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分房又没咱们的份了！”林一下班，手脸也未擦洗，就垂头丧气地冲楼道做饭的霞嚷嚷道。

正在炒菜的霞一听心就凉了半截，但很快平静下来了，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主任做事竟然这么绝情！在这一刹那，她似乎明白了一切，不过是她平时自欺欺人罢了。其实不是不愿承认，是不想伤林的心，是幻想着主任能够回心转意。可现在一切都泡汤了，为了房子，为了林，她白白忍受了五年。

五年过去了，原指望会有奇迹，依然是毫无结果。这次，她没有耐心再等待下去了，她要和分房事件一刀两断，她要和这个城市作永久的别。还有这个城市的人，她实在看腻了！

“我们搬走吧！”霞再也无心炒菜了，气咻咻地扔了铲子和瓢，愤慨地说。

霞的话一出口，林就吓了一大跳，比房未分到手还震惊几分。

“你没发烧吧？”林凑到跟前，用脏兮兮的手触摸了霞的额头。

“我们那些年都能过，如今就走投无路了吗？我不信你离了这份工作活不下去！就算跟着你讨饭，我也——甘心情愿！这个鬼地方，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霞强压不住胸中的怒火了，一股脑将内心的不满全发泄出来。

“我不走！都住习惯了，再说为房子走，值得吗？”看得出林万般舍不得。

是啊，搁置谁身上，谁又能想得通呢？林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又在这里工作，这个城市有着林太多的甜蜜，霞一句说走就走，哪有这么轻而易举？可留下来又有什么价值呢？林的工龄不短，在厂里创造的效益不比别的员工少，大家都拿到新房的钥匙了，第一批入住的也已经有三年，按说林也在范围之内，可是……唯有他们住在这黑乎乎的危房里，一住就是五年，且以后不知道还要等到猴年马月。一向忍气吞声的霞怎能不窝火呢？

想到主任，她就憋足了劲，可她又有什么办法？谁叫她不乖乖顺从呢？如今这世道，不是权便是钱，霞她们一贫如洗，什么势力也没有，无疑成了主任夫妻鄙视的对象，要不是林的手艺在单位独一无二，恐怕早卷铺盖走人了。本来分房是统一实施的，主任却百般阻扰，木讷的林也曾找到董事长论理，尽管他们口头答应的痛快，可人家都是主任夫妻的亲戚，一到关键时刻就退缩了，致使两次分房都没有她们家的份。

当然还有一个主要原因，霞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就是主任从她来的那天就瞄上了她。

“林，这是你的妻儿？”还记得风尘仆仆的霞抱着四岁的孩子初来乍到，依靠在门框的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一副不信任的表情。

“嗯！”林的兴奋无以言表，他匆忙放下提包，一手摸打火机，一手从裤兜掏烟。

主任端着饭碗，直勾勾地盯着霞，直盯得霞面红耳赤。任何人都能看出来，霞和林根本不相配，主任当然也不例外。林是那种特本分胆小的男人，长的矮小又秃顶，加上不注意修饰，才三十多岁就像个小老头。难怪人家匪夷所思，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谁叫霞貌若天仙，又不失女人成熟的妩媚呢？

“您坐吧，我这就泡茶！”林客气极了，霞不由皱紧眉头猜测着这肯定就是林口口声声对她说的特别关照的主任。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有为的主任，霞替林感到欣慰，但不善言语的她只是机械性地微笑一下，并朝主任点头略表谢意。

这一笑，主任的眼睛越发眯起了：“路途遥远，先歇歇，晚上给你们母子接风。哦，你儿子和我女儿同岁，以后说不定还有事麻烦请教呢！对了，我就住你们对门，欢迎常来家玩，我这个人可没有一点架子的，千万别见怪见外呦！”

主任说的比唱的好听，霞再抿嘴笑了一次，笑得主任更加把持不住：“要是出去逛或着办事随时吱一声，我的车不太用，就门口那辆银灰色的，认准了吗？全厂就我的颜色和大家不一样……”主任手里的筷子都停止不动了，听得霞感激涕零，真不知如何报答人家的好心善意。

