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艰苦的矿井生活,使他吃不消,不堪负重。他整天在深深的井下,面对的是漆黑一片的窑窟,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唯一一束光明,是那额头上的矿灯。有些苍白的光芒,已经开始冰冷了,没有一丝温暖。在地底下挖煤,就像一只鼹鼠, 在土壤里打洞。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看到,地球千疮百孔,心脏已经没有实物,剩下一片空旷的废墟,和一个个残留下来的黑窟。他们继续挖着煤,累得够呛。孙祖佑最年幼,只有二十岁,他来自农村,和别的工友一样,都是劳动者,都是矿工。他的头盔太大,把盔带勒紧了,还是大,松松垮垮的,好像一朵蘑菇头。孙祖佑一边干活,一边要顾着头盔,以防头盔脱落下来,掉进面前的泥浆里,要是那样,可就糟了,他会被撵出去,然后,就会被当做傻瓜,(对新工人来说是这样的)遭受别人的白眼,和嘲笑。这样的事一旦发生,他就会被当做另类,受人歧视。到时候,他不仅抬不起头做人,就连这份工作也会丢掉。想想走出家门时的情景,他踌躇满志,勇气可嘉。对自己说:一定要混出个样儿,出人头地,教人刮目相看。可是,他命运不济,自从进了城,就流落到这种鬼地方,就像一个白痴,在干着自掘坟墓的傻事。听说这个矿场,名堂不小,是县长的产业——第二产业。按国家规定,县长是国家级干部,拿的是俸禄,吃的是皇粮,是不得搞副业的,只能一心一意为老百姓办事。可是,这个县长了不得,牛魔王似的,敢作敢为。县长名叫李高,看他摸样,肥头大耳,虎背熊腰的,压根儿不像一个官老爷,倒像是一个商贾,财大气粗的大掌柜。他每一次出行,都是坐着宝马车,带着专人司机,然后换上一双新皮鞋,皮鞋擦得锃锃亮,沐浴更衣都洒了香水,味道很浓,十里飘香。头发不长,却很会捯饬,梳理得很光滑,犹如牛舔的一般,迎着太阳光,油亮油亮的,非常刺眼睛。知道的,说他下乡去了解民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相亲呢!他是个有大野心的官儿,在升官之前,必须要先发财,因为钱是铺路石,只要钱多了,那么官运就会亨通,而且还会一帆风顺。李高现在的年纪,不过四十五六岁,正值青春旺年,有的是时间,和机遇。况且,他现在又开办矿场,虽然是一家无照经营的黑矿场,但是,那一直都是,乡下人最梦寐以求的好去处,因为那里有钱赚,挖煤掘炭,尽管是脏活、累活,可毕竟是份工作,好歹讨个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这里一向不缺工人,因为这里包食宿,不过,条件有限,住的房子简陋,像窝棚;吃的也差劲,像劳改犯。在李高的眼里,矿工就是奴隶,就是开山工具,就是印钞机,他们的每一滴血汗,都是财富。李高把所有的矿工,都当做稻田里的老黄牛似的驱赶,和使用。为了钱,他们愿意牺牲,葬身地底。说到这儿,李高的矿场曾经发生过矿难,只埋死了两个人,李高不以为然地笑着说:“水池里死了两条小鱼,无伤大雅;大不了,再弄两条放进去。”孙祖佑就是来补数的。
“小伙子,你怎么会来到这里,你不怕死吗?”
孙祖佑一到矿场,就有一位老头过来了。他的样子很可怜,面孔黑漆漆的,好像宋朝的包黑子。一副瘦小的肩膀,必须担着一担子煤,那担煤很沉,足有百十来斤重,他挑着它,非常吃力的往巨大的煤堆上送。这时看见孙祖佑,就停了下来,很惋惜,又很担忧地说:“只怕你有命来,没命回啊!”
“老叔,你为什么这么说呢?”孙祖佑无知地问。
“孩子,你那么年轻,什么工作不能干,为什么偏偏要学着死人入地呢?!”
“老叔,我不明白!”
“你以后会明白的。”
孙祖佑第一次下井,心里惶恐不安极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他从小就怕黑。矿井就像地道,进去以后就很难找到出口。他紧紧地跟在工长的屁股后头,一步也不敢离开。工长领他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交代一个工友照顾他,就抽身走开了。
大绞转机在隆隆的叫嚣着,巨大的轰鸣声,丝毫不亚于雷电的嘶鸣,黑狂风的哀号,以及狂怒之下的海啸声音,如此般震耳欲聋。孙祖佑感觉到,世界不再是光明和宁静的了,这根本不是在人间,仿佛是在地狱。趁着矿灯惨白的光辉,他看见面前站着两三个人,个个都是全副武装,家伙什齐全,可是他们的脸孔,都是那么黝黑,好像非洲难民。他们见到他在身后站着,呆呆的样儿,有些可笑,他们向他裂开嘴唇,笑着,两排被衬托得非常洁白的牙齿,就像碎玉一般。他们的白眼球,也像牙齿一样粉白,只是满脸的皱纹,沟壑似的深刻。“喂,这位小兄弟,你过来这里,我教你怎么开挖煤机!”一个黑脸膛像黑面神似的工友,扯着嗓门,野马一般嘶叫着。
“啊?你在说什么,大声一点,我听不见哪!”孙祖佑用双手做成喇叭筒,喊着。
“我叫你过来,过来我这里。你听见吗?”
孙祖佑听明白以后,走过去,那顶钢盔遮住了眼睛,他一面走,一面把笨重的钢盔往头顶撸一撸。
“看来小家伙的帽子,不应该套在脑门上,而是应该扣在屁股上,当马桶使,我看更比较有用些??????哈哈哈??????”有个爱贫嘴的家伙,嘲笑着说。
“这个东西会不会咬人呢?”
孙祖佑一看见那个巨大的铁家伙,就禁不住畏惧起来。
“会的,它是属狗的。”爱贫嘴的家伙又插嘴说。
“行了吧你,别吓唬这位小兄弟了,他还是个孩子呢!”
开挖煤机的工友推搡着助手,又望着孙祖佑,说:“你来试试,这里是开机按钮。”
孙祖佑照着他的指示做了,做得很对。
“干的好,有悟性,一教就会。”他拍手叫好:“看来我的助手要换人了!”
“老孙,你不要看见鸡蛋就认为一定是鸡呃!凡事不可妄下结论。”爱贫嘴的家伙有点不服气。
“老胡,你还别说,我看这位小兄弟比你机灵多了,我敢肯定,他一定比你更能干,老胡,你信不?”
老孙很欣赏孙祖佑,于是说话的时候,就很偏向孙祖佑。
“啊?你也姓孙啊!”孙祖佑喜出望外,问。
“嗯,没错,我姓孙,是孙悟空的孙!”
“这么巧,我也是姓孙,而且,也正是大闹天空和地府的孙悟空的孙!”
“哦,这么说来,我们还是本家哩。”
老孙对孙祖佑更觉得亲切了。
“那么说,我们这里就有了两个钻天猴孙大圣喽。”
旁边的人开玩笑说。老胡认为别人说的不切实际,于是大咧着嘴巴纠正说:“嗨,嗨,你们说错了,什么钻天猴啊,别忘了,我们这是在地下,钻天猴应该改成入地猴才对??????”
“呸,呸,呸,老胡,你在胡说些什么啊,什么叫入地猴啊,还,还说我们在地下,呸,你瞧你都胡诌些什么,连句吉利话也不会说。什么地下不地下的,古往今来,只有死人才在地下呢!老胡,你说说,你现在是活着呢?还是已经死了?”有一个工友这样驳斥老胡。
“你们无论把我看成是死人,还是活人,我都没话说,因为你们跟我一样!”
孙祖佑和老孙被工友分别叫成老孙和小孙。
孙祖佑实称,又虚心,对井下的工作,渐渐熟悉,掌握了技能。老孙自从有了新助手,每天都很开心,作为一位长者,他很有爱心爱护他;作为一个师傅,他很有耐性教导他;然而,作为一个工友,他又是如此关心他!这是福?还是祸?
老胡对孙祖佑颇有成见,对老孙耿耿于怀。老胡被调去做安检,负责井下工作的安全。有一次,老胡发现了情况,他认为不是特别严重。他监测到矿井在倾斜,还带有裂痕,行家一看就知道,这种情况不妙,很危险,就像一座无基之屋,摇摇欲坠。发现如此情况,照常规,一定要及时上报的,可是,他大意了,他以为这不会有甚么大危害,假如坍塌的话,也无非就是,从井壁上掉下几块石头而已。这个存在安全隐患之地,正位于老孙的上方。老胡想法简单,只想着借此来教训一下老孙,可是,他没有想到过,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
“小孙啊,你觉得井下怎样?”老孙喜欢这样问。
“太黑了,又太苦、太累了!”
