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我在一个偏远的农村蹲点。有一天早上,一位村民急急忙忙找到我们说:“老林快不行了,你们去看看吧,他好像有话要对你们说。”老林是一组的组长,一位有着三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前段日子听说得了肺癌,没想到竟走得这么快。我们连忙赶了过去。
在一间低矮阴暗的小屋里,老林平躺在床上,全身又黑又瘦,双眼呆滞,气喘吁吁。见到我们到来,他示意儿子从枕头下面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本子,打开本子,露出一叠钞票,全是一块两块的零星纸币。老林慢吞吞地告诉我们:“我快不行了,这是我交的最后一笔党费,请你们代我转交给组织,还有我差村里的400块钱提留,我死后,由我儿子偿还。”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听到了老林去世的消息。
当时我刚参加工作,还不是党员,对组织的认识一无所知,根本无法理解一个老人对组织的深情厚谊。再加上当时时而不时地有报纸报道此类新闻,所以对此已不觉新鲜,甚至觉得有一种迂腐、跟风的造作感。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自己已步入中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多年,经历了人生的起伏跌宕,看惯了世事变迁,再回忆起这一幕,敬畏之感油然而生,每想起一次都是对灵魂的一种洗礼和警示。
人的一生很不容易,各种陷进、诱惑、挫折无时无刻不是如影随从,就像潜伏在计算机里面的病毒一样,时时刻刻都在伺机破坏我们的秩序,摧毁我们的意志,篡改我们的信念。能一辈子始终矢志不渝地对某个人或某个组织保持忠诚爱戴之心,试问时下还有几人?
如果说在战争年代,忠诚靠的是理想和激情,那么在和平年代忠诚靠的就是坚持。两者相比,后者显得更加难能可贵。因为一个人在没有特殊外界环境的对抗和考验下,忠诚的动力主要来自于自身的内心约束。想要做到如此,必须经得起三道关口的考验:
第一关是要经得起时间的消磨。我们常说,时间能改变一切。其实,时间本身是不能改变什么的,只是当人身陷时间河流中间,显得渺小而无助,稍不留神就会被其冲走或淹没,从而使人主动选择逃避或放弃。别看时间有时就像一条涓涓细流,但却能将一个个奇形怪状棱角分明的岩石最后打磨成一摸一样的鹅卵石,因此在时间永不厌烦的消磨之下,人的性格脾气在不知不觉中都会变得世故圆滑,最终自己改变了当初的初衷和信念。所以时间关是最难的一关。
第二关是要经得起物质的诱惑。诱惑常常是自制力的最佳考验。在诱惑面前,很多人守不住道德底线,背叛了自己,出卖组织,出卖亲人,出卖朋友,两面三刀,道貌岸然,甚至苟且偷生,助纣为虐,更有甚者被利欲诱惑不惜做出违背法律的事情。这种人古往今来层出不穷,特别是在物欲横飞、灯红酒绿的现代社会,许许多多的人最后迷失了双眼,违背了良心,忘记了组织纪律,出卖自己的尊严和人格。所以物质关是最重要的一关。
第三关是要经得起无条件的付出。人最无奈的事莫过于说出去的话打出去的拳头没有回应。也许你一辈子忠心耿耿,默默付出,甚至牺牲生命,但到头来却得不到应有的肯定和奖赏,成为一名默默无闻的无名英雄,没有鲜花,没有勋章,甚至除了自己,无人知晓。得与失的严重失衡,会让一些人因此而终身遗憾、后悔和不满。所以得失关是最关键的一关。
在汉字里,“忠”字由两部分组成,上面一个“中”,下面一个“心”。从形式上看,顾名思义就是将“中(不知是不是指中国,也许是巧合)”放在心上。字的结构虽然非常简单,但却体现了造字者的良苦用心,为什么放在“心”上的偏偏是一个“中”,而不是“金”、“官”等之类的呢?事实证明,考验一个人忠诚与否,关键在于一个人内在的良知,而非其外在的财富、权力和文化水平。所以忠诚在于人心,而与外界无关。
纵观历史,其实相当部分忠义之士都是些来自于民间草莽,没有文化、没有背景、贫穷潦倒的社会底层民众。那么他们在生存都难以支撑的条件下,又是靠什么支撑起他们心中那杆忠义大旗的呢?答案很简单,靠的是信仰。
佛家认为人的追求有四重境界:第一重是吃穿住行,第二重是事业功名声誉,第三重是文学艺术哲学,第四重是宗教信仰(也可理解为精神信仰)。这四种境界从具体到抽象,从物质层面到精神层面,前后是不断递进、提升地。只有当人的追求达到第四重境界时,才能真正做到解脱“物”我,忘掉“小”我,将自己融入万事万物之中,不以物喜,不为己悲。从而实现肉体与灵魂、生命与精神的合二为一。此时人的生命价值所在已不仅仅是生理需要的载体,而是灵魂与精神的载体和终极目标,就连生命本身也已不仅仅属于自己所有,很大程度是为了精神追求和理想信念而存在着。两者相互依存,缺一不可。没有了生命,无所谓追求和信念,没有了追求和信念,生命缺乏意义,甚至生不如死。所以到达这种境界的人,想让其改变自身的理想信念,还不如让其去死。这就是为什么古往今来的忠臣义士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残酷暴刑始终坚强不屈、永不低头的缘故,他们宁愿选择牺牲,也不肯放弃和改变自己的信仰以此获得苟且偷生的机会。在他们心里早就没有了自己、金钱和权力,只有忠义和名节。
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宗教信仰和其它信仰没什么两样,只是客体不同而已。信仰宗教也好,信仰某个党派组织也好,信仰某种思想理论也好,都是一种生活方式和价值取向。最难能可贵的是能将这种信仰当成终身的事业坚持到底。倘若真能做到如此,那必将是一种崇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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