娅有些迷惑的想,这恐怕是近年来最为乍寒还暖、让人茫然无助的季节了吧……
爽飒的春风从透明的玻璃上漂浮而过时,空无一人的连锁饮品店里,娅无意看去满街葱茏的阳光,倒是街头那些面无表情行走的路人们,在下午起伏的和暖微风里,他们疲惫不堪的眼神让人印象深刻。玻璃的反光间,面容寂寥的服务生正在收银机前单手托腮,满心迷蒙的看去高楼林立的城市深处。玻璃也浅浅映出娅身上紫碎花的连衣裙。虽然只是三月,虽然街头热浪高低,但全城身着如此这般亮丽夏装的,恐怕也只有娅。面前的鲜奶木瓜暖暖的颜色间,娅忽然控制不住的拼命眨动眼睫,想将慢慢溢出的泪水藏回她用睫毛膏仔细刷过的眼帘中……
“谁说个人欲望可以不加掩饰的张扬和释放呢?”娅悄悄让她的长发从指间滑下遮去眉眼,“谁又说靠伪装失语便可以否定过去的生活呢?”娅想,满空澈净的春季阳光透过娅垂过额前丝丝缕缕的黑发,却幻化成摇滚迷幻、震颤狂乱的大片点点光芒。下午一时的静寂午后,仓皇苏醒的蝎子合唱团视周遭为无物的摆动身躯,迫不及待在娅的脑海里哼起“摇滚与柔情”,吵吵闹闹的乐队一支接一支纷纷象记忆硬件一般浮现——娅揉去眼中的泪水,使劲吸气向周围一成不变的世界看去。
“是的,我仍然是唱片骑师。”娅眨动目光喃喃想到:“晚九朝五的夜生动物,摇摆便是我的生活……”
一年半以来,在城中鼎鼎有名的摇滚迪厅中,娅的工作就是在每夜深处扭动身躯,驾驭那些各式各样个性古怪的cd唱片,一首接一首的播放下去,沉浸在灯光狂乱、荷尔蒙爆棚的人造星空下,与舞者们一起为毫不知名的人事狂呼。面露冷笑听半大孩子们的嘘声,甜蜜蜜为素不相识的人送上生日祝福,去吧台讨来免费的德国里斯宁葡萄酒,用随手抓来的cd唱盘、饮料罐毫不客气的教训那些口中不干不净兼加动手动脚,连面容也看不清的混蛋。衣服夜夜越穿越少,心却象木乃伊般的被越包越严。介绍她来此处工作的另一位dj在某夜狂舞间,忽然关掉音响设备,在如世界末日一般的短暂宁静中(上帝知道,在这种场合里哪怕一分一秒的安静,也将意味着即将到来的最大骚动和地狱之门的打开),泪流满面指名道姓的直斥某位“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后,扔下麦克风从此遁无人迹。而出身财经专业、面容清秀古典的娅也从此明白,即使不用找回过去的哲学书籍翻看,也应该知道诸如“还能象过去一样单纯吗?”的问题,连出现在她生活中资格都已经失去。她唯一可以支撑心灵的,就是音乐,就是自己天赋对音乐的敏感和接受力,对资本市场分析的措手无策,却在就业压力下奇妙的转化为捕捉每丝稍纵即逝的音节上。随着敏感、热情、狂乱与麻木的逐日升级,娅开始会在满场狂舞间忽然停下音乐,插入她自己钟意的“blue乐队”或“圣女合唱团”,然后自顾自在dj台上踩动舞步,面对台下不礼貌的鼓躁和更恶劣的谩骂,娅如同早已消失无觅的前唱片骑师那般抓起麦克风,以“去你妈的”结束争执。
在“圣女合唱团”齐刷刷的天籁合音中,不知道娅真实姓名的人很多,也许他们永远也没兴趣知道,但有很多人知道——那个长得很英国的dj。
“二十三岁。”娅想:“自己。足够年青也足够对生活失去信心。”从开始渴望爱情的小女孩兑化到今天小心翼翼,害怕遭人玩弄的成熟姑娘,其间的成长,在黑色夜间的心理成长,对生活的种种目睹,都会不自觉的使心间变的荒草丛生。迪厅中每晚出没,总是对娅微微一笑,面容清秀却悄悄出售摇头丸的青年;想寻找一y*情,一看就知道是前七十年代出生的老男人;烟不离手的短毛小女孩,无一不使娅充满对黑暗的记忆。而更多的酒精气息,人造星空下成片举起的狂舞身体,那些只求身体欢愉,不在乎灵肉合一的偶遇,让踩着舞步扭动身躯也会成为本能。既然已经如此,那也只有舞动到底。
“上次真心爱过的人在哪里?”节拍中娅曾想:“……上次读过的小说是吉林斯还是埃韦林?”