晚上，主任携带妻女邀请经理和董事长非要庆祝一番，林和霞执拗不过，只好受宠若惊作陪。

这顿饭够他们半年的开支，这个都无足轻重，主要的是主任老婆的热情。他不但对经理说要多多奖赏林，必要时还要给林减少加班时间，还说考虑到霞和孩子长期居住，能不能把面朝南的那两间房子都给她们？

霞没有理由拒绝。林动情激昂地连敬主任和经理每人三杯，霞不得不跟着喝了六杯。从那后，腼腆的霞就对主任夫妻转变了冷漠淡然的态度。两个孩子恰好在一班，得使他们两家的关系更近了一层，但不代表霞就融入了这样的气氛。霞知道，身份地位的不同，导致人的心态有很大区别，很多时候，碰到主任夫妻，霞只是莞尔一笑，附加那一句客套的问候：“好啊！”

可主任的情绪起伏很大，上班吹呼哨，下班哼着歌，还未走到楼道，皮鞋咣当咣当，让人一听就是暗示他回来了。以往碰到左邻右舍，一副爱理不理的姿态，这阵见谁都笑吟吟，整幢楼的人都揣摩主任最近怎么了，喝了什么药，竟然这么神采飞扬？主任的老婆更是莫名其妙，不过，她很快就看出苗头来了。

霞有了隐约的担心。主任这几天老趁林晚上加班到他们家“串门”。

他一会带着女儿说题不会做，一会又问霞怎么配菜烧汤？如果单纯是这些琐事霞还能接受，但主任愈来愈敞开胸怀，一会诉说自己害死前妻不是故意，一会又委屈地说娶到这位完全是迫不得已。

霞低头只顾切菜，不发表言论也不持怀疑，主任停顿下来问她时，她就说好好过日子吧，牵一次手不容易。主任明显对霞相见恨晚，话题一次也比一次多，从父母妻女说到亲朋好友，大到升官发财，小到鸡毛蒜皮，霞打断了无数次，主任却毫不知趣。

更让霞难堪下不了台的是，他是妻管严却还想逞能。

那天，霞买菜没带伞具，出门时才是零星小雨，谁知道一下就不可收拾。瓢泼大雨将霞阻挡在超市门口一个小时，主任的车象救星一样从天而降！霞想扭头已经来不及了，主任大呼小叫，霞只得百遍重复不用，主任摁着喇叭不依不饶。周围的人都纷纷向这边张望了，怕人们非议，怕林失去工作的她唯有硬着头皮坐了上去。

主任今个的兴奋不比往常，他握紧方向盘的空隙，递给霞一张卡。霞没有接，只出神地望着玻璃外的雨花。

“看你害怕的，放心，不是贪污的存款支票。这张卡是美容护肤的，给你提个小小的建议，女人应该适当的保养自己，能为爱你的人改变吗？”主任扑哧一声笑了。

他说的轻松自然，霞却不明白主任说的爱你的人是林还是他，还有为什么要给她？

不等她反应过来，主任又说明天的购物卡就办下来了，会员优惠百分之三十。霞更摸不着头脑了，给谁购物卡？她老婆有啊，不像是给别人，难道会是给她？不可能吧，太有点那个了。但这护肤美容的卡分明是为她消费的，购物卡为什么不可能呢？谁跟谁呢，她们只是对门，况且他是林的上司，再说他和霞又有什么可亲近的呢？干嘛如此破费？

主任身边美女如云，霞不是不知道，她有好几次就看见那些女人纠缠主任，主任对她仅仅只是看在林的面子关怀备至吗？不会，不像。可主任的想法和做法呢？他不怕老婆发现？要是被老婆获悉，主任可有得苦吃，霞能看透主任老婆的手段，上次那个小王不久是现成的例子吗？

小王早饭懒的打，看见主任心情不错，就将碗推到主任怀里。没有想到主任老婆恰好走进来，第二天小王就不见踪影，厨师长吐吐舌头说主任老婆可阴险着呢，什么都能做的出来，最好别犯到她手里，否则没有活路。林虽说在单位出类拔萃，但霞是从农村来的，人家的另类眼光和不屑一顾霞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想了一路都没理出头绪，真是可怕处有鬼，刚下车就碰到了主人的老婆和厨师长！厨师长看见主任给霞开车门，嘴里念着阿弥陀佛，那无望的神情好像是，霞，你完蛋了！霞心里顿时一团乱，她惹祸上身了吗？看主任老婆的脸色就知道主任这下遭殃了。

