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二十七年的这个时候，我在北京服役，也是在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里，部队首长把我叫到跟前说：“小李子，从这个月你就可以开始交党费了。那时刚刚二十岁，听了首长的话，我好是激动了一大阵子。在那个年代，能完成人生的的一个心愿，自然是值得庆贺的。就在那天晚上，我狠了狠心，花了五块钱，买了半只烧鸡，一个猪蹄，一瓶二锅头，独自一人躲在没人的地方放肆的自我犒劳了一番。

今天说起来都觉得可笑。时代变了，人们对金钱的感觉也变了。不过当初我能拿出五元钱，已经是壮举了。因为当时我每月的津贴也不过区区六块钱。当时年轻，酒量还不错，一瓶二锅头下肚也没有觉得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晕晕睡了一天。

今天儿子也都已经二十岁了。也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时令。就在昨天，学校打来电话，让儿子去转组织关系。等儿子回来我才知道，如今转接组织关系已经很复杂了。因为儿子读的高中是一所垂直单位办的，所以他们的党委还在市里，要开转接手续就必须去市里。眼看着儿子上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时间是不能再拖延了。

今天早晨，我和儿子早早起程就直奔市里。儿子到底年轻，看去还是很激动的。在车子里他告诉我，他把自己已经是党员的消息告诉往日在省城读书的同学，大家都很羡慕。说没读大学就先入党，简直是不可思议。我不知道儿子这会儿想给我表述什么，但是看到儿子闪光的眼神，我能回忆起当年我的那种天真豪迈的激情。

一个半小时我们就来到市里，尽管已经是秋天，可市里还是要比我们那地方热出好多。因为要去的地方对我也是陌生的。所以在市里转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在那里停车子。最后无奈，我只好给在报社的朋友打电话，朋友先是奚落我一番，说我没什么能耐，怎么还挺官僚，连这样大名鼎鼎的地方也找不到呢。最后是朋友在手机里给我导航，我总算找到了那家单位。还别说，楼就是很气派。

我和儿子走进大楼，怎么空空荡荡的。儿子这时有点信心不足，冲着我说：“老爸，我们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没错，就是这地方。”我环视了一遍，觉得朋友导航没有错。因为这时尽管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我总算在这里找到了昔日的一丝回忆：“这是当年的老新华书店，只是现在盖新楼了。”

“那这里怎么全都是些这玩意儿。”儿子还是半信半疑。不过经儿子这么一提醒，我再回头看才发现，一座七八层高的大楼，里边全是什么录像厅，电玩场所，还有举办的各种各样的训练班。特别是楼道里张贴的那些宣传海报更是引领中国当代新潮。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明星，个个都穿着比基尼，难怪儿子会发生之疑。觉得他是来转接组织手续的，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呢。

“呵呵，这有什么？”我明白儿子的困惑了，知道儿子心里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了：“多元的社会，多元的时代，大家都要有饭吃，搞点多种经营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要我说，这也算是和谐的一个举措嘛。”我一边跟儿子调侃，终于在大楼的一个角落看到了一个很小的牌子，上边写着政工科三个字。我知道，这就是今天要给儿子办组织关系的第一个地方了。

政工科的门闭着，我们走到跟前，我轻轻敲门，里边好像有人在说话，但我听不出来是叫我们进去，还是里边人家在谈事情。我一连敲了两次，好像还是一个样子。好在门没有上锁，我一推就开了。这时才发现是一位大概有四岁年纪的男人正在和谁打电话，说得好惬意，也很悠闲。

我和儿子就在边上等。开始我想打电话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可谁料这位党内的老几一说就是半个小时。最后大概是他也觉得实在是没趣了，总算放下了耳机。这时他似乎才发现了我和儿子站在他面前，他好像很惊讶，看我们的眼神就像是刚从天堂到地狱的那种，不知道当时儿子是啥感觉，我反正是觉得这人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呢。

“你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我们什么是进来的。这时也不知道我的心思跑到哪里去了，突然想到了一句话，说这个世界最怕认真，共[chan*]党就最讲认真了。看来这位还就是不简单，打个聊天的电话竟也能如此的全神贯注。

“我们进来一会儿。”我赶紧答话，因为在这个时候，我生怕不懂事的儿子这时候冷不丁会说出点什么话来。

“有什么事情？”男人就是男人，别看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有点黏黏糊糊，现在看起来还是回复了自己的面目。

“是来给孩子开据组织关系，孩子今年考上大学了。”我赶紧解释，同时给他递上香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支香烟起了作用，他把香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终于才说了一句客气的话。