窗外,却是清阳明媚……
凌晨三点的曲终人散后,娅才搭乘相熟酒保的摩托车回到城市另一边的家中,然后倒头便睡,安眠药和酒保偷偷送来的阿里巴诺红酒是黎明的序曲。只有转眼到第二天中午,她才会简单梳洗,来到广场附近的这家小小连锁饮品店,要上一客柠檬蛋挞和蜂蜜绿茶,或当天任何一款的特色糕点,看街上阳光下的人来人往,听店中收音机中木吉他轻轻弹来的“让我呼吸下去”、如果好运的话,电台会播放原声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日复一日,季节轮变,窗外的树叶由绿变红,由红变黄,再至纷纷落下,转眼新季来临,嫩芽绽开,饮品店里墙上的漂亮海报变换不定,娅又一次不自觉的悄悄让泪水溢出眼眶。
“我可能上世界上最寂寞的唱片骑师吧。”娅默然想:“也许更是激光唱片世界里最无趣的公众人物。”
饮品店小巧的店门开合,偶尔路过的客人买下便携的清凉茶后再度返回街道,边走边急匆匆的吸着手中软包装的绿色茶液。店中刚刚烤出的新鲜点心奶味浓郁,正午街边令人目瞪口呆走过打赤膊穿鼻洞戴耳环的红发少年男子,时钟划过中午十二点三十分,不知姓名但面容素净的无名男子也再度出现,带着他硕大简单的黑色牛津包,旁若无人的走过店堂,在距娅五米开外的另一张桌边坐下,放下包后熟门熟路去水龙处慢慢洗净手脸,令人充满好感的微笑着与服务生打过招呼,然后重新旁若无人的坐回桌前,打开他的大包,取出同样硕大无比的硬封面大书,翻至一页静静读去……
二
“五个月了。”默然无声的健默然无声的在心底想。“失业至今已有五个月了吧。”在非常水泥的城市中这般空心化的生活,让人难以觉得为难却又让人觉得委实为难,健不知道这样的低成本生活必须还要延续多久,但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恐怕这一切却又是必然要发生面对的。
“一日即永恒。”健想。记忆中确曾有人如此说过吧。
在药品公司呆过不尽如人意的两年后,健最终还是选择了辞职。整整两年的时间里,健在他完全不熟悉的一个省里东奔西跑,疲于奔命的推销一种医用试纸。一种成本只需六角钱却可以在药房医院中卖出十余倍价钱的试纸。省会城市与偏远小县日复一日的交替往返中,健有时并不明白这样的生活是否有意义?虽然公司为他提供了一份相当不错的薪水。“一辈子卖试纸不成?”健有时苦笑着问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杰出的医学家把他们杰出的头脑用在这种测知女性是否受孕的,会变色的小纸条上。提供世界50%人口以方便解释起来固然牵强,女权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口号更是无法印刷在这些试纸的包装上,更别提每天要拎着它们大街小巷四下推销了。换做几百年前,宗教裁判所定然会以主的名义把健捉起来火刑伺候。因为他提供了无数次扼杀生命到来的机会,而这种机会本来应该是由上天主宰而绝不是由这种会变色的小纸条所决定的。但无论如何,健仍然决定辞职。健的主管经理即无高兴也无丝毫挽留之意的收下辞呈,多发出一个月的薪水后便将此事了断。
健的同居女友默然无声听过健的决定,默然无声点头接受。于是几周后健重新将自己的求职书投去看似合适的职业机构,但无一例外如石沉大海。时间一日一日滑去,健想如今除了继续寻找和等待之外,可能再无他法,加上辞职也辞得毫无悔意。
