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藏高原海拔4800—5800米的雪线地带,生长着一种特别的植物。它的种子于0摄氏度发芽,3—5摄氏度生长。一枚植株,要生长五年才能开花,花色纯美,如雪的外苞,深幽魅紫色的花蕊,与洁白的雪地交相为映。而它短短的花期,却只有10—30天。这种特别的植物就叫——雪莲。
有的时候我常常想:雪莲,为什么就要选择那么严酷的环境,不肯屈下头来,在温暖湿润的地带,与玫瑰、牡丹、薰衣草一同绽放呢?为什么执意选择在冰寒地带扎根,接受风雪残酷的洗礼,终生开出美丽的花儿,美丽的花儿,却又无人能够及时顾视、孤零零的败落呢?我深为不解,不禁生出几丝深深的叹息。
后来,读到老子的《逍遥游》,我始明白,雪莲之所以为雪莲的理由。《逍遥游》里记载了鲲鹏展翅的一段话:“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徒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蜩与鲎鸠笑之曰:‘我决而起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斥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从前,在北海,有一种几千里大的鱼,叫作鲲,它变幻成鸟,叫鹏,它的翅膀像垂天的云。鹏每一年都会飞往南海,当它起飞的时候,水面会被激起三千里高,它会环着旋风高飞到九万里,日夜不停的飞,要六个月才会到南海。夏蝉和斑鸠讥笑大鹏:“我们奋力起飞,碰到榆树和枋树就停在树上,如果飞不到树上,那落到地面就是了,何必飞上九万里高空,再到南海去呢?”燕雀也讥笑大鹏:“它将飞往哪里去呢?我腾跃起飞,最多飞到几丈高就落下来,在蓬草与蒿草之间飞舞,我觉得这就是飞翔的最高境界了,那只大鹏,它还想到哪里去呢?”
是呵,大鹏从北海飞往南海,苍苍茫茫,到底为了什么呢?庄子说“它是顺应天地的法则,驾驭六气变化,遨游于没有穷尽的绝对境界中。”(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者。)
它也许是没有特定的目的的,只是坚持;坚持做一只大鹏一定要飞向最高的境界,最远的边陲。它要“背负青天”,“御风而行”,“搏扶摇而上九霄”,“无极之外,复无极也。”就像高山的雪莲,坚持要做海拔4800米以上的莲花,“耻与众草为伍,何亭亭而独芳。”(唐·岑参)
生命,贵在坚持,坚持一种境界,坚持一种深度。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总结了人生的三种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人生浩浩杂杂,如一条生生不止的大河,每天面对形形色色,要始终坚持自己坚持的。坚持百折不屈的信念。坚持高贵圣洁的情操。就像雪莲花,坚持要在0摄氏度的冰雪环境里发芽、生长、开花;当西风凋敝了所有树叶,独上岌岌危楼,守望天涯,只有自己明白,秋风过后,什么是人生真正的大美。就像雪莲,风雪,用它的魔掌将五年时间酝就的花儿一一扫落,依旧安详凝视,碎石流坡下的根须扎得更深更紧;星夜阑珊,觥筹交错,那千呼万唤的人儿,总是安守一角,沉眉凝思,一如孤独的雪莲,它的脚下,永远是俗艳的玫瑰、大瓣的牡丹和遍野的薰衣草,无可企及的仰望……
境界需要修炼,并非每个人都能达到。三种境界又一一次第,唯有忠守坚持,“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才能抵达生命的初步深度,随后,才能在万华凋落之时,盈盈开出心中不败的花朵。
《诗经·柏舟》指出了人生必守的三种基本美德:坚持鉴照美好,坚持朝向平正,坚持卷藏爱、美与智慧。(我心匪鉴,不可以藏,我心匪石,不可以转,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坚持这三种坚持,用来怡养我们的身心,以便能驭生命之舟,始终保持正确的航向。
生命,注定是雪莲花似的孤独。长长的旅途中,灵魂,只能独行。雪地里深深浅浅的脚印,一步一踅的执着,回眸看时,身后的风景渐渐褪去,只剩朦胧的雪意,而我们,整整风篷,依旧急切地赶路,只因那纯美的雪莲花,正等着我们,那最为高贵的圣洁,正无声的召唤我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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