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某县直属粮库开称收购早稻。
在这段日子里,每天一大早,粮库地磅房前的地坪里,各种运输车辆载着大包小包、堆积如山的粮食,载着农民的喜悦和企盼,排成一条长龙,一直延伸到库区大门外两三里地。
几栋宽敞的粮仓日进量大都是600吨左右。被抽调来负责售粮款结算的我,整天与阿拉伯数字打交道,尽管累得喉干舌燥,脖子僵硬胳膊酸,眼花缭乱,但还是不敢怠慢了这些农民兄弟,他们比我更辛苦。他们不容易,太不容易了。种田是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他们眼巴巴地指望着卖了粮食换取rmb过日子,供孩子们读书交学费……
面对结算窗口外拥挤不堪,散发出汗臭味的人群,我特别注重礼仪,自始至终微笑服务,对每一张入库单、检斤单上记载的斤斤两两,对结算的每一笔金额都要复核一遍,确认无误后给他们开具兑换现金的五联结算票据。唯恐出差错,哪怕是错一个小数字,就会给他们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而我的工作效率高与低,也正是体现在别人不以为然的认真细致上。时间,对于这些送粮户来说,就是金钱。
“仓库验质的×××黑了良心,我一车才4000多斤的谷,竟然扣了我40斤的称,40斤就是30多块钱。他说是杂质超标,禾多了。都是收割机收的,哪能冇得一点禾呢?”
“你还算幸运的。你看我这一车谷,4吨多,他用嘴一咬,信口开河要扣我50公斤。我一想,90多块钱不就没了?我跟他理论。我说扣这么多的称,凭什么呀?他说谷湿了。我说今年天气遭干,都是一片天,哪还湿呢?他却不耐烦地一挥手,说你不同意,就拖回去。大家说说看,这不是卡我们农民的脖子,故意挑刺吗?后来,我好说歹说,还是被他扣了40公斤。”
“还有,粮库的装卸工宰人没得商量。拿了国家的力资款平均十块钱一吨不说,还向我们送粮户漫天要价,敲竹扛。不给钱,不买水,就不给卸车。让你老等,晾在一边晒太阳。”
“就是。小车最少要收15块钱,大车最高要价一百块。买矿泉水还嫌档次太低,要喝红茶、绿茶。给了钱,还得自己上车帮他们打肩;钱给少了,就只来一两个人,卸下两三包,又休息去了,一歇就是十几分钟,最终还是自己扛包进仓。”
“粮库领导也不管管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有的保管员私下里对我们说,要和装卸工搞好关系,言下之意就是要我们出点血。”
“前几年收粮,粮库职工都分任务。为了完成任务,只要是谷,不管质量好坏,水分超标多少,见粮就收,有的水份达到了20%也照收入了库。去年收的晚稻就是见证,结果引起高温烧坏了一仓谷。今年不分任务了,他们就来卡我们。岂有此理。”
“我看这田是越来越不好种了。本来种田的成本就高,一年累到头,送点粮还要这扣这宰那的,有什么奔头?”
“这个粮库是送不得了,赚不到钱。”
“我是不送了。”
“不说了,不说了,说了也没用。”
无独有偶。
省府某巡抚大人在随从的前呼后拥下,来到该县督察夏粮收购入库工作后的第二天上午,聚拢在结算窗口外的送粮户们翘首企足,熙熙攘攘。
临近午时,轮换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堆里,出现了一阵小小的燥动,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首先嚷嚷开了:
“口干死了,昨天明明看到这个大门口摆放了茶水桶,有水喝,今天为何就没水喝,连茶水桶都不见了呢?”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昨天的皇历没得翻了。你昨晚冒看省台电视新闻呀?昨天是省里的大人物来视察,那是做给人家看的。”另一个中年人接言嘻笑道:
说起省府巡抚大人来视察,昨天的送粮户还偷着乐了一个晚上哩。
“昨天,我送了两车谷,倒是没扣多少称,装卸工也没敢问我们要钱。不说假话,我那两车谷,就多赚了一百二十块钱。”一个粮贩子如是说。
“算你走了时,赶上了好日子。昨天,我要晓得有省里领导来,就不会去收花生了,也来碰碰这个运气。”另一个长年做粮贩子生意的人不无惋惜地说。
“唉——,现在的社会风气都是被这些官不官、民不民的人搞邪了,说假话,做假事,瞒上欺下。”
“昨天,我是准备豁出去的,向省里来的领导反映反映这里的实际情况,诉说我们当农民的苦衷。后来,我婆娘拖着不让去。我也冷静一想,何不趁机多送一车粮,捞个实在。只有傻子才会跟钱过不去,何苦耽误自己的工。”
“乡里的粮店又不开称收粮,说是没有什么什么资质,贷不到国家的款。我的大丫头今年考上了大学,还有一个儿子进高中,卖了粮食好给他们湊齐学费。要不是家里急等着用钱,我才不愿意把粮食卖给他们哩。送一车粮,多出二三十块钱运费不说,还要受一肚子窝囊气。”
这时,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农瓮声瓮气地发出感叹:
“要是天天有上头的大人物来督查就好了哦。”
公道自在人心,天理不在言高。
夏粮收购接近尾声。曾是下放知青的我,带着农民兄弟的心声,步履沉重地走进了粮库董事长办公室……
修改于二00九年八月二十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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