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亲
认的比亲的还要请。
这是我的父母经常感叹的一句话。
少年时代,在我的老家,只要不是冰天雪地、狂风暴雨或忙于农耕的日子,对于牛马,我们都是早晨放出、下晚找回。不论在哪一匹山、哪一道冲,都是山宽谷大的。熟悉山野的我们,从不担心找不回牛马。如果真的找不回,那只有一种情况:遭踏了人家的庄稼。为了索赔,人家把牛吆回家。这种情况,只要看到有庄稼被遭踏,就容易问到牛在哪家。而且赔偿的问题一般都好解决。庄稼被遭踏的人家,如果老实厚道,凭良心说赔多少,牛的主人多会认可并按约定赔偿。如果对方奸滑,牛主人就会提出一起到田地野看看再协商赔偿。农村人对于这样的事,只求去得来得就行,根本不想因此而搞什么欺诈。
我就是因为放牛吃了下者戛寨子杨家的油菜而认了亲戚的。
有一早晨,我与堂兄黄恒生一道放牛到白岩冲。因为白岩冲属于石板村,放牛到那野的也多是那村的人。加上白岩冲的路平,把牛吆进山冲,将路口一扎(用刺丛堵),便可回家。两家两头牛长期在一直起,像好伙伴似的,你跟我随。所以,下晚找牛时,只要找到头的,另一头肯定相离不远。可是,当我们去找牛的时候,找完了长长的山冲,又翻过几个山梁,却没见到牛的踪影。天气晴朗,又无牛脚印可寻。那时的我们,不像现在会担心牛被人盗走。只是想到它们遭踏了庄稼,被人拉去关起来等待索赔。太阳落超的时候,我们找到上下者戛两寨之间的护佑,见有一片油菜地被牛践踏过。我们知道这是下者戛的地,就前往下者戛找听。很快打听到我们的牛是苗族杨开诚家拉关在他家牛圈。因为天已黑了下来,而从下者戛到老家窝了还有三公里多的路,并且要经过一个叫龙洞的长长的山谷,爬坡上坎的。虽然有点毛毛月亮,可两座山脉之间,在夜鹰的怪叫声中,显得荒凉可怖。杨开诚的妻子出来看到我们老老实实地站在外边,不知说什么好。我镇静了一下,想了想说:“伯娘,我爸爸叫黄存宏,他爹叫黄存林。我家就住在窝子你们赶白岩场要经过的那道常门里头。他家住在窝子村的渔塘边。你先让我们把牛吆回家去,我们给大人讲,该赔好多就赔好多!要是我们找不回牛回家,去家要着打的!”说着、说着我们就哭了起来。看到我们把话说到这份上,两个瘦小的身影在夜风中发怵的可怜样,那女的说:“我可以把牛放给你们去,不过你们回家一定要给大人讲清楚,你们每家至少要赔我家两升(10斤)菜籽,叫你们家大人记住,收菜籽后,晒干了就拿来赔。我家就是杨开诚家。”我们两人不住地点头应允。牛放出来了,那人还嘱咐我们路上小心点,最好拉着牛尾巴走,稳当点。其实,作为山里娃,这样的路,为了追电影看,我们已走过不少,应该说不在话下。加上两人有伴,也不觉得怕什么。
我们来到白岩冲大窝地边的高坎下,看到坎上有打捆的干柴。不知是谁砍放在那里晒干的。我们两小声商量着说,不如一人扛上一小捆回家,免得大人骂。
就这样,我们扛着柴、吆着牛回到了家,并把情况给父母讲清。父母虽针生气,但看到我们深更半夜的还要扛捆柴回家,到也不怎么责怪。
枇杷熟的时候,两位母亲用布袋背着菜籽去下者戛赔偿。在之前,两位母亲按约好的时间准备。母亲将打下的菜籽用风簸搅了后,又用簸箕认真地扬了又扬。我那位伯娘来见到之后,还说我母亲傻,这样认真,还怕人家不要似的。她说随便点,背去了,好坏人家也不可能再叫背转了来。可母亲说,将心比己,如果人家拿来赔自己的毛生草壳的,自己又会怎样想?