天天清晨,在一家医院做眼科实习医生的同居女友便早早离家而去,忙碌一天后又在傍晚匆匆赶回,简单的煮过食物静静等待健的归来,也面容平静的从不过问健的求职顺利与否。健与同居女友照例早分晚聚,在固定的时间拥抱,谈一些平常的话题。但健仍然无意中察觉,女友正越来越小心的对待他,害怕不小心伤害到他的自尊心,害怕不小心伤害到他不想让他人所知的方面。毫无疑问,女友是深爱而不愿失去健的,她也显然认识到目前的处境,也许正是人生中必然会发生的片段流程,她不肯在这样的阶段中容忍自己会有意无意,哪怕一丝一毫对健的伤害。但健却仍能感觉到——他被伤害了。
被非常非常小心,非常非常干净的伤害了。
莫名的,健忽然发现,他渐渐失去了对寻找新职业的盼望和渴求。他只是希望这样的生活状态尽可能的持续下去,直到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那一天。
每天清晨,女友离去后,健便在八点三十分左右独自出门,搭已经过了交通高峰期的公共巴士前往市图书馆。早餐健是一向不吃的,而一段时间内,他也成了阅览室开放后的第一个读者。他将所有能抓上手的杂志无一遗漏仔仔细细的读过一遍。文学、史学、时尚、音乐、军事、医学养生、财经商务等等等等无一放过,连癌症康复杂志也拿来仔细研究。待到午后时分,他便转到这处小小连锁饮品店来,要过一客新加坡炒饭和一杯清咖啡消磨时光。来到此处的原因是因为健银行中的存款日日下降,并不允许他做出任何稍微奢侈的举动,也因为这家小饮品店的新加坡炒饭量多,豆粒颗粒饱满,肉丁鲜脆,炒蛋也不焦不散恰到好处。服务生也乐得让无处可去的他随便在此处消磨时间。连小小的两人餐桌上也放着小盏的酱油、醋及小碟的绿芥末。健细心的将芥末涂抹在炒饭上,然后细细感觉沙嫩的豆泥在齿间化开,芥末的辣味直上头顶……日日如此。
健感觉这样的生活足够黑色,但又奇怪的感觉自己正沉入其中无法自拔。小时侯学校的老师说生活就象是暴风雨,但健却感到,生活只不过是放在面前的一碟新加坡炒饭,每天往而复始,必须准时面对。
窗外的阳光,也淡而均匀的铺开在小小的厅堂内。穿着短袖t恤和牛仔裤的几个女孩结伴从窗前走过。穿着老式中山装的老人慢慢在街边长椅坐下,一粒粒解开纽扣。面色焦虑的年轻人在红绿灯前恍惚片刻后旋即心事重重的离开。健不引人注意的将目光转回近处,穿着紫色碎花裙的姑娘,也正满目茫然的看出窗外。窗外透来的均匀阳光也细腻的勾勒出她的侧面。健小心的看去她楚楚动人的光线,阳光下对方一头怎么也不象染出来的淡褐色黑发,也许是天生如此吧。健想。杯中的咖啡正在光芒的反射下呈现出一种宁静的黑色。忽然的,健便对周围的一切开始有了好感。压抑不住的,象渴望温暖食物那般的好感。
“永远都象这样吧。”健慢而暗暗想:“永远不要变化,日升日落,烈阳黑夜。让我们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直到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未来来临。”
门轻轻一响,健侧过目光,看见那位仿佛为西服而生,面容优雅冷静的男子背浴着忽然大把泻入室内的初春阳光,静静走进饮品店……
三
致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轻轻点头与面熟的服务生打过招呼。
“三十四岁了。”致恍然在心间想。正处在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年龄段,却突然发生了这般让人不知如何是好的问题。等太阳落山后,回到永难改变的三室一厅的家中,应该如实相告妻子吗?
