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叫弥生。
这个七月,是行走至苏州的。没有原本的规划,忽然就决定了。离开扬州的时候,是下雨的。细小而又绵长的雨。以至于牛仔裤的裤脚都潮湿了。一块,蔓延至小腿。
抵达苏州。
很多陌生人。没有交谈,没有过多的外在表情。有很多的人,站在出站口,张望。抑或等待。很多陌生的脸孔。没有消失,没有存在。下车之前,坐在她身边的女人说,北站有点乱,有小偷。注意自己点。
她微笑,说谢谢。
她是贫穷的。没有什么是值得小偷来偷窃的。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她丢掉了手中的伞,一把蓝色的,有小碎花的伞。直挺挺的扔进了那个垃圾桶里。到了某一个地方,总是要留点什么的。留点记忆或者别的?忽然,便觉得惶恐起来。很多时候,寂寞和惶恐是有灵性的。它们于人群之中寻找那些生病的人。那些寂寞,在人群里清晰地毫发毕现,吞噬灵魂。她与那把伞忽然在心灵某个暗处,有了共识。但她还是遗弃了。
去了观前街。很是热闹的一种生活。耳边尽是一些吴侬软语。听得人的心都是软软酥酥的。她是站立在一个角落的,她时常是这样隐晦自己的。心却清晰预见任何一种可能。装聋作哑,远离生活。
2.
已经是凌晨了。她是没有习惯早睡的。失眠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时常潜伏,然后在夜晚的时候,大显身手。折腾她到精疲力尽。她关了灯,眼睛穿透不了黑暗。忽然就心生害怕。开了灯。起身,烧水。她是喜欢这个行为的。听见水“噗噗”的声音。连接她的心。一并沸腾。抑是一样,发出“噗噗噗”的声音。她看自己。在镜子面前。把自己小心翼翼的区分两种界限。模糊以及清晰。水,已经“噗噗”到极致。然后平静。拿杯子。倒水,然后关灯。跟自己说,晚安。
很快入睡。只是她做梦了。梦到很多的蛇,吐着蛇信子。发出“丝丝丝”的声音,并不攻击,只是盘旋着,游走她的身体。冰凉并且安全的一种触感。她是为之沉迷的。她无法动弹,并且不能说话,她的意识在大喊一个名字,可是声音却总是禁锢在身体里,四处游荡。
忽然就惊醒了。
天是微亮的。这个房间的空气里漂浮的满是冰凉。让她有些想念梦里那些蛇所给出的触感,也是这般的冰凉并且安全的。空调遥控器上的显示度数17摄氏度。喝完几个小时之前倒下的水,也已经冰凉了。很是畅快。她蜷缩在椅子上面,看镜子里的自己。然后注意聆听这个南方城市的某些声音。有自行车经过的声音。然后路人行走的声音。叫卖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并且为之喜欢。这便是苏州的声音。
拉开窗帘的时候,看见窗户外那些破旧的瓦,大片大片的青瓷白瓦。看得见时间是留在这里狠狠的肆虐了一番。已经有很多的孩子已经老去,并且消失了吧。她忽然,想去走走。去寻找某些痕迹。并且加以想象,然后想象出一个温良如玉的孩子来。
青石板的路,潮湿的。很深很深的小巷。她是这样的来回走着,身边开始慢慢喧闹起来。
她看见有人在水井边洗衣服。湿漉漉的水井,连同台阶。她想象,是否有女子在里面,如同聊斋里的那些温婉的女鬼,妖精。坐在路边上,吃了一碗馄饨。吃完了,连她的鼻尖,和面颊都是红红的,并且一直延续下去。
已经到达苏州。今天是第二天。编辑好短信,发送。收信人是白。
3.
几个月前,就是这样遇见了白。她说,其实大多数人都一样,只是爱着爱情的脸孔而已。便喜欢上了这个女子。开始看她的文字。很少聊天。只是偶尔。听过她的声音。甜甜的并且有种绵绵的疼痛在里面。看她的照片,是有双大眼睛的女子。在见到白之后,她开始为她的那双眼睛沉迷。
她就是这样趴在她的对面,看白的眼。一直一直。然后她说,白,知道吗?你的瞳孔很漂亮,让人沉迷。
的确是的,白有一双很干净的瞳孔。清澈,看久了并且会让人迷失。
白说,我们其实很不一样。介于现实和网络之中。是心灵的一种朋友。有很多话,我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表露。
她知道,白是有病的。并且比她严重的。她们是一种同类。四处寻找,相同的人。她们找着了。像是某种慰藉,她们相互温暖。白租的房子是在石头巷。墙壁上有大片大片的绿色的蔓藤植物。打开窗户,下面是一大片的花。垂坠下来。走楼梯的时候,木板的楼梯吱呀吱呀的发出声响。她是担心,它们是不是快要坍塌。她看见白在她面前站立,叫她,弥生,你快点。白是走得极快的。的确,成为一种习惯。就算随时坍塌的楼梯,也会给人安全感。
丁。电脑桌白的屋子很是干净。没有任何灰尘。只有一张床,突兀的横亘在这个屋子的中间。一半是她摆生活的。一半是摆灵魂的。有一台破旧的台式电脑。擦拭的很干净。甚至,擦去了它原本的皮肤。一块一块。像是补子上,有两本书。一本很新,一本很旧。同样都是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留在苏州几天?