“我就说你怎么关机了？原来是接林的“爱妻”了！”主任老婆火药味很浓，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话里有话。

“怎么，接一下就天塌地陷了？”主任毫不示弱，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厨师长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他挤眉弄眼示意霞先走一步。

“你误会了，离超市不远新开了一家美容院，主任给你办卡了，顺道捎带我的，噢，这是我买的菜。”霞不想他们为她闹别扭，就高举着塑料袋朝主任老婆晃了晃。

主任老婆这才破涕为笑，她的心里无不提醒霞，她老公的眼光再怎么逊色，也不会欣赏“乡下来的黄脸婆”。厨师长刚才还替霞捏着一把汗，这下宽怀了许多。

“算你识相，不过幸运可不是每次光临的！”主任的精明老婆尾随霞上到楼的拐弯处，不免奚落警告一句。

霞提菜的手有点发抖，但她尽量克制住自己。她不想给林增加烦恼，她来这里是为了和亲爱的林相守一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别人身上，也没什么资本和别人勾心斗角。她惹不起但能躲不起。

晚饭后，她拉上孩子和林一起买菜，买日用品，他们穿衣都不讲究，所以光顾商场有限。林把儿子架到肩膀上，她在后面追赶着小心点……附近的人原来还嘲讽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熟识了几乎都朝他们投来羡慕的目光。

她改变了生活方式，但她不会改变对林的真心。尽管主任和他老婆也曾因为孩子套近乎，但她恢复了她的常态。倒是林不改初衷，又是端茶又是发烟。两个孩子玩的很好，就是主任的女儿学习不开窍，每晚十点多都要跑到她们家要照抄儿子的作业。

主任丝毫没有减少对她的关心，她能读懂主任眼里的炙热，可霞时刻对自己说，这辈子婚外情在她身上不会再度发生，至于出轨，更是不沾边际。所以她对走进自己生活的男人一律不感兴趣。从跟林那天起，她就发誓珍惜生命中的这个男人。

林每次下班不去梳洗，先喊一声霞，我回来啦！而后俯身吻一下儿子的脸。他怕她们飞走，她们娘俩简直是他的掌心宝。如果霞接儿子迟回来一会，林就不顾疲惫的身心前去学校寻找。有时候霞给儿子买文具，林就做好饭痴呆地坐在楼梯口等，任别人好言相劝也不为动，这不能不叫霞感慨。

尤其林那次感冒，都发烧到四十多度了，还不误加班。霞又急又气找到车间，看到林脸色惨白，全身大汗淋漓时，霞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刻薄自己？林笑着说为了能让她们生活的好点，不得不拼命追赶别人。

“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嫌弃你，不要这么摧残自己，答应我行吗？只要你对我和孩子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爱你，爱你就不在乎你的清贫！明白不，傻瓜？”霞心酸的只差流泪了。

“不！我也要你和单位的那些女人一样，穿名牌衣服，进美容厅，你比她们可漂亮的很哪！就是我挣不来，没让你好好打扮，你要是用上化妆品，比她们不知道要俊俏多少倍！”林喜滋滋地说着，全然忘了自己的疾体。霞心疼地拥紧林，捂紧林的嘴巴，搀扶着林踉跄地走……

“林病的不轻，能不能批一个星期假？”安顿林喝药睡着后，霞瞅准主任老婆在家，直径进去说明原委。

“不就是正常的感冒吗？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得了绝症呢！”自那件事后，主任收敛了许多，但主任老婆没有忘记前嫌。这会，主任没发话，她倒先阴阳怪气的。

“让他休息吧，好了照常上班。”主任看到霞的憔悴，语气一下就软了。

“那工资和奖金没法开，你再考虑考虑吧！”主任老婆是会计，一切她说了算，这刻无疑给霞出难题。林抑或是其他员工请假从来不扣工资和奖金，这点全厂众所周知，主任老婆那夜为她接风也在经理面前特意声明，这刻却出尔反尔。主任老婆的心思霞心知肚明。工资和奖金固然重要，但和林的健康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霞对着主任苦笑了一下，随后就拖着沉重的步子迈出了门槛。主任女儿的作业还没有做完，可怜的儿子歪着小小的脑袋都累的打哈欠了。霞不想对孩子发作，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可她这么费心又能换来什么呢？主人老婆不是不知道她们的女儿天天蹭在她家，烦劳儿子不说，还纠缠着林没完没了，他们夫妻装作若无其事吗？还是认为她理所应当？