致小心的皱起眉头思考,服务生未待致吩咐,已将他天天点过的一盏龟苓膏端来送上,看柔润的白色椰奶浅浅沾着黑色的龟苓膏块滑下时,致真正的有些疑惑。可即使一切如实相告,又能改变生活中的什么呢?只会徒然更增彼此烦恼而已。随着三岁女儿的逐渐长大,妻子所有的一切仿佛无不转移至孩子身上,对致也渐渐变得既无关怀也无反感,即使偶尔为琐事皱起眉头,但也随即作罢。致完全无法猜测妻子心中所想,如同妻子今天肯定也无法得知致的内心世界,所有的一切一切无不平淡,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却又足以让最会辨别方向的爱斯基摩人也迷惑不解,难辩真假。
“也许这就是生活吧。”致想。屈指算来,与妻子已经有七个月没有性生活了。不知道妻是不是有他完全不了解的外遇?但致明白,虽然外遇并不是中年危机的唯一出路,但自己却有不为人知的固定情人,所有一切发生的都全如龙卷风,不假思索的横扫了一切。致本以为只是一y*情变成了两夜情,但随即就没顶其中。财务部的姑娘温柔美丽,追求者众,但却奇怪的爱上了比她大八岁的致,其间也细心的处理其中一切,从未让致感觉有半点为难与不便。是既读高深“搏弈论”论文集,又喜欢电影“开往春天的地铁”的奇特姑娘。大凡城中雨落超过三天,她便必定一声不响的找出机会与致在床上翻云覆雨。致有时想,为什么在雨水都会被污染的都市里,她会仍然那么依恋雨……
有时致希望这一切全都变成记忆黑洞。事业、家庭、不道德的爱情……有时致却希望,现实到来的更加激烈。“早已过了冲动的年纪。”致想:“却没想到麻木比冲动更加有害,有害的直会在人的大脑中蛀出个个空洞,然后埋葬原有的一切。”
“三十四岁了。”致摇头想。也慢慢将苦苦甜甜的龟苓膏一口口送入嘴里。“事业全无有起色之样,同龄人中早已有人升任科长、主任,自己却仍然在一个既非关键也非无聊的岗位上一待就是七年。妻子对自己的职业走向虽无不满但也绝非满意。可自己又不太愿意跳槽,以这把年纪在新的职场重新奋斗。等到春天来临,致几次莫名其妙的晕厥。上午的春阳明媚中,财务部的姑娘悄悄溜出办公室,陪他去了医院。已经检查过好几次的致,也被在医院工作的同学托熟人送去专家处。
“无缘无故的短暂休克?不是什么好兆头吧?”头发花白的研究生导师嘱咐致做过一大堆古怪检查后,在询问家族病史等等之后,也终于点头肯定。
“迷走神经亢奋。”老专家确认道:“一种不常见的遗传病,遗传明白?”
致舒了口气点点头,同学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
“没有什么好办法,也不用费心吃什么药。”老专家合上病历补充说:“注意休息,戒急戒燥,情绪不可太过激动,太高兴或太不高兴对你都不好,记住了?”