母亲将干干净净的两升菜籽运足装好背上,与我的那位伯娘一道,一路说着家常话,很快到了杨开诚家。坐下之后,说了几句交接的话,杨开诚的妻子就分别接过袋子去倒。回来的时候,很热情地问母亲姓哪样?听说我母亲姓杨,他们一家就觉得格外的亲,杨开诚说是如不嫌弃,就认我母亲为姑妈。母亲说,讲哪里的话,一笔写不来两个杨字,那以后就叫娃娃(指我及弟妹)喊他们舅爷舅妈。在二老的引导下,母亲一一认识了他们一家人,包括出嫁寨中的大姑娘家。这一认,母亲说,杨开诚大舅妈把菜籽倒了后,给她们一人摘了一袋枇杷果。看上去两人都是一样的。但是,母亲得的枇杷果是净的,而我那位伯娘得的却是连枇杷枝在一起的。母亲没有说,苗族人很聪明的,你拿心对待他,他绝不会拿背靠你。你如果对他耍心眼,他嘴上不说,心里明镜似的。母亲和那位伯娘道谢后,在回来的路上,那位伯娘还说这家人家真厚道,对人真好!
然而,母亲不说,那位伯娘也不知道人家是如何区别对待的。看得出,母亲的实诚,赢得了苗大舅一家的好感。
从此,苗大舅一家,不论是谁赶场从我家门前过,只要见到,母亲或父亲总是要留他们吃少午,或留突一夜,吃顿晚饭。
农忙季节,大舅一家会问了上来,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他们及时帮我们一家驮运、收割等,让父母倍生雪中送炭之感。
有一次,打好田后,大舅吆马来帮驮粪。晚上,累了一天的马突然倒上,肚子大了起来。父母焦急地去请兽医。大舅说用不着。只见他不慌不忙。裹了支叶子烟,点燃后吸着,将将一口又一口的烟雾朝马鼻子喷去。烟吸完、喷完,马眼睛满含泪水。打了几个响鼻后,头一昂,突然从地上蹦了起来。父亲脸上烟消云散,并说大舅这办法还真奇怪。
因为离得近,苗大舅与我家常来常往,虽没有血缘上的亲戚关系,但实际上,相互之间都没拿当外人看待。
有一年春节,我专程无能为力拜望大舅、大舅妈。他们一家用苗语说了几句,很快,他们的大儿子文友就捉了只乌骨鸡杀了。并叫老二鸽子在寨子头打了桶酒来。那天,我和他们像亲人一样说这说那,很是高兴。大舅妈说我名有个工作,实际上不像有工作的,不嫌弃人。我说我本来就是农村人,如果我嫌弃农村人,就等于嫌弃自己。就等于忘了本。听了我这样话,他们觉得我和他们就是一家人。
可惜这样好的亲戚,春天才过,他们年仅三十六岁的长子文友却不幸患肺癌而去世。好在结婚早,文友最小的孩子都上了初中。文友的早逝,对二老的打击很大。因为在他欠的子女中,文友是最为人称道的。他不但能做一手好木工,而且会看事处事,为人仗义。临死前,他还给他的妻子杨金秀讲,他死后,她还年轻,除了管好两个娃娃外,如果她要嫁人,就嫁我们窝子的王狗。因为他带王狗在外打工多年,深知离了婚、有一个女孩子的王狗为人仗义,厚道,不会因为她结了扎而嫌弃她。文友同时也留言给王狗交待,要王狗好好待她。
可杨文友死后,王狗在外打工(把十岁的孩了留给父母)。因为时常变换工厂,又没有联系电话,所以长期没有音讯。几个月后,杨金秀重新找了户人家,把自己嫁了过去。第二年春天,王狗回来了,杨金秀闻知,又赶紧来找王狗。王狗为杨金秀还了所欠几千元债,又绘二老几百块钱,给两个孩子各两百块钱后,杨金秀就和王狗成了家。把年过后,双方都把孩子托付给各方父母后,就外出打工去了。
很多人都说王狗傻,找这个杨金秀,个子矮不说,又不能为他生个一男半女。像他这样只有一个姑娘的男人,好歹找全有生育能力的,再生个把也好。能生个儿子更好。免得他父亲眼泪包包的。可块头高大、匪气十足的王狗,面对这样言语,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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