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嘉宾路。霓虹闪烁,灯火璀璨。车辆,川流不息,车灯一波接一波,明灭跳跃。宛如浩渺的广寒宫内,嫦娥姑娘翩跹起舞时,长长的睫毛不小心抖落一颗孤独之泪,在沸腾的人间碎落成一条多姿多彩的纤纤小河,温柔流淌。
金凯莱大酒店总经理办公室的灯,也在亮着。审核完财务部上交的报表后,左越的眉头,一直未舒展。昔日烔烔有神的大眼,此刻,黯淡无光。桌子上的咖啡,在寂静中逐渐失去了温度。左越,没有动。咖啡,没有动。玻璃窗外,红尘喧嚣,他的思绪仍然不动。
突然。一阵轻轻的悄门声,抚动,左越的唇。门没锁,请进。
酒店客房部主管,娓娓,嫣然巧笑,进门来。她的一席长发,像瀑布,在灯光下明媚倾泻。一些明亮的东西,在左越的双眸,摇晃。仿佛深夜在荒野迷失方向的人,忽然看见前方一束灯光射线般朝他缱绻而来。
娓娓,向左越反映了酒店在管理方面存在的许多问题,并提出相应的被救措施。她的话简短精练,独道新颖,无一赘余。左越,被这个年纪轻轻却颇具管理经验和创新意识的女孩深深折服。真不愧是酒店管理专业的高材生。所以。娓娓离开后,他仍然盯着办公桌对面,娓娓刚才坐过的椅子,再次陷入沉思。她。是一个多么懂事认真的好女孩。沉思中,左越,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心朝娓娓离去的方向挪了挪。
霓虹。累了。星星。睡了。左越办公室的灯,灭了。但是。他没有回家。他和妻分居逾两年。他们的婚姻淤积了太多泥沙,堵塞极其严重。回天,已无力。离婚,只是时间问题。只有想儿子时,左越才会回家。
在情感空白荒凉时期,男人的心,总是异常孤独。成功的喜悦,无人分享。失败的抑郁,无人能解。嘘寒的冬天,无人问暖。无论他们在茫茫黑夜奔走了多远,内心里渴求的不过是一盏灯。一盏,为他一个人,亮着的灯。
工作。日复一日。酒店的生意渐趋好转。左越,越来越赏识卓而不凡,青春飞扬的娓娓。对她的称呼,由娓娓主管,变为娓娓。
有一天。晚上。总经理办公室。娓娓垂顺的长发,在迷离的灯光下,瀑布般明媚奔泻。左越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略显拘谨。从今天起,我叫你丫头,好吗?娓娓重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对左越的家庭现状早有了解。看着这个身心俱惫的男人每天为工作卖命,为情感苦恼,为事业奔波,娓娓的心底有疼痛在悄悄蔓延。她,愿意用自己的柔情和细心,为他带来丝丝缕缕的温暖。哪怕微不足道。
为了提高大家的工作热情,酒店组织了一次户外活动,当日轮休职员全部叁加。登上大梧桐山顶时,所有人都为自己征服了鹏城第一峰而欢呼雀跃,手舞足蹈。看着远处仙雾缭绕,如诗如画的美景,左越觉得心境豁然开朗。好像忽然间回到了二十多岁那风华正茂的年代,一些在城市浮躁喧嚣中渐失渐离的单纯梦想逐渐清晰起来。他为自己一直生活在黑暗中而懊悔。生活就应该是这样,迷人多姿,瞬息万变,青春永驻。
左越和娓娓,远离兴奋的人群,在一僻静处并肩而坐。各有所思。极其安静。甚至可以聆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头顶是湛蓝如洗的天空,肩上躺着朵朵飘拂的白云,脚下是苍翠葱笼的群山,远处是缥缈流动的烟雾。偶尔,飞鸟掠过,叽叽喳喳,俏皮可爱,像要偷听他们的悄悄话。
忽然。左越拥娓娓入怀,缓缓地。他的吻,印上娓娓的红唇。动作很轻,很柔,甚至惊不起一只蝴蝶。云朵,很知趣,脚步变得轻巧。身后的一棵杜鹃花纷纷飘散。被他们的激情,摇落的。