“没什么办法。”中学同学也劝致:“这种毛病你一出生就存在了。你的dna在什么地方的排列出了问题,因此……”他笑了起来开玩笑道:“现在你已经可以说是废人一个。”
“反正也奔四十的人了。”他继续开心说:“从此打打太极,养养身心,提前认识那些在街头锻炼的老家伙而已。”
“想下雨呐。”出租车里,一直陪伴致的财务部姑娘,也悄悄抚摩着致的手指低声叹道:“一直下,一直下。下到连床都漂浮在水面上,永远。”
阳光下的致下意识睁开眼睛,周围一片让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明亮,邻桌坐着穿紫色碎花长裙的姑娘,她也正目不转睛的看来。她穿着漂亮凉鞋的裸脚在春天里白皙的几乎有些不真实。背对着自己的却是手捧咖啡的青年,他正一动不动的凝视窗外。看上去他们无不消极,在这一切清晰明亮的下午里,致的大脑中忽然再次轻轻泛起迷雾。
“到底真的是dna排列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呢?”致不无苦恼想。有时头脑清楚的可以一气看下普鲁斯特连续三页丝毫没有标点符号的长句。有时,却会瞬间迷茫的找不到自己在现实世界中所处的位置。
“最主要的。孩子的dna呢?也会在什么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少了部分吗?”致摇头想。
阳光明媚。
四
娅很奇怪的发现,一天天无意的看下来,坐在对面的年青人,他的眼神象足了青年时代的画家毕加索,散漫自由而又茫然。娅记得,好象在1899年,在西班牙巴塞罗那的一家咖啡馆里消磨时光时,毕加索总是会一边喝咖啡一边把身边的朋友画成十分夸张古怪的漫画肖像。“不知道自己变成别人手中的抽象线条时会成什么样呢?”娅想:“最好连人生都一起变的抽象,变的线条。”而坐在另一边,从来都是西服领带的男子,他的年龄却让人难以琢磨。但毫无疑问他却有一种见惯春风秋雨的平静从容。从他静静扫来的眼神,从他平静的手指动作,从他整整齐齐的领带和灰色衬衫领口,娅慢慢莫名其妙对他充满了好奇与渴望的好感。毫无疑问,象他这样平静宁淡的男人,几乎不可能来到她夜夜笙歌的舞场。他的一切都是慢节奏的,这一切全无遗漏的写在他的脸上,是即使心事重重也会掩饰的丝毫不泻的男人,是会皱着眉头真正思考一件事,经过人生磨练的男人。而绝不是那些嗑药、视青春为可交换资源的毛头小伙子。娅看他一天又一天静静到来,慢慢用完一盅她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趣的龟苓膏,然后静静折起报纸离去。也一天又一天看着永远只会坐在同一张桌子边,不慌不忙大口吃着涂满芥末、红红绿绿炒饭的另一个年轻人,他的眼神同样那样引人好感。他们都平静的每每令娅不自觉的为之心动。在夜夜经历天翻地覆、邦乔维、枪炮与玫瑰的此起彼伏后,娅猜测这两个男人的夜一定都是无色而极其静谧的,他们的黑夜里只会有他们自己均匀的呼吸,或者,有另一个女人的呼吸陪伴。早已习惯被成群火辣辣目光注视的娅,在春阳下一次又一次小心的注视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感动,又有点惶惑。毫无疑问,有一天他们会先后静静的消失无觅,这是现实的一般规律。可娅对他们的反应又是化学的,来得无声无色却又极其剧烈。点点的玻璃反光中,娅又一次让她额前的长发坠下来遮去眼帘。西服男子正静静抿唇咽下匙中饮品,手捧咖啡杯的青年看去人来人往的城市,收音机中忽然出现的“蓝色乐队”轻轻唱起“别傻傻的对我”,娅有些奇妙却又好笑的发现,自己是会被两个陌生男人感动的不知所措的,即使每夜她身边全是各式各样的陌生摇摆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流去,健从窗外的车流来往中收回视线。他意识到,这样的生活也许必须得到改变。毫无疑问,同居女友在承受着丝毫不小于健的压力,她甚至要承担着两个人的生活重任。而健所做的一切仅仅是躲藏在图书馆里,不理不睬窗外发生的一切,以沉默代替对社会的无力。但无论如何健知道他迟早要重返社会。这点毫无疑义。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他必然会被这样那样的理由重新拖入生活,重新挣扎着寻找生存空间和空气。现在天天摆放在面前的炒饭也会最终化为幻影,或迟或早,这家小小的饮品店也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消失,任谁也休想寻回。健再次转过目光,仔细凝视不远处身穿紫碎花裙的姑娘。“也许,我的新生活就应该从她开始吧。”健想。
娅的手提电话铃响,在静得几乎为零下的空间里,忽然作响的手机振铃声让所有人都不自然的重新调整自己观察周围的角度。一直单手托腮的服务生不无茫然的收回眼神,慢慢走去拧小收音机的音量。娅迟疑片刻抓起电话接听,话筒中立刻传来兴高采烈的问候声。娅咬住下唇费力的分辨良久,才听出是自己要好的一个朋友。
“告诉你一个真正了不得的消息。”女友在电话中满心欢喜的叫道:“赶快烧香拜佛,阿弥陀佛。可想洗耳恭听?”