主任再带女儿来的时候，霞正给病床的林喂饭，儿子偎依在林怀里嚷嚷着也要给他喂。主任不知是垂涎还是妒忌，说了一句，真幸福哪！霞没有做声，林因为身体的大恙显得格外无力，他指了指沙发，说主任您坐就继续张口下咽霞喂给他的饭菜了。

主任本想让林和儿子给她女儿辅导作业，趁机约霞出来谈谈，但霞仿佛看透了他，就是一刻不离，急得他像热锅的蚂蚁。他不甘心，第二天清早，他就在楼道口堵住了倒垃圾的霞。

“有事吗？”霞不温不火。

“别这样好吗？有很主要的事情对你说，今晚去凤凰酒店，行吗？”主任一向都是想吃饱又怕老婆的懦弱男人，这是单位人总结的。

“对不起，没别的事情我要送孩子了！”霞不想再给主任解释的机会，越解释越说不清，还不如就这样避而不见。

“过几天分房，你们不想要吗？”主任没有理由挽留住霞了，只好心虚地使出了杀手锏。

霞犹豫片刻，随即抬了抬眼皮问主任几点？主任说九点。霞说“行”就甩了甩飘逸的秀发。

九点逼近了，霞忐忑不安，魂不守舍地在房间转来转去。林被霞手里的提包吸引着，不由自主问霞要出去吗？霞第一次撒谎说来了老家的朋友，她得去酒店招待，这里地方小，她不想让人家看出他们家的窘迫。林毫不考虑地从抽屉数出几张大团结，对霞说天黑了，路上小心点，安全第一。

霞又莫名的想哭。还有十分钟就是整九点，霞想准时进去，就下了车在门外徘徊了一会。

“霞，你在这干什么？”霞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个城市，更没有想到，她们会在此相遇！

“我……”霞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听说你们单位分房，我就过来看看，是真的吗？”这个约莫五十开外的男人一开口就直截了当，问的霞不知所措。

“具体得等林上班了才能知道，我这几天忙的晕头转向……”霞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个男人的意外出现打乱了她的思绪。

“密码还是孩子的生日，万一不成的话就买吧，你们那个小地方我去了，阴暗潮湿，阳光非常不充足。你都瘦了，林也苍老多了，给他增加营养补品，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这个男人没有提及孩子，话里话外只充满了对他们夫妻俩的温暖和爱意。霞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暖流。

“霞，他是谁？”主任几时下车的她没有察觉，直到走到她身边了，冷不防地发问，霞才得以清醒。

“我是她哥……”男人伸出手，自我介绍了，而霞恍若做梦一般。

“外甥象舅，难怪你儿子跟他一个模子，进去吧，我请客！”主任这会挺“大方”。

“不打搅你们了，我还要事情要处理，改日再聊！”挥手告别了，霞忍不住望着他的后背发呆。

“你有那么老的哥哥？他也真是的，怎么不多呆会？”主任问她。

“说你的正经事吧！”霞轻推上房间门一针见血。

“你太冷了，这样对我不公平的！”主任发牢骚了。

“不想说我就不浪费时间了！”霞起身欲离开。

“霞！”主任一把拉过她挎包的手：“看不到这阵我为你是怎么煎熬的吗？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满意？我为你和她分居了一年多，这一年多来，我反反复复思考，爱上你是否错了？可我不能阻止对你的思念，更不能阻止对你的爱，白天我挤出时间赶回家，只为看见在楼道做饭的你，晚上等你们熄灯我才睡……这种痛苦你能理解吗？我原来是品行不端，但也不至于剥夺我爱人的权利和自由啊，你也看见现在的她了，每个家庭都有它难念的经。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爱了，从没有想到而立之年，我的生命会闯进你……再怎么努力也驱赶不掉你。我并不想破坏你和林的感情，也不要你为我做什么，就只想天天看着你，就只想和你保持这种温馨的关系，过分吗？出格吗？你就不能满足我一点小小的虚荣和要求吗？”

