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节气里的诗

*立春

——东风解冻　蛰虫始振　鱼上冰　

一年中的第一次站立　

举手就摘下了　春的耳环　

我多么爱你呀　

徐徐的东风　

或许还有些微的凉　

伊在水边　

柳　是一片湿润在唇边的歌

与草根相守　

僵硬的身体渐渐柔软　

我总是怀念　

那些在乡下的日子　

我是父亲水缸里的一尾鱼　

划动春水　你看那些平凡的生命　

顿时鲜活起来　

*雨水

——桃始花　仓庚鸣　鹰化为鸠　

雨水落下来时　

你端着大碗　酒里　

丰沛的情感就这样溢出来　

醉了几朵桃花　

眼睛都红了　

望着三月　

伊款款走来　

两个黄鹂　衔来的　

这个早晨明亮　羽毛初生　

我们开始计划　

粮食和爱情　

*惊蛰

——獭祭鱼　鸿雁来　草木萌动　

我日夜守着　

水　上天的恩泽　

这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　

一只年轻的獭　

你看水上粼粼的光芒　

这是一个纯洁的愿意去死的时刻　

那么　我可以水一样活在你心里吗　

春雷乍响时　

天空满是你临降的翅膀

那么　你赤luo的脚踝　

踩过我的灵魂时　

我就在一株小草的叶上　

鼓舞着　

自己小小的爱情

*春分　

——玄鸟至　雷乃发声　始电　

我在昼夜的间隙飞舞　

我黑　我丑陋　

在昼夜的间隙　啄食　

你柔软的灵魂　

我黑　我丑陋　

但只有这样　

电闪雷劈也不能

再把我们分开了

我黑　我丑陋　

无论受到怎样的惩罚

我要把你带走　把你带走　

*清明

——桐始华　田鼠化为鴽　虹始见　

怀揣着悲切　念想　

一些泥土和草　和　

油菜花的金黄　和　

梧桐的枝叶间一只凤的鸣叫　

我用这些絢烂擦亮你的眼睛　

一座虚幻的虹　

我在这头　你在那头　

这是一个节日　

野地里　

田鼠们的庆典已经开始了　

我们呢　

我不可能推开那些温暖　

如你在怀　素手举起　

一枝千年的柏　

*谷雨

——萍始生　鸣鸠拂其羽　戴胜降于桑　

抬头看见　盛大的谷雨　

流浪的种子　乘一只萍　撑一枝羽　

要漂浮多久　

我才能到达你渴望的唇边呢　

你转身以后　

那场清明的往事　

又变得朦胧起来　

谷雨里　我细碎吐露的爱情　

注定要被你千番啮咬　

这条下在我血液里的孤独的虫啊

谷雨里　一座发亮的桑园　

*立夏

——蝼蝈鸣　蚯蚓出　王瓜生　

那时　我尚幼　

我要站到一只小板凳上　

才能触到父亲的瓜棚　

天气温暖潮湿　泥土柔软亲切　

看见你转出篱墙　

鬓边落着几朵鹅黄的王瓜花　

从那时　我就爱上你了　

月下　洁净的窗台　

我学着蝈蝈的鸣叫　一声　两声......