“嗯,你说的一点没错。”老孙说:“挖煤窑是这样,不单单是苦,累,还太脏。一下井就跟鬼似的了,一个个大白脸,干了活以后,就变了,变成了锅底儿一般黑的了,根本就没个人样儿了。”
“老孙叔,听说你在这里干了一年多了,这是真的么?”
“这话不假,我是第一批工人,我看着很多工友,相继离去。”
“老孙叔,你说,你亲眼看着他们相继离去?!”孙祖佑想象着可怕的情景。
“不,傻孩子,你想到哪儿去了。”老孙用手拍拍他的脑瓜子,笑着说:“你以为,我看着他们相继死去吗?”
孙祖佑示意的点点头。
“别瞎想了,没有的事。”老孙安慰着他,末了,他又说道:“这里只死过两个人。”
“老孙——老孙,工长叫你去一趟。”
有人把老孙唤走了。剩下孙祖佑一个人,他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干活。头顶的矿灯,惨然的光辉黯淡了,就像白日光一样,虚弱无力,照耀着,却无精打采。煤凝结在一起,犹如岩石一般坚硬,将其采挖,粉碎,就连碎石机都很吃力。这些煤,不知道要运往哪里去,它给人类带来福利,却又带来苦难,你瞧,这一群矿工,在黑暗的矿坑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穿不了华服,也住不了洋宅,连温饱都是劣质的,他们很想一顿吃一只烧鹅,或者是一只烤鸭,这有可能吗?有指望吗?甭说了,这是县长过的生活,他们只是痴心妄想而已。而且,他们时时刻刻,都在面临着危险,矿井塌方,可以造成他们牺牲性命,无法生还。机械故障,可以造成他们肢体残缺,变成一个废人。孙祖佑所面临的正是这个威胁,可是,他还一无所知。
机械的巨响,使矿井变得可怕,是那么恐怖。上方井壁已经开始松懈,裂隙逐渐大了。井内的钢铁支架,开始难以承受了,时时都有小石块掉下来。孙祖佑没有经验,对此也没用太在意,只埋着头做事,像一头面临宰割的老黄牛,死到临头,还在为人卖命!井壁上,一阵阵的,流水下来,像天空下了淅沥的小雨。少顷,孙祖佑发现不对劲,身后的石头,像天女散花似的,一片紧接着一片脱落下来,伴随而来的,是钢铁经不起重压,由笔直变成了弯曲,扭拧在一起,像麻花似的情景,看得他心惊肉跳,心里直发毛,两腿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孙祖佑害怕了,大叫着:救命!救命!可是谁也没有听见,他的身后堆起一堵墙,一堵煤炭和石头混合的墙。他注定难逃一劫,霎那间,孙祖佑的后路被隔绝了。随之,塌方就到了他面前,他站不住了,被一块黑色的炭石砸到了,他躺倒在泥泞里,在等死,在等死神的爱抚,和召唤。
这时,一声巨响,比机械的声音还要大的巨响,毫比壶口瀑布坠落下来的声音,又仿佛霹雳惊雷的声音,更似汶川地震的声音!在这一声巨响的后面,则是可怕的倾倒,坍塌。那是一种剧烈的摇撼,仿佛地动山摇,天翻地覆一般,坍塌下去的炭石,把孙祖佑整个地活埋了,随之,一大股浓重的烟尘,拔地而起,扶摇直上!老孙恰恰此时回来,看到这一幕,他惊呆了,他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眼睁睁地望着,望着他最聪明的徒弟、最可爱的朋友、最能干的工友,被活埋了,而他就这样傻愣愣的,定在那里,像一个木头人,像一根铁柱子,像一块石头,那么无用,又无能。他阻止不了,他能逃过此劫,也该谢天谢地,也是命运!可是,他很怕,怕孙祖佑出事,尤其是在他的面前,而且是他亲眼看着,一个大活人被埋葬了。随着,好几个工友赶来了,他们心里都是悲愤的,他们憎恨这矿井,这不是生活的沃壤,而是死亡的坟墓!他们毫不犹豫,拿起铁锨,拿起鹤嘴镐,拿起錾子,拿起撬杠,拿起铁棍,有人甚至什么也来不及拿,就用两只现成的双手,去拼命地挖、掘、撬、抠!一块一块的煤炭,和石头,被挖开,被清理,被砸碎!他们恨不得,把地球砸碎了,因为它博爱的背后,却隐藏着自私,贪婪。它想埋葬全世界的人,比起黑色的煤炭来,它反而更喜欢白色的骸骨。
是绝望?还是希望?这都是一个未知数。不过,可以肯定一点,孙祖佑受伤了,因为他们发现了一块带血的石头。他伤到了哪里,是头部?还是鼻子?有没有伤及到眼睛,或手臂?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没有眼睛,就变成了盲人了,他看不见东西,就不可能再继续工作。然而,假如受伤的是手臂,那他一样倒霉,手臂是创造一切的工具,他是上帝创造世界、地球和人时,使用的魔法工具,它是与生俱来的,也是不可或缺的,假如断了手臂,那他就是废人一个了,废人等于绝望,绝望使生活破灭。他们一直在努力,搜寻着孙祖佑,他很不幸,刚到这里不久,就被如此摧残和虐待!这算是命运的安排吗?老孙更焦急了,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大喊大叫着:“小孙,你在哪里,不要死啊!小孙,你要活着,你要坚强地活着,我们来救你了!小孙——”
别的工友也这样呼唤着,声音都哑了。老胡也在搜救孙祖佑的队列里,他感到非常懊悔,内心开始谴责自己,说这都是,嫉妒惹的祸,它太可怕了,好像魔鬼!他不该这样轻视生命,他太喜欢儿戏了,拿一个孩子的性命开玩笑,这是最无耻的行为。他觉得自己猪狗不如,看家狗还会与人友好呢,更别说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了。他就是那个赤手之人,他用双手刨开煤炭,每一次挖掘,都使手指剧烈的刺痛一下,那十个手指已经血肉模糊了,指甲盖儿已经脱离了皮肉。可是,他怀着赎罪之心,疯狂地扒开掩埋孙祖佑的碎石,直到他挖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时(至少他的感觉是这样的:孙祖佑的躯体比石块柔软多了!)他借助矿灯的光芒,看见一个布包裹似的物体,在黑漆漆的石头缝里,若隐若现。他更加疯狂了,两只手轮着扒土,就像狗在刨兔子窝,他已经麻木了,没有了知觉了,手指流着鲜血,把矿灯的白光,都渲染成了红色的了!一个惊喜使他遗忘了痛苦,他兴奋地叫嚷着:“大家快来看,我找到他了,他在这里,他就在这里!”随即,别的工友都聚来了,随即,投入了战斗。他们齐心协力,把孙祖佑从煤堆里,挖了出来。他是幸运者,他还有呼吸,他那颗年轻的心,还在怦怦地跳动着,只是微弱极了!老孙像抱自己的孩子似的,把孙祖佑抱在怀里,一口气跑出了地狱般的矿井。这时,工长也闻讯赶来了。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跟着老孙一起奔跑,向矿场外面跑去,那里有去医院的道路!
他们一群人,轮换着,背着或者抱着孙祖佑,脚步践踏着路面,都仿佛留下了深深的脚印!医院在县城里,而县城离这儿有十几公里远。他们奔跑着,已经累坏了。这一天,矿场运煤的车,正巧从城里回来了。半道上,他们碰到了,就坐车去了县城,进了医院!医生看见他们,个个都黑的像鬼,好像一个个屎壳郎似的。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对着他们看,品头论足,还轻蔑的嘲笑着。一个白净的护士,嫌他们脏,在门口死死的拦着,不让他们进门呢!她愤懑地说:他们是狗屎,他们敢硬闯,就告他们去,叫他们去坐牢。
孙祖佑奄奄一息了!假如再不让进去急救,再这样拖延时间,孙祖佑就没得救了,死神已经在候着了。老胡一看情景,顿时发起狂来,将那个可恶的护士,一把推到一边去了。他们赶紧进去,医生对他们的无理而鲁莽的行为,颇感不快。于是吼道:“着什么急啊,人不是还没死掉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去!给我靠边站着去!”
老胡见那医生如此年轻,却如此狂傲,真想揍扁他了。可是,他最后还是勉强地隐忍下来,不予计较了。
“医生,我们是在县长李高的矿场干活的工人,请你行个方便,救救他吧,他还是个孩子呢!”工长迎上前去哀求道。
“哦!”那位狗皮医生为之一振,惊讶的说道:“你们都是县长家的杂役啊,那,那快点进去吧,我这就去叫汪医生去,他可是救命的行家里手!”
医生走了,很快又回来了,身边多了一位。
“这位就是汪医生了。”他唧唧歪歪地介绍着,说:“在医术方面,他是最有资格的了。”
“扯淡!”老胡不耐烦了,骂道:“还不救人?!扯个俅啊!”