“呃?”娅莫名问。
“我为你做了天大的好事。”女友在那边大笑道:“猜猜看?嗯?”
娅悄悄抬头看去,服务生正随着收音机低低播放的音乐,自顾自在柜台上敲击着手指。
“我为你在婚姻介绍所征婚,想看看结果如何?”女友笑道:“你猜猜后来怎样?真得不得了!”
“婚姻介绍所?”娅愕然道:“那么古董的地方你都想的起来?”
面前的两个男子不约而同不慌不忙递过目光。
“我说。”女友一本正经说:“你现在的生活不客气说惨不忍睹不算过分吧?那种群魔乱舞的地方能找着合心合意的男友?老大不小了,难道真想直跳到42岁才象麦当娜那样灰溜溜的嫁人?”
娅不无绝望的摇了摇头,可一时又无法找出什么理由反驳。
“于是你就去了婚姻介绍所?”
“怎么啦?”女友嗔怪道:“从前男女恋爱还要组织介绍不是?现在找不到组织了,只有找死党了嘛。再说,效果真是出乎意料,连我都想把现在的男友一脚蹬开,换过一个又听话又好糊弄的家伙。”
“那成全你了。”娅叹气说。
“别说这种怪话!”女友不高兴道:“现在哪里?我过来找你有事相告。”
“如果还是婚姻介绍所就免了吧。”娅摇头道。
“在哪里?这就赶到。”女友斩钉截铁答道。
致不紧不慢用小匙捞起最后一块龟苓膏。“应不应该告诉妻子呢?”致想:“迷走神经亢奋自然不是什么可口动人的饭后话题。不告诉自然不妥,可告诉了也完全于事无补,既然已经有了一个女人知道,就此作罢也未尝不可,也许将来不得不告诉妻子的,却会是自己何时开始的外遇生活……”
城中风过绿叶,悉悉簌簌的片动风韵中,不久一辆黄色的出租车来到店前。身穿可爱短袖薄毛衣,蓝色牛仔裤与纤秀高跟鞋的姑娘跳出车外,身后也跟着戴着金丝眼镜,看去一本正经的青年。
“娅娅!”女友夸张的伸开双臂喊道,也抓住她身后的青年推到娅的面前。娅茫然的抬起目光时,眼镜青年正客气的点头一笑。
“这是什么?”娅喃喃问。
“百里挑一的男朋友呀。”女友兴高采烈道:“这就为你们正式介绍。”
“毕业后就留校的大学教师呢。”女友点头肯定:“为人正派、有知识有教养,工作更是没话说,挑花了眼才选出来的。”
“看过征婚广告的。”眼睛男子也礼貌笑道:“我想,也许会找到共同点吧。”
娅吃惊不小的抬头看去面前两人。一本正经的大学新老师,掩饰不住得意的女友,远处目瞪口呆看来的服务生,一切发生的都与现实不可同日而语。
“不是在作秀吧?你?”娅莫名其妙问女友。女友可爱的托起手掌,摆出“一切如假包换”的笑脸。
“接受吗?”娅瞬间迷茫的思考:“还是否定?或者……”
“是这样的。”凝思片刻后娅定下决心,也站起客气的与面前的陌生男子握手。“恐怕这是个误会。”娅微笑起来解释道:“因为……”
娅伸手指向面容平静,正折起报纸的致。
“他是我的男朋友。”
女友花容失色,眼镜男子花色失容。娅平静看去,致同样满面不解的抬头看来,健深深叹了口气。
“确实是个误会。”健从娅的身后站起身来,平静的对娅笑了笑:“我才是你的男朋友。”
心不在焉的服务生心不在焉的拧动收音机旋钮,所有人都同时看来娅,娅忽然听见电台的杂音中,一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乐队忽然缓缓开口唱来:“……来来来过来让我们一起吹牛逼,看一看有没有新的东西互相鼓励,千万别把你的过去说的很不容易……”
很燥热的一个初春的下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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