这只我生命里最灵动的活物

振翅便跃上一片青瓦

你一定认得我雄起的样子

内室　

一片秘密的水声　响起　

*小满

——苦菜秀　靡草死　小暑至　

小满　一个好听的名字　

你挎着竹篮向我走来了　

额头　珠汗渗出的秘密　

而风儿　早已把一枝最羞涩的月季　

斜斜插入了屋后的黄昏　

你挺着一对小小的ru*房向我走来了　

这个出落在乡间的女子　

井水一样干净　

井台边　我把爱情　

停在苦菜的青叶上　

笨拙得就像一只不想飞走的瓢虫

*芒种

——螳螂生　鵙始鸣　反舌无声　

现在　我就站立在一枝芒上　

触摸　你胸膛里跳动着的　

一颗饱满的爱情　

在你的竹篮里　我放下阳光和镰刀　

一枝芒就足够了　

金黄的芒尖　它指出　

夏天　你就是我的方向　

但为什么　

你要伪装成一只黑鸟　

而不是一只殉身情爱的螳螂　

掠过麦地时　仿佛我的前世　

瞬间剥开了我　

内室　一只木盆　

母亲的尖叫凄厉如妖　

*夏至

——鹿角解　蜩始鸣　半夏生　

我那么丑。　

不愿啼哭　不愿看见。　

血。　

包裹我。　

一枝柔软的角。　

一生也无法解开。　

你在耀眼的阳光里。　

69年6月22日　夏至。　

一个艰难的时刻。　

母亲又活了过来。　

我出生。

*小暑

——温风至　蟋蟀居辟　鹰乃学习　

我必须成长　

迎着暴风和骤雨　

在一只鹰的高度　

学会奔跑和俯视　

大地　这本无言的书　

但我必须揭开　

那残破的牛皮之下的真相　

贫穷和苦难　

即便这就是　

要穷尽我一生去丈量的悬崖　

那么　我告诉你　

当我展开了翅翼　

劲风所指　

都是我的领空　

*大暑

——腐草化为萤　土润溽暑　大雨时行　

但星星是遥远的　

一如我对你长久的仰望　

今夜　就让我提着一朵萤火　

赶去见你好吗　

让我坦露出紫色的胸膛　

让我的谦卑如一枝沉甸甸的谷穗　

让这些阳光烙下的痛　

来为我见证　

让我跪下来　

让我深深亲吻　你足下　

这片火热的大地吧　

*立秋

——凉风至　白露降　寒蝉鸣　

我站在齐腰的水中　

清凉　柔滑

一枝芦荻再三弄出的韵致　

如你的丰腴　

或者说　

一个季节的成熟

丰腴如你　

旖旎如你　

如你倾泻的秀发

现在　我把它迎风解开

而寂寞亦如你

如别枝上那玲珑的蝉

只饮一滴白露

就醉在了自己的歌里

*处暑

——鹰乃祭鸟　天地始肃　禾乃登　

是时候了　

盛大的夏天已经返回　

一枚核开始收敛光芒　

是时候了　

我张开的翅膀　

从黄金的矿脉上扶起你　

是时候了　

这些举起的高粱　

这大地的珍馐　

我带你巡视　并且命令　

叫它们成熟

*白露

——鸿雁来　玄鸟归　群鸟养羞　

从你的睫毛上　

坠落下来的这一滴　

夜　就凉了　

落到枕边时　弦月的辉　

就像一枝白色的羽毛　

我痛恨这样的文字　

竟如你一样的病着　

今夜　我本想要　

摘下这枚弦月　

并把她弯成弓的模样　

向你射去我相思的一根刻骨

却不曾想　

只射落了　一两声　

南归的雁啼

*秋分

——雷始收声　蛰虫培户　水始涸　

难道　这就是我的宿命　

注定要我沦为负你的那个人　

我日夜为你写下的诗句　

结果仍不过是　

你枝头的那枚青涩　

我最亲爱的人啊　你守望时　

我就在那悬崖的对面　

你一双含怨的美眸　与一汪深蓝的秋水　

顾盼之间　竟是平分了　

这漫天的秋色　

还有我一生的沧桑　

*寒露

——鸿雁来宾　雀攻大水为蛤　菊有黄花　

寒露　夏天的遗孀　

丰满　端庄　

白银的耳坠在夜里闪亮时　

我才看见　

她内心的悲切　

灯火爆响时　却是她露一样的　

珠泪　落在了灯油里　

忍不住　一个寒战　

菊花小小的开了　

我歌唱　这流落民间的花　

终换得遍地的清香　

那么　我就是那个样貌清癯的诗人　

把我怀抱的诗篇　

也开满她的屋前和屋后　

*霜降

——豺乃祭兽　草木黄落　蛰虫咸俯　

一切都开始了返回　

返回到真实和朴素　

就像一片树叶　落下来　

它轻轻盖住　

下面　可能就是一只蟋蟀的家　

那么　也让我返回到火焰　

返回到一座饱满的粮仓　

返回到我们的孩子　

返回到你善良的餐桌边　

我喜欢听见你说　

落霜了　青菜能嚼出甜味　

*立冬

——水始冰　地始冻　雉入大水为蜃　

水是一种状态　滋养我　

冰是另一种状态　禁锢我　

你搬来一只透明的容器　

混合了冰与水　

那就是一场悱恻的爱情　

让我时刻站在　

一个痛苦的界点　

这是入冬以后发生的　

第一个故事　

我只记得　那天的早晨　

有轻描淡写的雾　

一按喇叭就散了　

天空一直飘着你的白丝巾　

这也是入冬以后唯一的故事　

*小雪

——虹藏不见　天气上腾　闭塞而成冬　

小雪　是你的乳名

天的私入凡间的女儿　

初识你时　

你正晶亮的坐在一片竹叶上　

小雪　我一直在计划我们的将来　

并把来年的春笋　

都唤作我们的孩子　

小雪　难道你只能是

化在我掌心里的一个梦吗　

寂寞时　我仅能摘一片竹叶　

含在嘴里　轻轻的吹　

*大雪

——鴠鸟不鸣　虎始交　荔挺生　

你可曾听见　

我柔软心里的　

这只彻夜寒号的鸟　

渐渐虚弱的悲鸣　

最后　它怎么变得僵硬了　

变成石头　

变成凛冽的风　

你可曾看见　

低垂的天空里　

巨大的雪纷纷落下　

这场雪白的往事　

最后　它多么像梦中的母亲　

轻轻盖住了　睡在麦地里　

你冰凉的身体　

*冬至

——蚯蚓结　麋角解　水泉动　

据说　今夜　

只要点上蜡烛　再　

头顶一张青瓦　

我就能够看见你　

梦里　我曾无数次看见　

你转身去了　而那场雾　

从来就没有散开　

今夜　就让这枝烛火指引你　

坐到我的对面　坐到这张桌边来　

让我种下的火炉　

暖你冰凉的脚

*小寒

——雁北向　鹊始巢　雉始雊

天气越来越冷了

麦地却愈发的青翠

多么像　你倔强的样子

你还是要挣脱我的手吗

一只雉求偶的鸣唱

究竟可以有多美

而我　只能自己抱紧自己

原谅我

这段时间我不想耕作

这段时间　我只想守着

一堆又一堆的灰烬

我把我的诗歌烧给你

我把一个又一个迎娶你的日子

烧给你

*大寒

——　鸡始乳　鸷鸟厉疾　水泽腹坚　

你看　我已经老了　

你才离开一会儿　我就老了　

这只鸷鸟也老了　

这一次不过是最后的飞行　

谁能说得清呢　

或许　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　

我很幸福　

可以坐在庭院里　

坐在隆冬的暖阳里　

膝下　几只新孵的雏鸡　

叽叽叫着　鹅黄的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