那个医生听了,很生气,不过他不敢当面表示不满,因为,这些工人都是县长这棵大树下的杂草。他不敢不快,只好自认倒霉。他笑容可掬,对县长的权利满怀敬意。他不敢放肆了,假如得罪了县长李高,那他的小康生活,可就没指望了。县长喜欢出阴招,置人于死地。一旦被县长抓住了把柄,李高一定不会客气的,至少要把医院先给查封了再说!刻不容缓,孙祖佑被送进急症室,经过极力抢救,终于小命得保。随后,汪医生打电话给李高,县长李高来了,驾着私家车,里面还坐着李高的女儿李琼玉。
“县长——你可来了。”老孙一见李高下车,立刻就迎了上去,亲切地说道:“你快去看看吧!”
“又出了什么乱子了?”李高并不着急,他坦然而镇定,只是有几分烦恼罢了!因为,他最怕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件,破费又伤神!
“矿井发生了塌方,不过事态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坏!”工长跟在县长屁股后面说。
“砸死人没有?”
“那孩子命大着呢!”工长说:“他被埋在炭窝里,已经好一阵子了,不过,他并没有断气。”
“他没有死啊?”县长很不高兴的叫道。
“如果不是抢救及时,那孩子就没命了!”老孙心疼的说。
“你是干什么吃的?在矿场干了那么久了,做事还是这么莽撞。”李高责备老孙道:“人还没死呢!哭什么丧啊!”
“县长你来了!”老胡从监护室出来说:“他活过来了,你去看看他吧,这是对他最好的补偿!”
李高看见老胡的双手,都缠着绷带,于是来气了,嚷道:“老胡,你的手是不是废了?要是真的废了,你干脆趁早给我滚蛋,我这里养不起废人!”
“没有,好着呢,一会儿照样可以干活!”老胡唯唯诺诺地应着!
李高像一个皇帝,屁股后面跟着扈从,大摇大摆地走着,步态雍容,款款的进了监护室,仿佛一头狮子,回归了森林!神气十足。
孙祖佑保住了命,不过他的头部受了伤,还在昏迷当中。医院里的床很柔软,他们这些矿工哪里有如此待遇呢。孙祖佑像一个婴儿,在那张白色的床上,偷偷地熟睡了。他就像一个懒人,非常喜欢赖床,这也是少有的机会,算是一次忙里偷闲吧!他自从走出家门,就开始了艰苦生涯,这是命运的安排,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方可磨砺其志气,方可成其大事业!李高看见孙祖佑,他的脑袋上缠着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就像一个花蕾,那么的滑稽可笑!李高的女儿琼玉,李高不许她走进病房,说病房里都是痛苦,到处都是奇怪的味道,充满了邪气,怕她受不了。可是她不喜欢约束,尤其是来自李高的看管,这使他更讨厌,更憎恶。她这个年龄段,正是不安分的时期。处在这个时期的男女,都有一棵悸动的心。早熟,使他们过分伤感;叛逆,使他们过分自主。这是一个个性的年代,这使他们的性格,都有一点倾向于自爱和自负。他们喜欢走极端,极端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极好,一方面是极坏。自然,也可延伸至人生与人性,要么,就活着;要么,就死去。琼玉就是如此一个女孩子,她在李高的溺爱下成长,于是就生成了,唯我独尊的唯我主义者!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她得不到的!当然了,除了人力所不能为的事物例外!
琼玉把李高的话当做耳边风,他前脚进去,她后脚就来了,尾随着矿工们进到监护室。那昏睡在床的孙祖佑,叫她心情激动,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使她的心为之而动,是的,她动了心了,动了情了!这是一种来自原始的善良,和怜惜。他的确很可怜,他看上去那么年轻,与她的年龄相仿,几乎是同岁,她是那么幸福地生活,而他竟如此不幸,命运多舛。因此,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悯,使她对他产生了爱,而这种爱,并不是异性之间的私爱,而是来自那种先天母性的博爱。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上有一种光辉,总是在熠熠地闪耀着。他看上去,没有一点可以引起别人厌恶的地方,反而都是一些讨人爱怜、欢喜的因素在他的眉间,像星辰一样隐隐发亮。
“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琼玉向老孙打听着。
“哦!是你啊!”老孙回头看见了琼玉,禁不住惊讶起来。
“嘘!小声一点儿,千万别让我爸听见了,我在打听一个矿工的名字!”
“明白了。”老孙压低了声音说:“他叫孙祖佑,他跟我一姓的!”
“他不会死吧?”
“他活着呢!”
听说孙祖佑还活着,琼玉很高兴了。她悄悄地退出监护室,此后,她每天都会来这里。几乎每一次来探望,都不是两手空空而来的,要么就买一些营养品,要么就带一些鲜果,要么就带一束百合花来。在病床上躺了一周的孙祖佑,终于苏醒了,他第一眼看见的人,是琼玉。在他看来,她很陌生,但又很美丽,像一朵雏菊。老孙他们都在矿井下面干活,只留了一个人,在这里照顾着孙祖佑,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老胡。他决定留下来,没有人强迫他,是老胡自己愿意这样做的,这使县长很恼火,不过,老胡性子很倔,很拗,没有人可以阻止他想做的事。李高也拿他没有办法,就像李高拿琼玉毫无办法一样。老胡很歉疚,对孙祖佑的所作所为,使他感到痛苦,憎恨,自责,羞愧。他抱着爱的念头,来赎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渐渐的,他发现,孙祖佑太像自己的孩子了。他的大儿子已经结婚生子了,不过,他并不喜欢他这个父亲,这是一个难解之谜!他的小儿子,今年才二十出头,模样与孙祖佑差不多,都是那么年轻,都是那么俊秀,文雅得像书生。但是做起事来,却是那么机灵,能干,聪明,负有头脑。但又很仔细,认真,一丝不苟。对人是那样真诚,坦白,就像一朵白莲花,虽然出生于污泥,却并不污秽,并不肮脏,且骨子里有一股子傲气,做人的韧劲儿!假如雪花是最洁白的,那他就像似一片雪花;假如水晶是最透明的,那他就像似一块水晶;假如水是最柔弱的,那他就像似流淌的小河!
连续两个月,琼玉都没有间断过,看望孙祖佑是她的乐趣,她说:“他是我的生活,我以前没有过这种感受,原来去爱护一个人,滋味是如此的甜蜜。”
又疗养了一段时光,孙祖佑才出院。出了院,孙祖佑又回到了矿场 ,但是,他对墓坑一样的矿井,产生了畏惧感。他怕了,他不愿意再到下面去。工长没有办法,只好让他在矿场里打杂,做些琐碎的工作,这样做,不至于让他变成一个闲人,一个吃闲饭的家伙。其实,老孙、老胡和另外几位工友,都赞成孙祖佑闲下来,好好地休养一段时间,以此来补偿他的苦难,他的不幸。孙祖佑康复以后,却和以前不一样了,强壮的身躯消瘦了,乐观的精神萎靡了,每天都活得无精打采,浑浑噩噩。好像自从他被埋以后,他已经死了,他的魂魄已经不存在了,在灾难降临的那一刻,他的三魂七魄,已经被死神勾去了,被束缚了,被囚禁了。他之所以还活着,那是他的躯壳,他的肉体,他的臭皮囊。那是没用的东西,就像锯木屑一样,散碎了,轻飘飘的,随风浮动,漂游,没有自我了,也没有思想了。他越来越害怕黑夜了,每到夜色朦胧,黑幕降下时,他都紧紧地依偎着老孙,身子颤栗着,好像有什么可怕之物,在他的眼前现形似的,他那么畏惧!他回到矿场以后,琼玉也没有把它忘怀,隔三差五的来一趟,带一些好吃的,他没有胃口,就把东西分给老孙他们了,他们不好意思吃,他坚持要他们吃,他们只好吃了,每次都是这样,琼玉有点讨厌他们,不过看见他高兴的表情,他的微笑,这使她消除了成见,她在以后的时光里,对他们渐渐改变了初衷,她不该看扁他们,更不应该歧视他们,他们的工作有多么辛苦,有谁知道呢?他们几乎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太阳,他们的皮肤让黑暗打下了永久性的烙印,那灰暗的脸色,是矿井里的生活强加给他们的色彩!他们很思念亲人,很想和家人团聚,可是矿场有规定,这限制了他们的自由,和幸福。可是,他们并不憎恨她父亲,因为县长让他们有了挣钱的机会,他们都是农民,又都是没有文化的乡巴佬,泥腿子一个,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本钱做生意,而且,他们都是些年逾半百之人,土话说:他们这些人,是黄土埋到胸口的半死半活的人了,不需要再追求生活了,只需要有口气儿活着就行了,除此之外,他们别无所求。他们心甘情愿为李高卖命!