“为了争取林的工资和奖金，我找到经理和她几度闹僵，换做别人，我费那么大劲干嘛？你儿子喜欢我女儿那套玩具，我几乎跑遍了省城，就为看见你们娘俩开心的笑脸，可你到头来怎么对我的？你无情残忍，什么统统都不在意，我一个堂堂主任就这么差劲？差劲的竟让你吝啬的都不肯正眼瞧我一下吗？这次不是因为分房，你会来吗？你哄人不会睡着吗，起码我知道你有这心……”

这番声泪俱下，发自肺腑的情感表白霞在多年前就听到了，遗憾的是主任并不知晓。就是因为这番感人的肺腑之言，霞才得以酿成今日的大错，以后她的罪欲加一等吗？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霞经得起这般折磨吗？

霞垂下眼帘，抓包的手松了下来。她取出纸巾，擦着这个堂堂七尺男儿的泪，禁不住悲从心起：“你所做的这一切仅仅只为和我今晚发生激情吗？还是你觉得你白白的付出没有换来预想的结果？如果是那样，我想我什么都不缺。听我一句劝，把你今天的话永远烂在肚子里，回家后只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我们依然是对门！”

“不！我不甘心这样下去，我要你记住我一生一世，就算死了也瞑目！”主任趁她不备，用一只胳膊勾住她的脖子，一直胳膊揽着她的腰，疯狂地把她按倒在凳子上。

霞奇怪自己为什么不大喊大叫，奇怪自己为什么不反抗？她说不出话，哭不出声，她的伤疤一层层被剥开，她感觉自己的心一点点被撕碎，是的，破碎不堪……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和今天的遭遇一样，她以为她遇到的是真爱，未曾想一失足成千古恨……

主任还没解开霞的纽扣，就被霞的举动吓傻了，他摇晃着她柔软的身躯，语无伦次问霞是否对他失望透顶？霞强挤出一丝笑，问主任激情过后，是不是明天的房子就有他们的份了？主任万般无奈说他做不了主，但是他会尽最大的努力。

“你既然没有把握，那么约我最好用新鲜的手段，不要这么卑鄙无耻。这次我就不和你计较了！”霞还是她不急不躁的性格，“拿开你的脏手，不然别怪我给你难堪！”

“我是真心爱你的，相信我！”主任的身子半倾斜在霞身上，霞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

“结束还来得及，不要弄得两败俱伤！”霞心碎地闭上了眼睛。

……

林还没有睡。他没有在门口等她，他坐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愣。

“出什么事情了？”霞顺手关了大灯，拉上窗帘，怜爱地摸着他稀疏的头发。

“怎么会没有咱们的份？你说是不是咱们对主任不够好？”林沮丧地对霞说，“你走后，经理打电话说二楼那栋面朝南的属于咱们，可主任老婆压着钥匙硬是不给，说什么让给新员工，她又不是不知道咱家的情况……

“这里蛮好的，住的有感情了，真要搬还有点舍不得呢！”霞没有对林挑明原因，也不想找主任老婆追问，她只想安慰她的林，不想他有压力，不想他有什么闪失。

“让你和孩子委屈了，都怨我无能……”林心如死灰。

“机会总会有的。来，抱着我入睡，我冷……”每次霞说冷，不管是真冷还是故意，林都会抱紧她，哪怕情绪再怎么失落，也不会强加给霞。

“跟我后悔吗？”林明知故问。

“别胡思乱想了，你就是我的大房，记住没有？”林的怀抱暖哄哄的，霞的不快瞬间一扫而光。

霞没有想到，这才是主任老婆为难她的开始。

吃了早饭她去送儿子，才发现小门关了，单位的人骂声一片。学校在单位的后门，平时霞牵着儿子的手，要么抱着儿子步行，最多半个小时就到了。要走前门的话至少得一个小时，等于兜了一个大圈子。钥匙在主任老婆手里，霞不是为大家伙牺牲的人，在她的心里，除了林，没有人值得她为之付出。

