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风和日丽，美丽的小村被青山绿水环绕，归家的女儿踏上石拱桥，穿过幽青的羊肠小道……瞧天上快乐的燕子，一会儿忽高忽低的在空中飞行，一会儿伫立在电线上窃窃私语。

燕子飞进了妈妈的那间小木屋，七八颗圆乎乎的小脑袋立刻探出巢外，争先恐后的呼喊着：“妈妈，妈妈，妈妈……！”

“妈，女儿回来了！”她来不及放下沉重的包裹，远远就扑进母亲的怀里。

“女儿回来了，真的是你回来了？”妈妈灰蒙蒙的眼眶立刻塞满浑浊的泪水，松树皮一样苍老的脸庞竟然浮现出微微笑容，那排整洁的牙齿依然那么明亮。她把双手无力的搭在女儿脸上，一指一指的抚摸着……仿佛在抚摸一张似已陌生的面孔，仿佛在抚摸伤心沉重的往事。

妈妈的一生，太苦太累。老三呱呱降世的第10天，爸爸就无情的撒手离去，他自私的去到天堂，却把妈妈和三个女儿留在了人间地狱。每次我们顽皮惹到妈妈生气，她就对着爸爸的遗相，长长地发呆，默默地含泪。80年代的乡村教师，待遇微薄得只可以和农民相提并论。第一个女儿长大了，妈妈把我进了课堂，“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我读懂三字经的时候，更懂得了身为人母的艰辛和不易。不久老二，老三相继入学，一向朴素闻名的妈妈，更是省吃俭用，学校有食堂，我们从不在食堂吃饭，不是味道的缘故，长大了才明白：是妈妈微薄的工资够不上我们吃食堂。妈妈利用空闲在门前开出三分菜地，每天领着我们松土，施肥，浇水，没钱买农药，妈妈就带着我们抓虫子，若有人取笑，她就一本正经的解释：“蔬菜打农药对人体有害。”虽然说服了别人，但在妈妈的内心，有着喝下农药的那种悲痛。我们常常被毛毛虫和蜜蜂伤到小手，我们三姊妹都没有哭，但妈妈却哭了。

日子就像山顶的天空，太阳坠落了，就悄悄爬上来弯弯的月亮……

我是老大，也是最懂得妈妈心事的女儿。妈妈出去家访，有时候几天不见归来，两个妹妹不听管教的跑出去找妈妈，我把老二抓回来了，老三又跑了，还故意和我捉猫猫。第三天，筋疲力尽的我，遥望着阡陌纵横的小路，倚望着期盼妈妈归来，妈妈，我们太需要您，太想念你了……第四天，妈妈回来了，我头一次挨打，因为我把老二关在厨房，她爬窗子摔断了小手，更不幸的是，妈妈去偏远的村子家访给狗咬伤，浑身肿成馒头似的。在晚餐的时候，我们忍不住抱头痛哭。我看着爸爸的发黄的遗照，恨得不止一遍的诅咒，“为什么这么自私，为什么把妈妈和我们留在地狱，你却独自去了天堂。我恨你，深深地很你……”

最可怕地事情降临，就像树叶到冬天要掉一样，充满着酸痛和无奈。我凭着舞蹈特长和优秀的成绩考进了大一，老二也进入高三的紧张复习，老三的成绩在初中也一直名列前茅，妈妈虽然满溢着幸苦的微笑，但内心却为学费发愁。三个女儿，三本账目，开销就像金字塔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可怕。妈妈把家里值钱的全卖了，她抱着爸爸的遗相，不停地在内心斗争，经过辗转失眠的、数不清的日日夜夜，她还是把父亲唯一的戒指卖了，这笔钱却只够我大一的报名费。妈妈一下子苍老了，她不断地外出，不断地回娘家，能借到钱的地方，她都去过好几次。我知道妈妈的那本帐，到我大二的时候，妈妈病了很长的日子，她是给金钱拖垮的，她没有力量再用微薄的工资垫付三个孩子的大学费用。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教师，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乡下妇女，她对女儿的爱是用铁一样的水浇铸而成的，她为了三个成绩优异的女儿，痛苦的作出了牺牲，那是被很多人唾骂的那种牺牲。

我大学毕业了，老二老三也相继迈进神圣的高雅殿堂。我们和乡亲一样，看着妈妈开始涂红唇，开始去夜舞，大家默契到了极点，都没有半点非议。也许妈妈的牺牲是给了女儿，这种比“深海深”，比“金石硬”的母爱，感动着同样善良，同样慈爱的人们，没有人去斥责她的罪过，作为她无私母爱全给了女儿，我们更能理解包涵妈妈的痛苦和妈妈的无奈。

我们从不提起这种伤害，哪怕一点蛛丝马迹，我们都很小心翼翼，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但是妈妈的内心一直在痛苦里挣扎和煎熬，经常在梦呓里像父亲请求宽恕……燕子在冬天来临的时候，悄悄的离开小木屋温馨的巢，带着他们儿女幸福的飞远了。三姊妹也相继参加了工作，由于工作地繁忙，由于背负着巨债和妈妈的希望，我们努力工作着，心里无比惦念日益沧桑的妈妈，以及美丽的童年小木屋。

2007年秋天，妈妈的信飞到遥远的天边，飞到女儿的心里。妈妈再也动不了，再也动不了……我们回到妈妈的病床边，紧紧握着妈妈干枯的双手，倾听着她微弱的呼吸，三姊妹当即跪在医生面前：一定要治好妈妈，一定要治好我的妈妈……

妈妈在生死边缘滞留片刻，还是回到我们的身边，看着我们三姐妹变成了六个人，终于笑了，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最开心的微笑，就像秋天的麦穗一样沉甸甸的，铭记于心永难忘怀……

天边的燕子飞回来了。孤苦伶仃的老人，对着窗口久久的期盼，多少无语的日子，多无眠的晚上，她思念着昏黄在记忆深处的丈夫，思念着远方久不归家的女儿……每一次圆月中秋，她都习惯了麻木，因为她为此付出许许多多；亦为此麻木了一年又一年……

2009年春天，三姐妹带着儿女回小木屋，可是妈妈已经迫不及待走了，和燕子一起悄悄的远走了……去了天涯，去了海角。可是走不出那片深深的爱，走不出金子般闪烁的光芒。我们跪在大地上，对着苍天呢喃，发自内心的泪水一涌而出，“妈妈，请让我再爱您一次！”

请让我们再爱您一次……

【附注：作者在文中泪痕斑斑，虽然不是文中主角，但是我把心交给了这位伟大的妈妈，我愿意做她“女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