不太清楚。没有太明确的时间和目的。随时离开,或者就留下了。
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4.
弥生就这样搬进去了。带着她的黑色的旅行箱。白坐在电脑面前,盘腿而坐。穿黑色的蕾丝内衣。漆黑的发是绵延下来的。看不见她光洁的背。
喝一杯。
好。
一时间。是沉默的。没有语言。只是各自喝各自杯子里的啤酒。喝完。然后又继续倒满。啤酒因为她的微醉,而泡沫四溢。软软的。沉沉睡去的时候,她看见白的影子恍惚了好久。不停。变成2个,或者3个白。漆黑的发,看不见光洁的背。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10点多了。白不在。仰面躺在床上,才发现床的正上方,是一块透明的玻璃。可以看见蓝色的天,以及光。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读到的一个故事,坐井观天。这样的回忆,让她觉得微笑。自始至终,都弥留着一份孩子的纯真在。这便是好的。
房间已经被整理过了。她想,这便是她和白的不同。她的房间永远都是杂乱并且有某种味道在的。像是雨天里,还未来得及经历完全阳光,就被收回来的衣服。有一种潮湿并且让人沉迷的味道。是过去的味道。她是喜欢沉迷过去的。她时常会因找不到一样东西,而在整个房间的每个角落四处寻找。
通常是寻找不到的。然后就一直恶性循环着。忘却,寻找,丢失。但是一直都不能改变。习惯是种可怕的疾病。从身体的内里散发出的。经过内脏,血液,肉体,穿刺皮囊。弥漫四周。
她们是谈论过彼此的生活以及习惯的。
她说,她是喜欢乱扔东西的。通常找不到自己的东西。
白:原因。
这也需要原因吗?
需要。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折射出一个人隐藏的部分。
白说这话时,她是认同的。并且为之沉默了很久。
大概是因为寂寞吧。需要满满当当的东西来填充空余的空间。
听完。白没有任何的语言。趴在窗户上,抽烟。有昏黄的路灯,穿透烟雾,照在她的脸上。光细细碎碎的在白的右半边脸上,成了某种光圈。使她圣洁起来。
她听见她说。我喜欢收拾。容不得半点瑕疵。也是因为寂寞。
白的脸是素净的。连同她的瞳孔一起。清澈的,干净的。很多时候,她们是躺在地板上,一起看一部片子。空镜子。里面没有任何一句台词。里面的男主角,有着一双非常清澈的瞳孔。让人沉迷。在整个影片的结尾,男主角和女主角共同站在体重秤上,体重为零。下面打了一排字。在现实里,究竟有多少我们能够分清楚真实和幻觉。
是的,很难分清楚。
最后的时候,白总是会回答这排字。是答案。
白是有工作的。和大多数需要生存的人一样。在一个城市里,工作,生存。发生一些随时被时间,被尘埃淹没的故事。白是个病人。弥生是知道的。很多时候,白会呆在洗手间里。呆一夜,然后清早走出来。刷牙,洗脸。脸上是一种疲惫的苍白。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闻见一种味道。是烟草和牙膏的混合味。纠结着。成了一个男子的模样。弥生是从未见过的。因为白很少说她自己的事情。如同,白所言的。每一个生活细节都折射一个人隐藏的部分。
她想,白隐藏了一些什么。深深的,在心里的暗处。腐烂,成为心的一部分。
5.
她是很少下楼的。很难描述清楚。一个人在对一样东西产生恐惧感的时候,她是心里战栗的并且逃避。但很多时候,她又是躲在暗处,静静观察的。比如现在。她蜷缩在楼梯口。从上往下,俯视这个行走时,发出“吱呀”声的楼梯。每次,白行走在这个楼梯的时候,她总是很仔细的倾听。白似乎和这个木板楼梯达成了某种共识,不管白是否行走得快或者慢,它都只是一种声线,一种频率,拉扯弥生的神经,让她感觉恐惧。是莫名的。而当她行走时,楼梯发出的声音成了某种咒语,呢喃不止。像是有东西把她往下面拽,死死的,不肯松开。
但是,她又是沉迷这种感受的。像是一种凌迟。生生的疼痛。
她又听见楼梯,吱呀吱呀的声音。她想,是白回来了。白的模样。出现楼梯口。然后烟草和牙膏的混合味强烈起来。于是她便见到了一个男子。在白的身后。男子微笑的时候,是有温暖四溢的。刺痛她的每一个毛囊里的寒冷。她听见他的声音,说。弥生?你好。我是孙尧。
她还是礼貌的。对于一个陌生人。她说,你好。伸出手,与他握手。她看见他眼里的惊讶。是的,她的手在这个6月,是冰凉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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