这样一来，霞就显得有点狼狈了。不等她喘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主任老婆新规定垃圾此后由个人倒，电费也是个人出资，用水也不再是家属楼，一并去单位的大院，这些“杂事琐事”的补贴单位一概取消。

霞做饭是出了名的，难免垃圾多，林回来的晚，衣服又脏，无疑用水多，电倒可以省，可楼道黑漆漆的，他们家紧挨着单位的仓库，又住在最东边，各个方面都不利。这些霞都能克服，可问题是主任老婆会善罢甘休吗？接下来她又要耍什么花招？让大家跟着她受苦受罪了，她的确想找主任老婆好好谈谈，一想到主任老婆的小肚鸡肠，她的脚步没法挪动。

单位已经有人议论纷纷，些许中层领导一致去找董事长，但均没有结果。人家亲上加亲，你不干可以，无人阻挡，单位巴不得你腾地方！霞此刻担心的是主任老婆会找茬打发林走，这样一来，她们目前真无法生活了。

霞的预感再一次应验了。两个月后的一天，主任老婆端着饭碗趾高气扬串门，告诉她林下岗了，做好搬家的准备。经不起挫折和打击的林一下就晕了，员工帮霞抬回了林，主任老婆在门口恰好撞见，她无不挖苦说，芝麻大的事，这就承受不了啦？

霞还是她镇静的神态，就是看着林被她害到这般田地，不由苦涩酸楚起来。

霞没有求助主任夫妻，她直接找到董事长，说她们这就走，但请不要作难其他员工。董事长听霞的口气不对劲，当即找来主任夫妻询问。主任老婆面不改色说是霞多心了吧？主任则帮着他老婆说乡下的女人就是缺乏素质和教养！

不明就里的董事长无法下结论，知难而退，自知之明的霞拂袖而去！临走，霞愤怒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天塌地陷，只要有的人能心安理得！

有生以来，霞偎依在林怀里嘤嘤地哭……林不顾自己的伤痕，忙不迭地哄劝霞。又是做好吃的又是接儿子，那一个星期，霞整个人象变了个样，连走路都是慢吞吞的。主任家可和他们相反，热闹的像庆祝盛事，又是舞曲又是秦腔。

倒是主任的女儿，乐此不倦地和儿子保持亲密无间的关系。那夜都十一点了，又来嚷嚷要见儿子，林以为纠缠儿子做作业，闷声不响地开了门，就上床捂紧被子了。霞本想一触即发，可看到孩子纯真的笑脸，又有什么好发泄的呢？

“叔叔，阿姨，你们一家人要走了吗？”主任夫妻可人的女儿长得像洋娃娃。

霞来时，小不点才四岁，转眼已成了会跳舞的大姑娘了。

“嗯……冰儿，告诉阿姨你喜欢什么，明天陪你买好吗？”霞看到两个孩子，泪又制止不住了。

“我喜欢的爸爸妈妈都买好了，你们不走不行吗？我和小轩拉过勾，我们要一起上高中，大学，我们到时候还要结婚。”昔日的小不点眉飞色舞地表态。

“乖冰儿，等小轩长大了找你好不好？”霞没有用过搪塞的口气，即便是对孩子亦是如此。

“不好！那样小轩就不认识我了，妈妈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淡忘的。”

“妈妈说的？”霞目瞪口呆。

“是！妈妈还说以阿姨的个性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爸爸却说不会的，爸爸说叔叔会千方百计选择留下来，阿姨，爸爸说的千方百计是什么意思呢？”冰儿歪着脑袋，稚嫩地问。

霞扭头看了看林，痛苦的林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霞伸出胳膊，抱着冰儿，小声问爸爸妈妈刚才说的还是前几天说的？冰儿说谈论了好几次了，再没有记性的她都能背过。

正当霞心灰意冷时，事情却在第二天有了转机。

董事长在会议发话说，最近大家反响很大，也许是单位做事方法欠妥，但请大家放心，一定会有一个满意的答复。特别要强调的是，林是单位不可多得的优秀员工，以后林的工资打卡，任何人不得插手。市里开了分厂，更好的发展空间适合主任夫妻，另外，第二批分房的名额下来了，是走是留尽快报名。