琼玉也看出了他的脆弱,孙祖佑越来越没有精气神了。出院的时候,他们还在为他祝福,说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想到,事到如今,他们不得不为他的明天担心,为他的生死担忧了。
琼玉每一次来探望,都是瞒着李高的,她怕被父亲知道事实,因为她已经泥足深陷,坠入爱河难以自拔了。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对他的爱,由母性的博爱,既而转变成了异性之间的私爱了。她觉得,每天的牵挂,是组成美好生活必不可少的因素,有了挂念,就有了愿望,有了寄托,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感到无聊,空虚,寂寞了。她现在大学毕业了,但是不想去工作,就像现在很多大学生一样,要求高,又贪玩。不过,她和别人相比,是一个幸运者,她可以坐吃山空,她这一辈子都不用为温饱烦恼,忧愁。她爸爸会对她很好,甚至好过一切。她用不着去工作,她爸爸会让她富裕,无忧无虑。她有足够的本钱贪玩,就像她有足够的情感去为爱付出一样!
琼玉几乎每天都来矿场,她有一张红色的小车,可以毫不费力地来到矿场。孙祖佑现在的工作量,减少了许多,这是老孙向工长所要求的。孙祖佑每天一大早起床,就独自爬上那高高的煤堆上去,朝着日出的地方张望,等待着红日的升起,当朝霞满天的时候,他总是兴奋地自言自语说:“太阳总算又升起来了!”他看见太阳的影子以后,就情不自禁地朝矿场外面望望,看是否有一张太阳色的小车,从城市的方向驶过来。这是他希望看到的,也是他最喜欢看到的!
这一天早上,矿场运煤的大卡车来了,就停在矿场的中央,那里有一块很大的空地。他从煤堆上下来了,向那边走了过去,他看见那个姓刘的司机,从车里走下了,正要往矿场值班室那儿走过去,刘师傅喜欢去那里喝茶,找值班室李老头吹牛,侃大山!他赶紧跑上去拦住了,说:“刘师傅,你来了!”
“嗨!原来是你啊!”刘师傅爱开玩笑,他笑着说:“那天要不是碰上我,你今天可就要和土地说话啰!不过,你小鬼的命真大,埋在井里那么久都能活着,真是命不该绝啊,这是老天保佑你,因为你还太年轻,不应该这么早就去阎王殿报道!”
“刘师傅,你听我说,我有话要问你哩!”孙祖佑直截了当地说:“你在来的路上有没有看见琼玉?”
“谁?”刘师傅吃惊地问道。
“李琼玉”
“不会是县长家的姑娘吧?!”
“对,没错儿,她就是县长的女儿!”
“你怎么跟她勾搭上了啊?”刘师傅开始忧虑起来,说:“她不适合你!”
“刘师傅,你怎么这样说呢?”
“我不是在空口说白话,你跟她不在一个山头上,她在山顶,你就在山脚,他在天上,你就在地上,你们之间的距离就像地球和太阳一样,远着呢!你明白吗?”
“没有”
“那好,我问你,你对她动情没有?”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问我?”
“我很想看见她,因为看见她我感觉很快乐!”
“那就叫做“爱”,你懂吗?”
“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懂。”
“我跟你说啊,你最好离她远点,她会为你种下祸根!”
“我不信!”
“以后自有你信的时候。”刘师傅不想再说下去,于是想要走开。他不让他走,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看见李琼玉!”
“抱歉!我没有看见她。”刘师傅临走的时候,这样警告他说:“只要你敢碰她,李高准会扒了你的皮!”
刘师傅刚走远了,李琼玉就开着车来了,一下车就向他打了招呼:“嗨!小孙,你还好吗?”
“我好着呢!我正盼着你来,你就来了。”孙祖佑笑咪咪的,只是他的身子太单薄了,有些弱不禁风,看上去,就像一棵干枯的小树。
“我今天买了牛奶来了,你可要多喝一点儿,这对你的身体大有益处。”
琼玉一边从车上拿牛奶下来,一边顾着跟他说话。她今天穿着迷你裙,戴着一顶好看的帽子,正配套,看上去搭配得十分协调,其实,这样的装扮和往常没什么差别,毫无两样;可是,在孙祖佑看来,她好像比以前更美了,穿的衣服也更漂亮了,她就像一只可爱的花蝴蝶。也许是他的心情好了,或许是他的眼神有光了,他看眼前的景物,好像更真实了,煤块是黑色的,天空是蓝色的,云彩是白色的,她的小车是红色的,她的肌肤是粉红色的。他看着她,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似的,她太好看了,就像桃花一样美丽,又像太阳一样光辉!
“你先喝些牛奶,呆会儿我们去兜风!”琼玉递过来一瓶鲜奶,兴高采烈地宣布道。
孙祖佑接过了牛奶,那是冰冻后的,用手触摸上去,像冰雪一样的冰冷。他品尝着鲜奶,感觉不同以往,他觉得它无比的甜美可口,好像琼浆玉液,叫人肚腹甘爽,好像吃了一块雪糕,一个冰激凌,可是那味觉又很特别,牛奶就是牛奶,难怪外国人长得那么高大、魁梧,原来他们酷爱牛奶,对牛奶情有独钟,牛奶的营养非常丰富,这是显而易见的,也是不可置疑的!他几乎每天都喝牛奶,有了爱情的滋润,再加上牛奶的调养,他的健康日新月异,飞速地恢复了,就像他当时消瘦一样的迅速健壮起来,他的身板儿又结实了,这是矿场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这情况看上去很神奇,不可思议。
他喝完牛奶,她就把他拉上了小车,在右座上坐定,然后她就启动了引擎。坐在小轿车里的感觉不同凡响,座位是海绵的,像棉絮一样柔软,还有背靠,像一只竖起来的鹅绒枕。面前的挡风玻璃,像一面镜子,可以透视外面的世界。她手打着方向盘,像一个船夫在掌舵似的,前面的道路,无论有多么遥远,只要她的脚稍稍踩动一下,就可以像小鸟一样,毫不费力地到达目的地。她带着他进了城,在繁闹的小镇上,像一阵风一样,到处狂飙。他见到了想见的东西,她又叫他一起去了大商场,她给他买了两套西服,看上去非常漂亮,他对着试衣镜看了又看,自己的英俊绝不亚于王子,自己几乎认不出自己了!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假如将来有机会,他一定要在城里定居,他爱上了城市的喧嚣,和繁华,尤其是那些奢侈品,更是他所渴望拥有的,而且,也正是他所渴望享受的。
在回来的途中,他发现她并不是梦幻,也不是神话,而是真实存在的,他想用手摸一摸她的脸,他想借此来证明一下,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有据可查的,并不是一个梦,一片雾影,一阵不真实的风。她看出来了,于是就说:“你摸吧,我并不是一个稻草人,你会感觉到我的呼吸,我的心跳,甚至是我灵魂的喜悦所表现出的震颤!”他还有些胆怯,手伸到一半时,就定在了半空中,不再前进,也不再后退。她看看他,笑着,把他的手从面前,拉到自己的脸颊上,一股涌动的热流,由身体里,血液里,骨髓里,甚至是目光里,向他的手覆盖的地方,沸腾着,像笼屉里的蒸汽一样,把白皙的面颊烤热了,开始红润起来,像山西的苹果一样,露出了鲜艳的绯红色。他迷糊了似的,不知所措。她的目光那么黑,像黑夜的颜色;又那么亮,像夜空里的星光;她的嘴唇那么红,像他每天都在守候的朝阳;她的手指那么柔软,像一块白纱巾。她凝望着他,他的心太激动了,仿佛就要喘不过气来了,他似乎预见了死亡之神,他不能自持了,倒在她的怀里,不再动弹。她还沉浸在幸福之中,过了一会儿,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他周身滚烫,像一个燃烧的煤核。他得了感冒了,正在发烧,她一时间慌张极了,她没有经验,只知道抱紧他痛哭。须臾,她才想到送他去医院,她把他送进医院以后,就回来通知老孙他们。老孙一听说孙祖佑病了,立刻就心急火燎,向医院的方向飞奔去了。琼玉怕父亲李高疑心,就依依不舍地回家了。那一晚上,她没有睡着觉,辗转反侧,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孙祖佑。她从床上爬起来,独自踱到窗前,哀伤地眺望着窗外的夜空,小城的灯火是那么的堂皇,到处都是霓虹灯的颜色,就像彩虹一样,多姿多彩。可是,她的心情太沉重了,对这些美景不感兴趣,她所记挂的是他,他是那么的纯真,他来自乡下,他不像城里人那么现实,那么浮夸,那么虚伪,他倒像一个谦谦君子。她面前的夜色,越来越浓了,朦朦胧胧的,像一个神秘的帘幕,将他们的美好时光遮掩去了。
老孙向工长请了两日假,一直在医院里陪着孙祖佑,就像看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他是那么的认真,细心,照顾得很好,一个大老爷们竟有这样的耐心,真是很鲜见的。在第二天的早上,孙祖佑终于醒来了,他懒洋洋的睁开了眼睛,发现了老孙,老孙满面皱纹,像山沟沟一样,一条一条的,纵横交错,脸膛像红土一样,红里透着黑。这样的容颜使老孙看上去,年龄真的大极了,他是那么的苍老,头发都被汗水浸泡得褪了色了,曾经像煤土一样的头发,如今已经变成了银色的了。
“老孙叔,我这是在哪里?你为什么也会在这里啊?”孙祖佑有气无力地说道。
“傻孩子,快别说话啰,你这是在医院里。就在两个月前,你还来过这里呢!”老孙口气就像一个和蔼的父亲。
“我记得我是跟琼玉在一起的!”