左越轻语。丫头,等我,我会离婚的。
娓娓,从未向左越期许过婚姻。但是。从那天起,她纤如葱根的无名指,被莫明戴上镶有诺言的戒指。
城市,是人类走向成熟和文明的标志,物质文明建设一日千里,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朝它奔跑。在水泥钢筋密布的罅隙里,在电脑传真充斥的写字楼里,在沟通交流迅捷快速的时空里,精神文明建设停滞不前,甚至呈倒退趋势。所以,在其中漂泊的人,会累。
娓娓说。我有些累。需要休半年的假。左越,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想,他会抓紧这半年时间,办妥离婚手续。在娓娓回来时,给她一个惊喜。
江南,一个小城的青石板路上。娓娓与母亲相拥而泣。分别的日子里,积蓄了太多思念和唠叨,重逢的那一刻,泪水就是最好的表达方式。
家人问起无名指上戒指的来历。诚实的娓娓和盘托出。惹得父母勃然大怒。他们绝不允许宝贝独生女嫁给一个有过婚史的男人。体弱多病又性格暴烈的母亲,竟以死相逼。娓娓的一切解释和劝说都是多余。
善良孝顺的娓娓,左右为难,浓浓的忧愁弥漫整个心房。是丢掉爱情,还是伤害亲情?她的脑海,时而浮现左越紧锁的眉宇,时而浮现父母满头的银丝。内心。在经历一场艰难的挣扎。一边是她深爱的男人,一边是养育她的父母。如何抉择?
那年。江南的烟雨小巷里,飘着一朵紧蹙罥烟眉的女子。她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这个如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有一席长发,瀑布般,在迷濛的红尘里,娇媚倾泻。雨雾中,她的眼睛有些朦胧。深爱的左越,仿佛远远走来。抬头。她望见。有雨水浸湿了他藏伤的眉尖。
南方。都市里。左越终于和妻走上法庭。在法官、审判长、律师和旁听者的鉴证下,他们光明正大地离了婚。财产对半,儿子的抚养权归父亲。这正是左越想要的结果。无论婚姻的战场上,销烟弥漫得多么肆无忌惮,出于父亲的爱,从不曾改变。
法院大门外,阳光灿烂。左越,纯白衬衫的棱角,折射出一道道多彩的虹。他紧锁的眉宇,早已舒展。前方,阳光下,幸福的光芒眩目耀眼。宛如娓娓瀑布般的长发,华丽流泻。
江南的雨,停了。清新的阳光里,娓娓挽着母亲的胳膊,边散步边聊天。看着被自己气得几度晕厥的孱弱老人,她的心,瞬间被酸楚包围。爱情、事业相对于血浓于水的亲情,总显得渺小了些。娓娓轻轻说道。妈。女儿还是听您的。
信息提示音响起。来自娓娓。左越拿出手机。阅读。
左越,对不起!我已决定在家乡安居乐业。你一定要幸福!
诺基亚颓然坠地。未碎。里面还凝聚有娓娓用泪和悲拼写的诀别之语。重拾。眼神再次黯淡下来的左越,狠狠地在手机上按出几个字。丫头,你欠我一场婚姻。
可是,发送键迟迟未被按下。有些舍不得。不知什么时候,左越又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沉沉睡着。由悲愤渐进梦境。
江南的烟雨小巷,湿湿漉漉,有个撑着油纸伞,披着瀑布般长发的独身女子,朝他宛然遥望。伞边上的水珠,滴滴坠落,在青石板小路旁的溪流里,幽幽地淡化开来。
他问。你为什么望着我。
女子说。我欠你一场婚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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