恢复了正轨的日子，但霞知道，董事长说话虽掷地有声，但县官不如现管，一切不会是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并不是她不渴望到手的幸福，而是她太了解主任了。

霞逼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只要能分到房，能让林心花怒放，她什么苦难都能忍受。不知不觉，来了五年了，感觉像过了半个世纪。霞有时候闲暇，总是回忆乡下无忧无虑的日子，未来城里之前，乡下人说城里人有多么的不可理喻，多么的深不可测，她这下算领教了。

暑假过了就发钥匙，霞提议去公园转悠一圈只当散心。林疯癫地抱着儿子跑着跳着，霞给他们拍着照，他们父子两个开怀笑着，乐翻天，这一幕让霞多么揪心又是多么的开心啊！苦尽甘来了吗？霞扪心自问，又像是问老天。

事实往往是乐极生悲。主任老婆去了市里，主任却态度坚决要求留下来！这都不算新闻，更大的新闻在后面：主任买了剩下的那两套房子【一栋是林的，一栋是他的】，却不搬仍旧住老房！

单位又炸锅了，聪慧的人们终于知道了主任坚决留下的理由。霞每出门买菜或是接送孩子，人家就背过她指指点点，她听到有个人说，嗨，就是这个女人，她不知有什么魅力，能勾住那花心萝卜的心。别看她们表面装正经，心里可热火黏糊着呢！

另一个说，对啊，他们早就勾搭成奸了，怪不得主任老婆走了，原来是被逼走的。

还有人说，没见她们暧昧啊，霞看上去很本分很清纯的。

另一个马上纠正说，人家私下有还给你打招呼啊！

那个人就问，主任老婆不是很厉害吗，这次怎么没撤了？

主任贴了心了，非离婚不可……

霞不能无视，却也不想辩解。她只希望老天给林一套房子，她在怎么屈尊都毫无怨言，但林不同，他苦熬了半生了，没房心里不踏实。

新的灾难又再次袭击林了，主任愣是揪住钥匙不放手。董事长不得不出面调解了，他先征求林的意见问去市里吗？林摇头摆手。董事长继而又让林和主任沟通，主任一改常态，对林丝毫没有人情可言。董事长不知道和主任嘀咕了什么，就面露难色回避林了。

林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

霞默默收拾东西了。霞每装进去一件林就撕扯着扔在地上，并用脚狠狠地踩……林从来对霞没有这么凶过，这次，他爆发了……霞爱怜地用双手捧起林的脸，问林还爱着她吗？林说不爱她爱谁呢！霞说爱她就带她走，哪怕跟他去天涯海角流浪她也在所不惜！

林哭了，惹得放学的儿子也哭了，霞紧跟着也哭了……一家人关住门抱着蹲在脚地哭了个天昏地暗。

“妈妈，能等冰儿回来我们再走吗？她说下个星期回家取东西。”九岁的儿子抽抽搭搭乞求到。

度日如年，果真不假。最后一天了，霞基本整理好了，只等儿子跟冰儿告别了。

林带着儿子出去买皮箱了，天都黑了还没有回来，霞看着电视，焦急的不住从窗子向门外张望。

有人敲门了，霞有点奇怪。不曾想站在门口的是主任！

这是他们第三次单独在一起。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是主任吗？意气风发的主任不见了，展现在霞面前的主任胡子黑森森围了一圈，两眼无神，衣冠不整，皮鞋也沾满了灰尘……全身一股酒味……到底怎么啦？又是霞造成的吗？但愿不要跟她有关，她想和五年前一样，走的了无牵挂。

“算你狠！“主任一进来就东倒西歪。

但凡仁慈有爱心的人都会扶住他，霞却任由他摇摇晃晃。

“你喝多了！”霞开了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就这么下贱吗？看你一眼都不行？我母亲去世时，我喝了一次酒，我前妻走时，我喝了第二次，这次是第三次，我也没有想到爱你爱了漫长的五年！是的，我犯贱，我活该，我有报应，用你的话说，我卑鄙无耻！可我就是想不出新鲜的花样博得你的倾心，我认输总行吧！”