“没错,你是跟她在一起的,不过,那是在昨天。”
“那她人呢?”
“她把你送进医院,又通知了我们以后,她就一个人回家了。”
“她今天会不会来呢?”
“说不准啊,她也许会来,也许不会来。”
“她看上去很美!”
“是的,这是她天生的相貌,而且她还很温柔,大方,善良,心地好过一切。”
“是啊”
“那个李琼玉确是个好姑娘”老孙突然忧郁起来,说:“你们很般配,不过你们并不幸运,而且,你很倒霉,碰见她,是你的福气,也是你的祸患!”
“老孙叔,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啊?”
“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
住了三日,孙祖佑就出院回到矿场,就像上次一样。他好像很健康了,工长想让他下井,老孙不赞成,联合老胡及别的一些工友,一起向工长抗议,要求孙祖佑在井上做活,不然就一起罢工不干了。工长不想跟他们把关系闹僵了,于是就答应了。孙祖佑还在干着那份清闲的差事,每天清早,都可以自由地爬上那巨型煤堆,去等候她,去看日出,迎接那总是姗姗来迟的光明,和温暖!有好几日了,琼玉没有来矿场,那条道路生满了野草,开满了野花,可是就看不见欣赏它们的人,夏天就要结束了,那些葱郁的松树,桉树,还有一些落叶的乔木,和灌木丛,都在默默地改变着自己,自己的本质,色彩,以及形体。这一带很荒凉,因为有矿井,有采石场,有木材厂在这里生存,安家落户,因此,这一片山水,几乎被损耗殆尽了,就像一个人,被好几种疾病折磨着,日渐羸弱,精气消耗完了,这一片山,这一片土地,可就要死去了,因为它已经饱经风霜,被贪婪的人类残害了,过不了几年,你就会看见,这一片土壤,表面是荒野,地下是洞窟,到处都见不到植物,好像一片沙漠,一片喷发过后的火山,叫人不禁想起:地老天荒来了。
在看不见琼玉的时光里,世界仿佛空虚了,黑暗了,就像矿井一样了。四处的山岗,犹如戈壁滩一样,渐渐的,绿色不见了,水光不见了,天空中飘浮着阴云,阴霾极了,愁雾满天,到处都是郁闷的灰色。在这样的时空里,他更渴望着太阳,晴朗的天空,以及凉风习习。他不等到出太阳,他不会死心的,他是那么固执,那么执着,那么倔强。在煤堆上面,一呆就是大半天,反正他的工作,在工长的眼里,简直不如一堆废石有用。工长喃喃自语,说:“叫他干活,倒不如叫他去遛狗更有意义!”
县长已经起了疑心了,他每天都发现琼玉不在家,而当他拦住她,询问她去做什么的时候,她总是含糊地答应着:“我有事,需要出去一下。”他想追问,可她已经跑得没影儿了。他好纳闷呢!这一天,他正在客厅里琢磨着,琼玉是不是真的有事呢?突然,矿场运煤的刘师傅,打外面走进来,满面红光,带着兴奋的笑容。今天刘师傅是来领薪的,他请了假,因为,他的儿媳妇刚刚给他生了个孙子,他要回去几天,一来是大摆酒席,庆贺一番;二来是好好抱抱孙子。此是他的第一个孙子,他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已经出嫁了,一个还没有出嫁。他今天来拿工资,下午就得走了。见到李高,他喜庆地说道:“县长啊,你能准我假日,我心里感激不尽,如果你不嫌弃,就去家里坐坐,乡下虽然比不上城里富裕,热闹,有气氛。但是,乡下空气好啊,山清水秀的,很有新鲜感哦!去度假还不错哦!”
县长笑笑说:“你家太远了,不去了,你有这番心意就行了。你的工资全在这儿了,另外,有一百元是对你的奖励,是你应得的,也算是随礼的礼金吧!”
“谢谢县长,你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为你做些什么的好!”刘师傅很激动。
“我希望你尽快回来干活,这比什么都更有用!”
刘师傅又客套一忽儿,才结束谈话。但就在临走时,他说道:“县长,我不得不把你女儿的事情,跟你说说。”
“噢?”李高郑重地发了一个沉闷的音节。
“她经常去矿场!”
“什么?”
“我是说,她经常去看望那个差点儿被埋死井下的小伙子。”
“有这回事?”李高生气起来,咬牙切齿,说道:“她是不是疯了!”
“这是事实,是我亲眼见到的。”
“呃!你走吧!”
刘师傅走后,李高满腹狐疑,但很窝火。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一下,就猛然站了起来,在厅堂里来回踱步,目光十分凶历,像一匹狼,充满了对血腥味的欲望,他知道,刘师傅是个老实人,所言不虚,他的话就像真金一样有分量,且货真价实,质地地道!他信了,怒火像一只猛虎,将他的丑恶吞噬,又像是一条毒蛇,将他的yu火吞噬,最后两者像冶炉里的钢铁一样,融化了,随之,又融为了一体,变成了邪恶的愤怒,和仇恨!他想彻查此事,但他的一贯作风,是暗中行事!避免明目张胆!于是,他打电话给高西,高西是他的手下。高西接到李高的电话,表现得很激动,很殷勤。因为只要李高一有事,他的银行账户就会有进项。高西把李高看成了摇钱树,他巴不得李高天天都有事找他,这是体面的工作,更是赚钱的买卖!能在县长的手下做事,这是一种荣耀,也是找到了一座避风港,有事了,就拿李高的势力来解决,这有点像狐假虎威,但是,这更像借鸡生蛋!他利用李高的名义,不知道做了多少私事,包括他吃霸王餐,打白条!他听着李高的安排,和调遣。这一次的任务,非同小可,不可鲁莽行事,如果行为不慎,就会搞得家喻户晓,轰动全城。这是李高的家事,家丑不可外扬,李高叫他千万千万要保密,不可泄露了,一旦泄露了此事,他定叫高西吃不了兜着走,且要他为之付出惨重的代价。不过,此次事情若办的完满,成功,那奖励也是丰厚而罕见的。李高早有耳闻,高西喜欢琼玉,虽然高西比琼玉年长,但他是一个得力助手,这是李高津津乐道的。倘若这一次的事情,能够像别的事情一样,办的漂亮,在不出差错的情况下,顺利地完成他所赋予的使命的话,那他就很高兴了,收高西做个养老女婿,自然不在话下。高西在李高身上别的没有学到,就学到了麻利,且心思缜密,老奸巨猾。若是没有狐狸的本事,休想在森林里生存!尤其需要识得鳄鱼的眼泪!什么是真正的善良,什么是真正的虚伪,罪恶是虚伪与狡诈的混合产物,这是一个阴谋家,必须具备的德性。就拿李高来说,假如他不够狡狯,不够奸诈,不够阴险,不够狠毒,那他的位置就难保了,他的宝座早就有人候着了,对其虎视眈眈。在这一点上,高西学到了精髓了。他不仅有野心,也有胆量,做事总能一帆风顺,马到成功!他兴奋极了,他一听说,此事是关于琼玉的,他更喜出望外,他想好好地表现一下,让自己出出风头,也像大人物似的,显显威风。免得错失了良机,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儿!他一撂下电话,就开始做起策划来了,他计划着,预先由何处下手,搜索起她的蛛丝马迹,然后再顺藤摸瓜,查他个骨肉分明,水落石出!但是,首先得去矿场走一趟,那里是一切故事的源头。
好些日子没去矿场了,琼玉简直要发疯了,强烈的思念,使她寝食难安,她每天都站在窗子那里,眺望着天边,那里正是矿场的所在,她这几日以来,好像丢失了灵魂了,每天浑浑噩噩的活着,没有精神,没有力量,没有魂魄。就连肉体也在撕裂,腐化,风蚀,蒸发。吃进去的东西,都像是活动着一样,在肚子里跑过来,跑过去的,就像生了腿脚的蝌蚪,将要蜕变成青蛙了。近日的天气一直阴霾,不见太阳,好像太阳都熄灭了,不再发热,发光,释放光明了!在这样的天气里,人的内心极易产生抑郁感,和悲观!她想象着,假如再不去见孙祖佑一面,她一定会郁闷而死。她不想坐以待毙,于是就走下了楼梯,在大门口的地方东张西望,像似在警惕什么!她已经堕入爱情的泥淖了,可是,她又怕这种性情和举动,被人发觉。她很喜欢这种带有冒险性的恋爱,就像捉迷藏一样的美妙!她去了矿场,到哪儿以后,她看见那巨型的煤堆上,一个很熟悉的背影,在那里像一片叶子似的,在晃动着,在漂浮着。
老孙一天到晚,都在井下面干活,很少会有机会来地面上转悠。可是,这一天她看见老孙在矿场上出没,就在一排蓝色的工地棚处,他像一只海豚,在蔚蓝色的海面出没,其身影忽隐忽现,时而在这儿出现,时而在哪儿出现。她追将过去,她看见他往左拐弯了,她就去到左面找,可是不见了,他像一个幽灵,在戏弄需要他的人。她一直追,最后她找不到他了,她很泄气,心灰意冷了。当她停下来不去寻找的时候,老孙从她的右侧工地棚里,像个鬼影似的,悄没声儿地冒了出来了。
“啊!这么巧啊,琼玉。”老孙一边拿着锤子,一边笑着说。
“呦!你从哪儿钻出来的啊?!吓了我一跳。”琼玉吃惊不已。
“哦,我在找锤子,井下那台机器坏了,我们正在赶着修好它。”
“老孙叔??????”
