花生壳。两行眼泪流了下来,我抬头看看父亲,父亲默默地点点头,我突然明白父亲这个故事的含义了,我强忍着将花生壳咽了下去。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批评过我浪费粮食或财物的事了。
王天立 2007.4.6.
选自《童年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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