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太阳高高在上,整座城市像极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闷热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炸开般。
麻将街。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推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吃力地吆呵着,卖红薯,卖红薯,又大又甜的红薯……
第一天。
我挎着精致的小皮包,踩着细细的高跟鞋,举着今年特别流行的太阳伞,悠然地从老人身边走过。
老人抬起头,小姑娘,要不要买点红薯?又大又甜可好吃呢!
我不喜欢吃红薯。说这话时,我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我急急忙忙往前走,老人使劲地叫卖声离我越来越远。
第二天。
我依旧挎着精致的小皮包,踩着细细的高跟鞋,举着今年特别流行的太阳伞,悠然地从老人身边走过。
老人抬起头,小姑娘,买点红薯吧!可甜着呢!
哦,我从小就不喜欢吃红薯。说完,我依旧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昂首挺胸,向前走去。
老人跟上来,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微笑着说,小姑娘,看你满脸的豆豆,最近吃了什么上火的东西吧!红薯对润肠排毒有很好的疗效。要不要买点试试。我给你算便宜点。老人抬头,用祈盼的眼神望着我。我看见,那是一张饱经沧桑、铺满皱纹的脸。而,额头上的汗珠正慢慢溢进她干裂的嘴唇。
我理了理她拉过的衣角,随口说道,我有事。改天再来买吧!我看见,一丝落寞在她眼底掠过。
第三天。
麻将街的桥头上围着一大群人,一些个城管一手拿着对讲机,一手插腰,来回蹿来蹿去。乍一眼看去,就像是一群伸长了脖子的公鸡。
发生什么事了?好奇心促使我向那走去。我慢慢挤进人群中央,我看见了那个卖红薯的老人,她泪流满面地坐在地上,干裂的嘴唇,似启微启,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
一个高个子城管双手插在腰间,昂首挺胸地对老人说,不准在这里卖红薯,你知道吗?
城管大人,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卖红薯?老人流着泪,沮丧着脸,用询问的目光可怜巴巴地望着城管。
高个子城管不耐烦地甩甩手,没有为什么,总之,就是不准在这里卖红薯。高个子城管依旧昂着头,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卖红薯犯法了吗?老人平静地问。语气不卑不亢,却也不依不饶。看那样子,誓要与城管抗争到底。我不由得暗暗为老人捏了一把汗。
面对老人的话,高个子城管一时语塞。忽然,一个矮小肥胖的城管推开人群,对高个子城管说,别跟她废话。随即又转过头对老人说,你卖红薯是不犯法,可是,却严重影响了这个城市的市貌。
矮个子城管挂着满脸横肉,歪着嘴,似笑非笑地说,你还认为你卖红薯很应该吗?
老人沉默不语。半响。老人猛地拉住矮个子城管城管的衣角,声泪俱下地说,城管大人,求求您,您行行好,就让我在这里卖红薯吧!我每月按时给你们缴纳管理费,行吗?
矮个子城管潇洒地一挥手,嘴里飘出轻描淡写的二个字,不行。随即又面无表情地说,你不走是吧?老人不语,却像一颗钉子似的,死死地钉在原地不动。
此刻,矮个子城管的脸刷地冷若冰霜,冲高个子城管喊道,她不走也行,先将她的破车拖走。看她还怎么卖红薯。
刹那间,老人陡地双膝跪在城管的面前,抱着矮个子城管的双腿,声嘶力竭地说,城管大人,不,城管老爷们,你们收了我的车,这以后,可叫我怎么生活啊?
矮个子城管想也没想,将老人推倒在地。随即拍了拍被老人扯过的衣角,恶狠狠地说,我管你怎么活。一句话,你就是不能在这里卖红薯。
老人老泪纵横,想必是伤心到了绝地。他突然站起来,冲城管吼道,你们不让我卖红薯,那你们总得给我指出一条活路。
矮个子城管突然哈哈大笑,呵呵,我给你指条活路。你以为我们是慈善机构啊!告诉你,这车子我们今天收定了。再啰嗦,小心老子发你的款。
无论老人怎样哀求,那辆破旧的三轮车连同半车的红薯,一同被城管拖走了。
老人瘫软在地,痛哭流涕地自言自语,那可是我用自己的棺材钱好不容易买来的啊!你们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拖走了,我得吃饭,我的孙子得喝奶粉;我是个老人,我做不了民工;我也没力气去偷去抢,你们叫我怎么活啊?
唉,这些城管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老人家。我看,如果有钱人公然在大街上撒尿,他们指不定还说香呢。就知道欺负贫穷老百姓。
唉,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世道就这样。我们除了像蚊子一样嘤嘤地嚅嚅两句,还能怎样?无能为力。
随着城管们的绝尘而去,围观的人群也跟着散开了。老人依旧坐在那里哭泣,身体隐隐约约有些抽搐。
我被这一幕震撼了,心剧烈地跳动着,双脚死死地钉在原地不动。我在想,我可以帮他什么呢?突然,我摸到了兜里那张揉捏了几天的百元大钞,我向老人走去。刹那间,我想到了那条盼望了好久的美丽吊带裙,我微微愣了愣,又将捏得出汗的百元大钞放进兜里。我想,我的心,至少,在那一刻,跟那些我不屑一顾的城管一样,是完全麻木的。
除了我不舍得给出的钱,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可以帮到他。无奈,我只得转身离去。在一个转角处,不知为何,我突然回头。我看见,一个年约30几岁的妇人,背上背有一个大约10个多月的小孩,急急忙忙朝老人奔去。只见她轻轻地扶起老人,哽咽着说,妈,妈,您没事吧?他们没伤着您吧?
此刻,老人泪如泉涌,哽咽着说,孩子啊,车,车子被他们收去了。这可怎么办啊?
只见妇人替老人轻拭着满脸的泪水,温柔地说,妈,妈,您先别急!您别哭!我们都别哭,总会有办法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要坚强。说着,她看了看周围,随手从兜里掏出一个粗布缝成的小腰包,一层一层,小心谨慎地打开。满脸欣喜地说,妈,您看,今天我擦鞋挣了二十多块呢。
妇人背着熟睡的小孩,一手提着擦鞋的鞋箱,一手掺扶着老人朝我这个方向走来。近了,近了,她抬头的一刹那,我看清了,她,我再熟悉不过了,一个一边背着孩子,一边靠给人擦鞋维持生存的女人。
我永远不会忘记,她每次给我擦鞋时,那种认真、细心的样子。而,她的丈夫却在三个月前,因为见义勇为,被持刀的歹徒连刺数刀,不治身亡。
她们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我再也看不见。我卷曲在一面墙角下,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个苍老的声音,小姑娘,买点红薯吧。我自家种的,又大又甜可好吃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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