“什么!你叫我老孙叔?!”老孙像一只顽皮的猴子似的,大叫道。
“怎么?这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这是我的荣幸。”老孙收敛了那种夸张的笑脸。
“老孙叔!”琼玉继续说道:“那煤堆上的人,是小孙吧?”
“是的,是他,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开心过了!”
“为什么呢?”
“不知道”老孙停顿一下,又说:“不过,有一点可以看出来,他在想念着你,可以肯定,你就是开心果,你是医治他心病的灵丹妙药,去吧,你快去看看他吧,他都快要崩溃了!”
琼玉迈起步伐,一路小跑而去。孙祖佑很敏感,对周围的环境极易觉察。她从他的背后爬上去,他一扭脸,看见了她了,因而他立刻急奔下煤堆,在煤堆的陡峭处,两个人相遇了,紧紧地拥抱着,由于来势太猛烈,惯性特别的强,孙祖佑一只脚落定,另一只脚没有稳住,朝一侧翻倒了,琼玉在他的拥抱之下,也站不稳了,俩人抱在一起,从煤堆上滚了下来,就像一个小木桶,从山坡上滚动而下。他们就像一颗流星,在漆黑的夜空里划过。直到了地面的平坦处,他们才慢慢地停了下来,他们并没有受伤,只是他的手肘擦破了皮,鲜血流出来,把衬衫染红了一片,她发现了以后,很心疼,表现出担心的神色,想为他止血,他说:“这算不了什么,有你在,我死都不怕!”
“快别瞎说,我不许你再提到‘死’字!”琼玉用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哀求说:“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因为我爱你,我需要你,我不能没有你,你明白吗?”
“我不太明白啊!”孙祖佑傻傻地说道。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琼玉和孙祖佑分开以后,就径直回家了。这时候,天色已经灰暗了,傍晚时分的景物,开始变成了幻象了,远处的山坡,就像门槛一样高深,沿着天边筑起了一道屏障,像战争年代的堞雉。夕阳落下去的红云,像一团篝火,在余烬里燃烧着,泛着羞赧的红光,但是随着黑夜的降临,那一片红色的晚霞,渐渐的就消陨了,变成了一幕黑影,像摄影机的底片一样,黑乎乎的了,什么光影都没有了。孙祖佑在煤堆上,向天尽头张望着,好像在等待话剧的开幕!
翌日,老胡在下井的时候,看见煤堆后面,出现了一个陌生人,他就是高西。他的穿着很干净,来这儿的人,除了琼玉以外,矿场里的所有人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没有谁会像高西一样,西装革履,满脸的白净,就像玉面郎君似的,这样的貌相,和装束,怎么能够遮掩他的另类呢。老胡多疑,他发现高西以后,就觉得事情不妙了,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孙祖佑,因为他知道,孙祖佑与琼玉的相爱,无异于自取灭亡,玩火自焚。他早就担心了,这一天不会来的太迟的,因为纸是包不住火的,他明白,孙祖佑不配琼玉,一个是天上的凤凰,一个是地上的土蛇,即使有渊源,有缘分,也不能在一起,这是天壤之别,是不等式的爱情,没有好结果的,这是注定的人间悲剧,世俗的偏见,是如此的不堪,尽管这是在和平年代,号召人人平等,可是真正的平等到哪里去寻找呢?!
老孙赶紧下了井里,去跟老孙说道这事儿。老孙一听就着急了,他急忙钻出地面,直接去找到孙祖佑。这时的孙祖佑,还正像个孩子似的,在煤堆上面朝下面滚煤核儿玩呢!大祸临头,他却安然自得,自得其乐,这是多么无知的表现啊!
“小孙啊,你还敢在这里找乐子,还不快逃命去,迟了,你的小命儿就没了!”老孙很激动地说道:“你已经被那个催命鬼盯上了!”
“老孙叔,你着什么急啊,太阳还没有出东山呢!”孙祖佑无事一般,看见老孙慌恐不安的神情,颇感莫名其妙,于是茫然地问道:“老孙叔,你说的催命鬼,是不是阎王爷啊?”
“他可比阎王爷厉害,阎王爷要你三更死,不留你活到天明!可是,他就更残忍了,他一旦盯上你,就立刻要你的命,你明白吗,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你真的不懂吗?”
老孙一面教育他,一面拉着他走下煤堆。
“我还没就有等到琼玉呢,她说她今天一定会来看我。”孙祖佑扭扭妮妮的,娘们似的婆婆妈妈,不肯走。
“你以前的机灵劲儿哪里去了,我看你就是一个榆木疙瘩,不敲是开不了窍的了!”说话间,老孙照着孙祖佑的脑门儿,用力地打了一栗凿,直痛得他两眼泪盈盈的,要哭了的样子。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老孙生拉硬扯,把他从煤堆上拖了下来。在此期间,他挣扎着,反抗着,呐喊着:“没有看见琼玉,我愿意现在就去死!”他的声音洪亮极了,把高西吓着了,一溜烟的溜走了。这一天,琼玉没有来矿场,原因是,李高关了她的禁闭了。她好傻,一回到家,就向县长表明了,她想要嫁人了,而且所嫁之人,正是孙祖佑,一个卑贱的矿工。李高一听就火了,顿时怒气冲冠,当下就把琼玉锁在一间屋子里,然后就遣了高西去了矿场,在矿场里,高西见人多,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听说,高西与黑社会有来往,而且还是黑社会一份子,就如广东人的称呼,高西是一个马仔,是一个被李高豢养的打手。但是,他很狡猾,他表面看上去很凶恶,比阎王爷还令人畏惧,可是他的滑头更为出色,一般像打架斗殴事件,他几乎都不自己动手,他手下有一帮弟兄,全是本县城的无业游民,地痞流氓,街头霸王。这些人命贱,经常被高西用金钱利诱犯罪,把人轻则打残,重则打死,这是屡见不鲜的。所以县上的人,没有不认识高西的,因此,很多人都不敢得罪他,一旦触了眉头,撞了霉运,把高西给惹了,那他可就要付出代价了,轻则断条手,剁根手指头;重则就完了。呜呼哀哉!善莫大焉!县长李高给了一笔钱,让高西去把孙祖佑给废了,高西很乐意为之效劳,于是就先去了矿场,打探虚实,踩踩点儿,看看人儿,以便做起事来,干净利索,又不伤及多余!他此行的目的达到了,第二天,他没有来矿场,而是另一个人来了。老胡与老孙他们都在庆幸,昨日有惊无险!他们认为躲过了灾难了,其实不然,这只是悲剧的开幕式,真正的不幸还在后头!
孙祖佑若无其事,还照常在那煤堆上,等候着日出,等候着琼玉。为了他的安全着想,老孙自告奋勇,在井上做监视,一有异常情况,立刻就奋不顾身,冲上去保护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好像一个勇士,时刻保护着他的国家和人民!
