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青山，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兀自的伫立亿万年。

山上有一条小溪，溪水纯净透明，日夜唱着欢乐的歌流淌着，流淌着一些原始、天真、无欲的故事。溪水的世界在人类看上去是枯燥的，因为它没有山外面的金碧辉煌、没有山外面的灯红酒绿。可是，溪水的快乐是真实的：每天，会有一朵刚刚绽放的花朵，花瓣上滴着晶莹的晨露，微笑着在溪水里投射一个最美的倩影；会有一只头上戴着梅花冠的小鹿，跑跑跳跳的来饮水；会有一只洁白的小鸟，无暇的翅膀偶尔点过水面，荡起温柔的几圈涟漪，一波一波的，惊起几条沉睡的小鱼。每当这时候，溪水快乐的表情都会感染岸边的一颗老树。

老树枝繁叶茂，遒劲的苍枝直透云天，碧翠的叶子层层叠叠的诉说着远古的秘密。树干上布满裂纹，如果每一道裂纹代表一个朝代，那么，老树大抵该是生自女娲补天的时候。老树见多识广、知识渊博、经常讲事情给溪水、花朵、小鹿听。“你们见过人类么”老树捻着葱郁的枝条慢悠悠的问着。“人类？”溪水、花朵、小鹿很好奇。“人类，其实也是一种动物，只是他们具有高超的智慧，能够直立行走。”老树的眼神陷入回忆中。“我见过人类是四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一个叫徐霞客的人，来到咱们这里，记下了这里的山川、树木、河流……”说到这里老树开心的笑了。“我觉得，以我的年纪和出身，徐霞客会单独为我而立传呢。”“人类这么好啊！”小鹿抖抖花冠，眼神里透漏着渴望见到人类的表情。“人类很善良”老树望着头上包容亿万年风霜雨雪的蓝天由衷的说着。“好想看到人类”花朵的腰肢轻轻一摆。

不知不觉中，暮色拉开了漆黑的帷帐，刚刚还轻盈的云朵一个转身就佩戴上墨色狰狞的面具，风开始阴森的流窜，山里的天气变的好快。老树忽然有了一种担忧，具体是什么，却无法说清楚。老树担忧什么呢？

夜，浓重了，山里寂静的没有声音，老树默默的梳理叶子，它爱自己的叶子，爱欲滴的鲜绿，爱纹理清晰的脉络，也爱着斑驳的色彩，虫蛀的痕迹。老树用一颗心包容了叶子的美与丑。忽然，一阵耀眼的光亮透过林木传来，接着几声人类的话语传来。老树惊奇的发现：人类，四百年以后再次来了。老树有些激动，四百年来，人类的外貌还是那么美丽，看上去更加神采奕奕。

晨曦，浓云更加的厚了，暴风雨即将来临。老树的脸色愈发凝重，担忧更重了。

当花朵展着娇媚的容颜在溪水边舞蹈，当小鹿蹦蹦跳跳的跑来饮水，老树用温和的语言宣布：四百年后，人类又一次来了。溪水高兴的旋起一个水花，急急的流向远方传达这个喜讯；花朵轻轻一摇，把馨香洒遍空气里，做为迎接人类的礼物；小鹿用鹿角在地上一遍遍的画着人类的模样：两条修长的腿、一双灵巧的手、一双包含真诚和善良的眼睛……

孕育一夜的雨终于滴滴答答的下了，起初是细小的，有着江南烟雨的温柔。恰好，第一批人类出现了，小鹿欣喜的张望着。老树的眼神里突然掠过一丝担忧，闭上眼睛思索担忧什么的时候，就听一声“嘭”。老树惊恐的睁开眼睛看见：小鹿已经倒在血泊里，鲜血正从心脏上汩汩的流出，枪法真好，竟然不偏不斜。小鹿的眼睛睁开着，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在苦苦追问着“为什么”人类不是善良的么？人类不是来记载山里的溪水、树木的么？小鹿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千百次渴望遇见的人类，竟然是自己生命的终结者。慢慢的，小鹿失去了意识，疼痛也从身体上剥离。只是那眼睛永不会阖上。老树惊呆了，它急急的寻找花朵和小溪，想用毕生的力气呼喊：“人类有善良也有恶魔。”可是，迟了，人类拍手称快的托着小鹿，洋洋得意的喊着“鹿角、鹿血、鹿茸、纯野生的。”他们肆意的脚步“咚”的一下落在花朵上，可怜的小花就化作了泥土，永远的融入大地的怀抱，或许花朵儿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痛苦，花期就结束了，唯有空气里弥散着花儿的馨香......老树目睹了这一切，终于明白了自己隐约的担忧。雨，滂沱而下，与小鹿的鲜血混合在一起，融入小溪，溪水呜咽的哭泣，向远方诉说着巨大的不幸，每一滴水，每一簇微澜都翻腾着：人类有善良也有恶魔，人类有人性也有兽性。老树的叹息声穿越云霄，在青山里久久回荡。忽然，人类拿着一个恐怖的工具走到老树前，“真是一颗好树，要值很多钱”。这次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每人纷纷对准树木。巨大的轰鸣声惊飞了栖息的鸟儿，锋利的刀刃嵌入老树的树干，蚀骨的痛疼里，老树的泪随着雨水奔流，一个念头，插着疑问的翅膀在老树心头盘旋：“他们和徐霞客都是人类，为什么目的不同呢？”一寸，两寸，刀刃已经要截穿老树，根部已经露出一圈圈的年轮，细细密密的，记录着朝风暮雨、铭刻着沧海桑田。“轰”，老树轰然倒下了，倒地的声音震的青山抖动，悲的苍天泪流不止。老树闭上了眼睛，那些远古时代的清幽，千百年朝代的更替，和徐霞客的身影合成一段影像，在尚存的思维里飘荡……

雨依然没有停，青山里纷杂异常，只是没有了花朵的舞蹈，失去了小溪的欢歌，更缺少了小鹿的奔跑。热闹的是这里的人类。有人建起了桥、有人建起了房子、有人开进了汽车……

青山不再，替代的是人类无止境的开发和掠夺。青山，痕迹斑斑苍老凋零，时常怀念那些快乐的日子：溪水漂着花朵的笑颜流淌，小鹿戴着梅花的桂冠绘画，还有老树迎着风讲述久远的故事……遗憾，一切都成回忆。

青山孤独的老去，直到有一天遇见了万物的母亲——大地。

大地悲悯的望着一切，望着她怀里所有的人类说：大地慷慨，赠送你们一切，但是到头来依然要悉数收回。你们，依然一无所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