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我又回到了心中的故园。
暮阳透过高大的梧桐叶子,斜斜地洒在光滑的石阶,青苔的痕迹全无,似被远去的岁月濯得皙白。古朴的小屋里没有灯,灰暗的窗棂上蜘蛛结了晶丝的网,风吹欲坠不坠。园子里杂草蔓生,经过冬的漫长蛰伏,于二月的初春,萌生点点绿意。爬山虎的脚扭了,经过一冬的休养,无比活泼地亮起笑声,漏在风的衣梢,悬在墙的檐角。拉拉藤也不甘示弱,那毛茸茸的刺儿,牢牢钩住你的衣裳,嫌你归来太晚,若不,就失了它欢春的新戏。碎米荠一手支在地上,虽是料峭春寒,却有一寸之高。灯笼草羞涩地笑着,在未打开赭红的灯笼前,你永远看不到它真切的笑靥,灯笼,是它自嫁的衣裳……
故园,我的故园,分别经年,依然为我留着不变的身影,依然在遥遥期盼我的归日,依然在我归来的一霎,整个土地都发出欢喜的声息,毫无吝啬的、毫无咎怪的,将我结实的拥抱。
我的眼睛湿润了。
记得小时候吗?我们在园子里偷植了几棵西红柿,鹅黄的花儿开出的一瞬,掩不住我们孩童惬意的欣喜。为了防止鸟儿啄食初青的圆果,我们偷来妈妈的布料,扎了五彩的稻草人。稻草人伸着胳膊一动不动,吓得雀仔们嘻啦啦地逃跑;两个星期后,我们却发现黑枣做的眼睛不翼而飞了,麻雀们狠狠地报了仇。还记得热烘烘的场上,我们穿着小凉衫,远远地跑,远远地跑,越来越快,忽地窜上刚堆好的麦垛,在上面跳啊跳,软软的像踩着一团棉絮,轻飘飘的能够着天上的白云。机车的声音在路边哄闹,我们的世界自是恬纯的静悄悄。也记得一只外来的母鸡借我们的园子下了一枚蛋,我们偷偷地掠食,未经锅盆的烹饪,生生的喝下去,名曰可以“治百病”。
故园,我的故园,多少清晰的往事,多少的梦萦魂牵。
在某个落雨的黄昏,叶子落光的一天,我摸摸身后的翅羽,未与你道别,悄悄地离开了你,离开了故园。去找寻更广阔的田地,可供我一生的枕息。
我听到你有些嘶哑的呼唤,而我开始拒绝你的惦念。
我看到你依稀苦笑的脸,而我使劲蒙上自己的双眼。
终于,我越来越接近想象的天宇,白云从我头顶掠过,我可触到它绵软的身体;我越来越抵达风的心柢,我似乎可闻到,它从太平洋海岸携来的气息。
可为什么,这时的我一次一次的梦到你,故园,我的故园。
梦里你是那亲爱的人儿,忧伤的眼睛望着我,粗糙的手要拉我回向归途。我在你的怀抱里无助的痛哭,突然一道天河呼啦地扯开,析离了你,挡住了我永远的归路。
故园,我的故园。
初雪飘飘落下,躺下无比疲乏的我。我不忍探寻你的讯息,怕难奈我心底隐藏的相思;我不忍顾看你的影子,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过去——你,依旧是你。
什么是忧,什么是喜?什么是一生的珍藏,什么是云烟的过去?
在我对世事了然,我愈加想做回初时的自己。
在我将一切洞析,我已厌怏无力。
终于,我背负空空的行囊,衣衫敝履,投入你的怀抱。我是你的游子,故园,我的故园。
我俯下身子贴在你的土地,倾听你往日踏过的足音。
我与每一株草儿握手,那里有你抚过的纤迹。
没有烛光,暮色苍茫。
月亮渐渐上了,如一玉钩,它不想给我初时的圆满,它希望我在这里与你相伴,百年过后,它自会睡在我们的发间,停留在我们的衣衫。
夜色黢黢,我不去燃那十几年的烛光,你为我永久的珍藏。我静静地坐在青石上,大口的呼吸,泉涌的泪滴。小虫儿啾啾的轻鸣,是我心弦遗失的歌声,风儿柔和的轻吻,将我远去的真纯唤醒。
故园,我的故园,我将永远守候你,用余生的气力,我将永远依恋你,以我柔弱的双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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