天空渐渐开朗了,就像一个沉睡的人,终于苏醒了,天上的灰色云彩,像流水一样飘逝了。有一小块蓝天,已经呈现出了丽姿,和倩影。
琼玉被父亲严加看守着,她不得自由了,再也见不到孙祖佑了,于是,决意寻死,走极端,先是绝食,一连两天滴水未进,这可把李高急坏了,虎毒不食子!况且,他的半条命都存活在琼玉身上了,假如没有了琼玉,那他无异于僵尸,一具行尸走肉,毫无感情可言了。他害怕女儿的任性,和疯狂。没有办法了,他只有哀求琼玉不要做傻事,琼玉看破了这一点,父女情深,这是他的致命弱点。琼玉要求他把门打开,他就把门打开了。由于没有吃饭,她周身上下软绵绵的,毫无力气。于是,她请求父亲开车送她去矿场,他照样做了。父女俩上了路,一路上太阳好苍白,光辉就像雪域一样,白乎乎的一片。李高慢慢地驾驶着宝马车,就像老太太清晨漫步似的,琼玉去心似箭,真想面前就是矿场,前方的道路,仿佛都是虚构出来的线描!她太想见孙祖佑,巴不得现在就死去,幻化成一阵风,将孙祖佑团团包围,温柔缠绵。她催促着李高,叫他把车飞奔起来,能提到光速就更好了。她在想:假如她乘坐的不是宝马车,而是天上的流星,那该多好啊!
孙祖佑居高临下,站高望远。琼玉离很远很远,就已经把头探出窗外,向他招手示意了。他认真地观察着一切,明察秋毫。当他看见有一张黑色轿车,正向他的方向飞驰而来时,他好兴奋啊!当他仔细看,看见琼玉向他招手时,他简直疯了,大跨步地冲下了煤堆,向她的方向狂奔过去,他的脚步象风一样,旋转起来。他奔跑时,耳边的风声,就像狮吼一般,呼啸着,狂怒地诅咒着:“你真疯了,你去慷慨赴死吧,你这个无知的少年狂!”
他疯狂地跑着,和风赛跑。后面紧紧跟着一个陌生人,也在和风赛跑。而那陌生人的后面,又紧紧跟着老孙,而老孙却是在和死神赛跑。他要是跑慢了,那孙祖佑的命运就不测了。
孙祖佑跑着,跑着,就开始慢了,原来是岔气害的。他最后停了下来,回头看时,一个高个子陌生人,已经来到了身后了,这时,那锋利的匕首,已经出鞘了,而且已经向孙祖佑的右肋,迅猛地刺了过去,鲜血立即就把路面浸染了,一道殷红色的深深血印,蠕动了有两米远的距离,就停止蠕动了。孙祖佑呻吟着,挣扎着,痛苦地倒下了,在路面上趴着!这一幕被琼玉看得真切,不禁老远就哀号着大叫道:“不!不要啊!”可是无济于事,孙祖佑遇刺倒下时,那个凶狠的歹徒,还不想就此善罢甘休,还想将他置于死地,可是没有时间了,后面的老孙已经追上来了,那穷凶极恶的家伙,见势头不对,立刻就向一侧的沟壑里逃走了。老孙即使赶到了,也于事无补了,孙祖佑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而行凶的歹徒也已经逃之夭夭了。县长李高目睹了这一幕,他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大喊或者加速驱车。他眼睁睁地望着悲剧的发生,以及剧情的丑恶化,他表面镇静异常,心里却喜不自胜,还暗地里为那歹徒叫好:“好家伙!干得漂亮!”县长在事发三十秒后到达现场,一下车就冷冷地说:“来晚了,他没救了!”
琼玉跌跌撞撞地走下车来,直接就跪倒在孙祖佑的跟前,眼泪就像大海决岸,黄河决堤一般,喷涌而出!她吃力地把孙祖佑的额头抱起来,揽在胸前。此时,他已经处在昏迷状态了。老孙两眼泪水汪汪的,缄默不言。李高弓下腰去,想把琼玉从地上拉起来,琼玉愤怒地叫喊着:“我不要你拉!你们都走!你们都是坏人,都是魔鬼,都是无能之辈!你们走啊!”
县长李高退到一边,静静地呆着。老孙也向另一边退去,呆立着。
“快,他还活着,他在呼吸,他的心还在跳动!”琼玉感觉到了他微弱的呼吸,微弱的心跳。还有微弱的呻吟。她狂乱地叫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我需要帮助,他还活着,求你们救救他吧!快帮我把他弄上车,我送他去医院,他不能死,他不能这么撇下我就走了!”
老孙急忙蹲下来,测测他的鼻息,摸摸他的脉搏,听听他的心跳,他还活着,是的,他还活着!
“县长,快搭把手,他的确还活着,他还有活命的机会,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吧!”老孙跪在李高的脚前,老泪纵横地苦苦哀求道。
李高慢吞吞地把车门打开,然后就靠一边袖手旁观。琼玉和老孙两人,艰难地把孙祖佑弄上了车。之后,李高想进驾驶室,被琼玉一把推开了,她说:“你老了,你不配再管我了!”
琼玉驾驶着宝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像开飞机一样,速度快得惊人,好像一枚发射的导弹,经过之处,道路上尘土飞扬,空气里面弥漫着汽油的味道。黑色的宝马车,在群山之间疾驰,像一只乌鸦,在山林里穿梭!经过一段时间的奔波,终于到了县城,他们直接就进了医院,医生已经是熟人了,一见是县长女儿,立刻就对其肃然起敬了。随即,将孙祖佑送往手术室,尽最大努力,做着挽救一个年轻生命的工作。琼玉几乎瘫倒在急诊室门前,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就像一个屠夫,刚刚给一头猪放了血。有一个护士过来了,叫她去洗手间清洗一下血手,她几乎没有说话的力气了,护士就搀扶着她,通过狭长的走廊,走到走廊的尽头,那里正是洗手间的位置,她们一起走进去了。
走廊暂时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会出现在走廊里。在这种地方,气味很浓郁,很怪异,这是死亡的味道,这是生命的过渡期,生与死不过顷刻之间,门里门外!这里看上去虽然敞亮,可是在老孙的眼里,这雷同于坟墓似的矿井,毫无疑问,这两个场所,都是脆弱生命的炼炉,它既可以锻造生命,也可以摧毁生命。老孙坐在急诊室的外面,心力憔悴,脸色暗苍苍的,看上去他一下子变老了许多了,他一面自纠,自责,自愧;一面又向上苍祈祷,奢求着,希望天神慈悲,佛主怜悯,救这孩子一命,他还太年轻,命运不可以这么无情,将他的大好时光毁灭了,这是何其的残忍啊!人世间何故如此悲哀呢!他好像就是一个命运的玩物,没有平静过,更谈不上平安了。假如真的有主宰,真的有命运之神的话,那主宰与命运之神,也无非是个妖魔,是个畸形的怪物,甚至是个变态狂!天命,有的时候是自慰,有的时候是消极,甚至有的时候是歧途,是绝望,是死亡,是幻灭。它没有积极向上的思想,也没有乐观的精神,它不过是一个空洞的名词,毫无实质可言,就像鬼神之说,幻虚无常,将人类引导在歧途上,前面是深不可测的悬崖,是死亡谷;后面又是虚幻的浮世,没有归途!人往往受到诱引,走上自认为辉煌的人生,其实都是在自欺欺人,这是很愚蠢的行为,和无知的错觉!
时间在流淌,像一条小河,没有什么可以阻碍它的步伐,它就像一个无形的魅影,大摇大摆地从你面前过去了,而你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在梦游。你没有将其牢牢抓住,反而谴责自己的视力不好,没有看清它的来去。的确!它不如一阵风,那么容易辨认;它不如一阵花香,那么容易嗅觉;它更不如一句言语,那么容易聆听。它就是日晷,和月影。当你看见朝阳时,你才知道,黑夜是这么被撵走的;而当你看见月光时,你又会晓得,白昼是如此狼狈地逃窜的!孙祖佑进去了很长时间了,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是死是活,仍然是一个未知数!在漫长的等待里,世界因此缩小了,时空也因此转换了,整个宇宙都浓缩在这条走廊上了。它们的庞然都是被人无视的了,它们的奇妙更使人忽略了,那北极光的光环倒不如急诊室里的灯光更为神秘!
大概过去了好几个钟头了,孙祖佑才被推出急诊室,医生满额头都是汗水,但这是值得的,他们表现得很出色,他被救活了,这证明他们的医术是高明的,他们没有玷污了自己的职业,和头衔!一个医生说:“他真是命大,流淌了那么多的血,却依然活着!”