“你们坐吧。办业务的人还没有来，可能是有点事情耽搁了吧，你们等一会儿。”弄了半天，他还不是具体办业务的人。我们今天就是冲着这件事情来的。既然人没有来，我们也只好坐下来等了：“孩子考到哪里了？”

“在南昌，是国防生。”我说。

“国防生呀！不简单！如今能读国防生可不容易，是不是走了门子，花了不少钱吧。”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话：“现在上大学容易，可就业不容易。国防生好，这下子把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至少将来不用为儿子找工作犯难了。”

“今年高考很透明的，我也没有什么熟人，更没有花什么钱。”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尽管说如今社会混杂，可是真的让我拿着钞票去找人，恐怕连庙门也找不着。

“不会吧，没花钱怎么可能呢。”这男人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啦，非得咬住这点不松口，似乎这个世界他是把什么都看明白了：“呵呵，现在社会就这样，大家花了钱也不愿意承认。就和当官一样，明明是花钱买的，却非要说是自己干出来的。现在还有谁会是干出来的呢。不过为儿子花钱不丢人。现在大家谁不是在为儿女们着想呢。”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对这位老几说什么。还好，这时办业务的人进来了，儿子一眼就认出来，小声告诉我，说当时代表组织谈话的就是她。我仔细打量，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少妇，说不上来漂亮，不过没经历风雨，皮肤还是很不错的。她坐下来就问我们是不是来开组织关系。这回是儿子说话了。

儿子站起身来说：“我们都来了一会儿了。听说你有事出去了。”儿子说着把从县里开具的介绍信拿出来，又把自己的身份证拿出来递了上去。这下子速度还快，没用五分钟，儿子的组织档案就被封上了，新的介绍信也开好了。

走出这里，儿子似乎已经没有刚来的时候的那些激情了。好在这会儿天下起小雨，也凉爽了不少。下一站要去市委组织部，市委对我来说不算陌生。当年在宣传部门供职的时候，每年要去好多回呢。所以轻车熟路，我们很快就来到了市委组织部。来的时候听县上的朋友说在组织二科，所以我们径直就找到了地方。

还好，这里有人。不过也在打电话。这回我有经验了，没有先进去，就在外边等，因为这样至少我还可以抽根香烟，消磨点时光。不过市委就是市委，人家打电话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久。刚人家挂了电话，我和儿子就赶紧进去，说明来意，对方也不答话，只是从儿子手里结果档案袋子。用手狠劲一撕，结果把档案袋一下子撕了个大口子。

“这是什么破档案袋子，这么不经撕。”他自言自语，我和儿子没有答话，心想这样兴许会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把档案袋子的材料拿出来很认真的看了一遍，看样子是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于是就问：“准备转到什么地方？”

儿子报了大学的名字。那人就拿出一份已经是盖好章子的介绍信给填上，然后问党费交到几月了。这时儿子说：“刚才的介绍信上不是已经都说了吗。”

“说了就不能问你？”看样子，办业务的也是个不大的小伙子，儿子这么一说，他马上瞪起眼睛来：“你们这些学生呀，真的是让人没办法说。现在的学校也真是的，给学生入什么党呢。一点起码的素质都没有。”

“孩子小不懂事，你千万别忘心里去。”我赶紧解释，我是真怕在这里又出什么问题。如今社会只要平安就是福，说其他都是废话，都是无聊。

“什么小孩，我现在也是党员，怎么，党员还分小孩和大人吗？”儿子这会儿看起来真的有些不乐意了：“刚才上学说是走后门花钱买的，现在又说没有素质。难道这天底下的党员还有什么不一样？”

“你……”那小伙子站起来了，大概是因为他在这样的地方，平日来的人都会是低三下四，没想到今天怎么会遇上这么一个愣头青呢。不过他可能看到儿子怒目圆睁，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然后坐下来把介绍信开好递给我。

“谢谢啦。”我说完赶紧拉着儿子就走了出去。下楼的时候，儿子还特意停住脚步回头看看市委组织部，很不情愿的跟着我坐进了车子里：“你小子哪里来这么大火气，现在社会办事情都是这样。你马上要走上真正的人生之路，这样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就这样的社会，不放心也罢。”儿子冒出这么一句：“要知道是这样，当初我就……”儿子想说什么，我知道。不过他大概觉得今天就说出来有点太过分了，所以把话打住了。只是把又被封好的档案袋子拿到手中，看了半天说：“怎么就盖这么多的图章，是不是怕我修改什么？”

“那是组织程序嘛！”我说。

“车外的秋雨是不是也是老天的程序呢？”儿子说。

“你小子，今天这是怎么啦？怎么……”我说到这儿忽然觉得儿子这最后的一句话说的简直太有水平了。一时间心里反倒有点兴高采烈起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