“我来是要告诉你，我不是对你的脸蛋和肉体感兴趣，我对你有一种感觉，一种久违的说不出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的血液沸腾，让我的细胞扩展，让我的精神振奋，这种感觉来自内心和灵魂深处。你也许会嗤之以鼻说我为激情找借口，你对我历来都这样轻蔑……今天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回答完我立刻去市里，离你远远的，此生保证再也不骚扰你！”

主任血红肿胀的眼睛瞪着霞，瞪得霞本能地后退几步。

“我想知道你今生爱哪个男人？可别说你爱林！我要听真心话。”主任咄咄逼人了吗？霞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回答我！你这个清高薄情的家伙！”主任伸出右手，对着墙壁就是一拳。

霞看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的鲜血直流，负罪感油然而生。

“为什么你不能让我灿烂的活着？真心爱我就该让我开心，你不用行动证明，还处处阻拦我们，我做你的赔垫不够？你还要拉上所有人拉上林？他对你是那么的尊敬有加，你却暗地里给他一刀！直到现在，房子的事情他还蒙在鼓里，他那么的信任你，你就忍心这样对他吗？想刺探我的隐私吗？那就冲我来，我奉陪到底！可林是无辜的，实话对你说吧，那天在凤凰酒店遇到的那个男人就是我此生最爱的男人，也是我儿子的亲生父亲，可我爱的是有妇之夫，有妇之夫你知道吗？”

“我怀孕三个月时，妇产科说不能做只能生，我信誓旦旦的他在哪里呢？没有勇气承认还逃避责任，这个我能想通，怕老婆的他竟然诬陷我与林有染并置之我与林的死地！那年林大学毕业来院实习，他主管外科，林是麻醉师，我则是护士。我生儿子早产又出血过多，林为了给我输血，草草给人家麻醉，致使病人当场死亡。好在老太太八十多岁了，亲属没有多追究，但林也因此被医院开除。”

“这些都不值一提，我若知道更大的灾难降临到林头上，怎么也不会跟林的。在我最困难落魄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伸出援助之手，父母为此和我断绝关系，朋友也逐个疏远我。是林，抛却了世俗的偏见，不顾流言蜚语精心伺候我到满月。百天过后，我和他悄无声息住到了一起。我们的婚姻自然影响到了他父母的声誉。林的父亲是凤凰酒店的老总，他的母亲是教师，为了娶我，林迫不得已和父亲划清了界限。那夜我为什么答应你去凤凰酒店那么痛快，就是趁机见林的父亲。我说我永远对不起他儿子，但我会用我的身心陪他儿子走到生命的尽头。他把他那套140平方的三室二厅划在了林名下，我说争强好胜的林不会接受的。他说他相信他的儿子会靠自己的实力为我们娘俩买到房的，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是不爱儿子，是顾及颜面咽不下这口气……”

“是我毁了林的一切，许多次，我都说为他生一个儿子，他说不要。他说他会全心全意对待我的儿子，亲的假的只要孝顺就行，何必耿耿于怀呢？他爱我们娘俩是有目共睹的，别以为我下嫁了，事实上是我高攀了。我当初不知道林的底细，林什么也不表露，但我绝不是看上他父亲的资产。我儿子的父亲那天给了一张五十万的支票，他现在的身份是院长，有两个女儿，我说别打儿子的主意，儿子自始至终都是林的，劝他不要痴心妄想。他说把我们交给林他的心愿了却了，这点房款只当是对儿子的心意。”

“我第一次流泪是林给我输血的那刻，第二次流泪是林接我来这个城市的那一天，第三次流泪是为了这套房子，或许我哭的太不值了。无论发生什么，都阻止不了我对他的爱……我和林一直把你们夫妻当英雄，可你们是狗熊，狗熊！是狗熊！”霞凄切地说完，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汹涌决堤般的泪水了。

门外有人咳嗽，好像站了许久了，主任豁出去了，他等着门外的人进来。

霞忙以最快的速度揩拭掉腮边的泪珠。

门缓缓开了，霞和主任异口同声惊叫：“怎么是你们？”

林一手提包，一手抱着儿子，看那样子，不像是才回来。紧跟着的是主任老婆和女儿，她用同情怜悯的目光打量着屋里的两个人。最最后面的是林的父母，林的父亲超然从容地伫立在门边，用余光审视着霞，林的母亲则小声抽噎着，时不时用纸巾擦眼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