当琼玉得知孙祖佑已经获救的消息时,她终于瘫倒了,护士把她扶进孙祖佑的病房。随后,县长也来了,进去瞥了孙祖佑一眼,感到很遗憾,他思忖着:“这个小家伙,真他妈的命大,这样都弄不死他。”他回去以后,把高西狠狠地臭骂了一顿,说他办事不利,拖泥带水,太叫他大失所望了。高西挨了一顿批,心里闷燥极了,怏怏不快。他想得到琼玉,看来没有指望啰!他的辛苦,他的计划,都破产了,都付之东流了!可是他并不服输,他不甘心,于是就一个人,独自去到医院,进到孙祖佑的病房里,看见琼玉在床前守候着,好像一位母亲,在看护着生病的孩子!他步步逼近,他此次来的目的,是复仇,他把所有的不幸,不满,都怪罪到孙祖佑的头上,他一定要杀了他,他不信他是神仙,怎么也不能杀死,他不信这个邪。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子,那是一把很锋利的水果刀,切西瓜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是削苹果皮也是很得心应手的。他想象着,一刀就解决他,一下子就结束了他的生命,那将是一种怎样的快感啊!他尽量地放慢脚步,这样就能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孙祖佑仍在昏睡,就是把他大卸八块,他也不会感觉到痛苦的。他越走越近了,他做好了要刺杀的心理准备了,就在这时候,琼玉从睡梦中醒来了,她看见高西,手持一把刀,表情很严肃,更显得狰狞可怖。
“你想做什么?”琼玉护着孙祖佑的身体,情绪激愤地说:“你不能杀死他,他是我的爱人,我求你了,高西!”
“你让开,琼玉,你阻止不了我的。”高西双目圆睁,怒视着琼玉的背后。
“我知道你是我爸派来的,我求你放了他吧,他已经够惨了,三番五次的遭受磨难,每一次都是死里逃生,九死一生,这难道不是造化弄人吗,可是不管怎样他依然活着,难道这不是天意吗?老天要一个人活着,难道你可以违背天理,忍心杀死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人吗?蝼蚁尚且偷生,难道他就没有生存的权利吗?假如你不如一只看家狗,那么有情有义,你就动手吧,不过,在你杀死他之前,你先把我杀死吧,我不能看着他死去,你动手吧,我知道你是一个无情的怪物,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准备好了,你来吧!”
琼玉迈着沉痛的脚步,向高西面前走动,靠近了。高西的手有些颤抖,不由自主地心软了,他犹豫起来,刀子在半空中,亮锃锃地寒气逼人,好像一个冰柱,悬吊在瓦沿儿上!他脸上的光泽柔和了下来了,紧绷绷的面部肌肉,也开始变得松弛,没有刚才那么凶狞了,他想要杀死她,除非他先把自己杀死,因为他爱她!
“你还犹豫什么?你改变了想法了吗?我们现在不需要你的怜悯了,你尽管把我们杀死吧!能和心爱的人共赴黄泉,我求之不得!”琼玉的恐惧感消失了,满脸都是爱情的光辉,这是忠贞不渝的情缘,这给她的头顶镶上了,一圈圣人才有的光环。爱情的魅力,只在于叫人视死如归!生死相许!
“不,我不能杀你,我喜欢你,我害你等于害我自己,我不能这么做!”高西突然之间,向琼玉跪到了,手里一直紧紧握着刀子,他目光凄迷,神情黯然,慌乱的说道:“你爱我吧!我会对你好的,快,快说‘你爱我’,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说着,他就把刀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那锐利的刀尖已经嵌进了皮肉里了。他大声叫着:“你快说啊!你说不说?!”
听到高西的叫喊声,在附近的护士跑了过来了,一推门就进了病房,看见这可怕的场景,护士惊呆了。他见有人进来了,就嚷嚷道:“别靠近我,我不想杀人!”
琼玉以为高西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不会玩真的!可是,她想错了,高西得不到她的答复,已经深感绝望了,只见那把刀子,像玫瑰花似的,在他手里绽放了。鲜血像喷泉一样,霎时,喷洒了一地。他把自己的喉咙割断了。护士惊叫着,像见了鬼似的。琼玉很镇定,对此没有了任何感觉了,因为她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瞬间,就来了许多医生,和护士。那位医术高超,姓汪的医生,走过来摸摸高西的脉搏,探测一下他的呼吸,发现他已经断气了。他死了,这里出了人命案子了,汪医生报了警。不到十分钟,好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来封锁了现场。命案发生时所有在场的一干人等,统统被叫去审问了。琼玉是当事人,自然要被叫去问话了。病房里,只剩下活死人似的孙祖佑,以及那位殉情的杀手高西了。一个是死人,一个是活死人,两个人的差别,在于同在一个房间里,同爱一个人,同为一个人伤亡,但是,却不在一个空间里,一个是鬼,一个是人!高西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已经冷却了的身体,扭曲着,像一个沙包,被摔跤手给狠狠地扔在了地上。他裂开的喉管,血液已经凝固了,殷红色的血液变成了紫黑色了。那把刀子刚才还白光森森的,随着就鲜血淋漓起来,接着就被抛在了地板上,像一块烂铁一样,凝结了的血色,像一层腐蚀的锈迹,那么阴暗,没有一点光泽了。孙祖佑对此一无所知,他仰卧在病床上,表情柔和,安详,隐隐的漂浮着一丝微笑。算他走运,他没有在今天醒来,如果是在今天醒来的话,那躺在地板上的人,也许不是高西,而是他了。因为他会为了爱,而走向死亡的!
警察把这一系列伤亡事故,定为谋杀。这个案子已经定性,警察对此案进行了深入的调查,和侦破。随着,一个叫徐华的年轻人,被警察逮捕了,经审讯,徐华就是刺伤孙祖佑的凶手,他的幕后主使就是死者高西。后来,徐华又供出了这一系列阴谋的指使人,就是县长李高。可是没有十足的证据,警察是不敢抓捕李高的,况且,李高是政府官员,是国家干部,假如要动他的话,就必须与检察院联手,这样就能更彻底的将李高击垮,除此之外,李高还有贪污受贿的嫌疑,经检察院核实,在两年前,李高挪用了公款一百万,那一年,他的矿场亏损巨大,不仅矿场出了事故,死了两个工人,还正赶上金融风暴,他因此买卖赔了血本了,可是,他不甘心失败,于是就动用了公家的钱,做了自己翻身的基金。李高一听说自己的事儿犯了,他一筹莫展,这使他面临着双规,和坐牢的危险,一旦东窗事发,他不仅没脸见人,就连琼玉也会被连累,有他这么个父亲,琼玉将来如何嫁人,如何去面对世俗的眼光,和批判,他栽了跟头没什么,反正他已经什么样的生活都经历了,即使被拉出去枪毙了,也无所谓了,但是,他不忍心让琼玉,在那庄严的法庭上,看见他身穿囚服,戴着镣铐,站在法庭上受审判,定罪。他想象着,那时候他的模样一定很丑陋,很糟糕,而且会被千夫所指。他一想到此,就不自觉的打起寒噤来了,他不能出庭受审,在人前出丑,他于是想到了死,死!该怎样去死,跳楼!他有恐高症;割腕!他又晕血;吊死!他又怕痛!最后,他决定舒舒服服地死去,他选择了吃安眠药自杀。可是,当他把一瓶安眠药全吃光的时候,他痛苦死了,那药性强烈极了,它并没有麻醉作用,它让你死得很难受,它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把你的肠胃,当做羊肉串一样烧烤!然后再把你的心脏,像烧炭一样给你烧穿了。等你遇见死神的时候,你已经肝肠寸断了,你的痛苦绝不亚于耶稣基督的痛苦,而耶稣基督可以在死后的第三日复活,而你就没那个命运了,你只会被死神所诱惑,所牵引,向那无尽的黑暗里游走,步向那永不见天日的孤独世界,这是一个人生命的结束!
李高死后,琼玉哀痛极了,她母亲带着第二任丈夫来了,说是来分家产的,可是哪还有什么家产啊,所有的财物都充公了,没有剩下一件家具,一分钱了!琼玉的母亲在两年前,当时,正是李高事业不景气的时候,她撇下了琼玉,离开了李高,李高简直痛不欲生,后来,看在琼玉的份上,李高没有走上绝路。如今,李高死了,她竟有脸回家,不顾女儿的反对,她硬闯进家里,搬箱搬柜的,见东西就要,见东西就拿走,没想到刚一出门,就被法院的人,给拦住轰走了,当然,东西是无论如何不能带走的,哪怕一根针都不行!自讨没趣,琼玉的妈妈带着那个男人,大大咧咧地滚蛋了!
现在的琼玉变得无依无靠,一无所有了。她唯一拥有的就是孙祖佑,他已经苏醒了。可是,他睡了一觉之后,这个世界就已经完全变了。矿场被政府征收了,井下配备了最先进的生产工具,以及技术人员,这个矿场不仅获得了营业执照,而且工资待遇也提高了,老孙、老胡他们也拥有了国家法定的休假日了!
琼玉一直陪着孙祖佑,直到他完全康复了,才出院。在这期间,老孙、老胡他们对孙祖佑他们,不仅给予了经济上的帮助,而且,他们一直都像一个父亲那样,对琼玉和孙祖佑倍加爱护和照管,他们开玩笑时,说:“这下有活头了,我们又多了一双儿女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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