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星上来了,缀在天空,夏夜,开始了。
妈妈放下圆桌子,从厨房端出三个碗,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面条捞凉水里一拔,盛到小碗里,放上西红柿鸡蛋,“喏,吃吧。”我和弟弟各端一碗吃起来。又香又滑。弟弟吸溜吸溜的声音不止,吸引了一只花蚊子。妈妈说:别动!啪——地一下,花蚊子的脚折了,尸体躺在桌子上,弟弟放下碗,嘘——一口气吹到地下。
吃罢饭,妈妈将剩下的大碗捞面和西红柿放厨房留给爸爸。弟弟看看天上的星,越来越多了:“妈妈,我要和姊姊去捉萤火虫!”妈妈换下汗衫,穿上短袖,拿着蒲扇,三个人一起来到大街上。
夜色沉凉,大街上已经聚了不少闲谈的人。几根粗圆的电线杆子没来得及派上用场,乖乖地躺着,大人们就坐在上面,或拿个小板凳,坐在自家门口,唠起家常。
我和弟弟混入孩子的队伍。萤火虫一闪一闪,像荧荧的诱惑,晃着孩子们向前、向前,叉开双手,跳着,跑着,追逐那绿光,一片咯咯的笑声。追到萍家门前,萍妈妈问:“你爸爸还没回来吗?”“没呢,换豆油去了!”
萤火虫越来越多,像一片小小的绿的海洋,忽而左,忽而右,虚幻而美丽。我和弟弟终于逮到一只,很小心地放手心里,那绿焰一跳一跳的,像夏夜盛开的一朵花,很轻巧的,就入了我们的心。
我们带着萤火虫来到妈妈跟前,只听旁边大婶唏嘘地说:“是呀,供两个小孩读书确实不容易得很哟。”妈妈笑笑,捏起萤火虫。我们缠着妈妈讲故事,妈妈轻轻地摇着蒲扇,说:看星吧,星星里都是故事。星星?我们好奇地瞪大眼睛。星星在头顶一闪一闪,一堆堆一簇簇的。“妈,那是银河吗?”我想起课本上的银河系,指着宽大的一条星域问妈妈,“是哟,星河这头是牛郎,那头是织女。”弟弟晃着妈妈的胳膊,让讲起织女牛郎。
我仰头望着,星河很长很长,有的地方密匝,像涌起的波涛,有的地方稍稀,像业已安静的浪花;牛郎织女没有船,能渡得过去吗?我歪着脑袋陷入沉思。
凉风轻柔地抚过光滑的肩,绕过胳臂,夜深了。妈妈说:“回去吧,睡觉儿。”我和弟弟不情愿地跟在妈妈身后,揉揉困倦的双眼。
上床了,妈妈把煤油灯熄掉;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星子在窗外照旧眨眼。“妈妈,你在想什么?”“我去村头看看你爸爸回来没有,都十点了。”妈妈重新穿上汗衫,给我们拉拉毛毯,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风吹得叶子飒飒地响,有小虫儿的鸣声。月亮很细弱,懒懒地挂着,反倒显得星子格外铺张。一寸,两寸,我望着窗棂上的月影,安静地算着。爸爸还没回来。我屏息听外面的声响。没有大门吱呀的声音,没有爸爸右手抬后车轮和油桶咣啷的声音,也没有爸妈轻声交谈的声音。我闭闭眼睛,忽地——“咕咕喵,咕咕喵”,一只猫头鹰在夜空锐利地叫起来,间或“咯咯咯”地笑几声。我使劲揪了揪毛毯,朝那边的弟弟看一眼,他已呼吸均匀,沉入熟睡。我想起老人的古语:猫头鹰笑便是谁家遭难了,要死人了,猫头鹰是专寻死人的味儿来的。我恐慌起来。妈妈此刻一定在村子西头,那里正有一片林地,此刻,妈妈一定是孤独地坐在石头上,焦急地等爸爸。世界是黑魆魆的,连星星都要睡了。我心突突地跳几下,接着听到墙角嘶嘶的声音。是蛇吗?蛇就是这样吐丝的,砖砌的墙面隙大,难免有蛇,去年朋朋家就挑出一条。我更加害怕起来。这时我想起了邻居家的那只大白鹅,我想:以后我一定养只鹅,据说鹅是家里的守护神,有鹅在,异虫猛兽才不会入侵。我由衷地喜欢起邻家的那只鹅来,尽管它每次见了我都追在我屁股后面狠狠的拧。
立钟当当当敲了十一下,爸爸还没回来。月光照着恬静的毛毯,一颗泪涌出,咸咸的。我翻身打开书包,抽出生字本,用铅笔在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爸爸,你快回来吧,我们很想你。”
小虫儿的鸣声越来越弱,月光在脸上照耀着,很快,又挪入东墙。叶子的声音飒飒飒,响得厉害,一会儿,又似进入虚无,我握着那张小纸条,不停地瞌睡起来。
第二天清晨,我看见爸爸。他一见我们就和蔼的笑,只是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不知道他几点回来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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