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山沟还是有些寂寞。除了山坡上梯田里刚刚睡醒的油菜花,其他东西都好像还在冬眠着。油菜花也不大胆,瘦弱羞怯就像山里的孩子,连一贯喜欢热闹的蜜蜂也大愿意光顾,以至于野蜂乘虚而入。状如葫芦的蜂巢高挂于干枯的枝头,堡垒一样老远就能看见。他们把这种野蜂叫做“葫芦蜂”,或者“马蜂”、“吊脚蜂”,听说挺厉害的。一路上我很小心地走着,可奇怪的是竟然连它们的影子也没见着。燕子说那些家伙很懒,还在睡觉。
天也是灰蒙蒙的,槲叶青冈小橡树等刚爆出指甲盖大小的绿叶,远看像一团团绿色的烟雾,浮起在青黑的松柏间,斑斑驳驳的。偶尔有几对喜鹊伉俪从树顶飞过,“戛戛戛”给主人报喜,燕子说:“我们这的喜鹊都欢迎你呢,我妈就更不用说了,她早就把下午饭给你准备好了。”我停下脚步喘口气,抬头望着树梢上喜鹊那可爱的白肚皮说:“忘了告诉你妈,别整那么复杂,越简单越好。”一看时间,我的妈呀,快两点了,在这山沟沟里转了整整三个小时,路越来越陡,地势越来越高。我走出了一身热汗,气喘吁吁,腿脚酸软,早就吃不消了。我问燕子还有多远,她老说快了快了。都怪我,是我坚持要步行,游山玩水的。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燕子背着双肩包,手里提着一把在山口买的蒜薹,马尾辫在脑后活泼地晃荡着。山谷幽静,春水潺渲。走在这样的山路上,很容易使我想起川端康成的那部成名小说来。不过我可不是来消闲的,我有双重任务,一是家访,二是考察支教的事。我漫不经心地问燕子:“梨花中学离这有多远?”她说:“那还远得很,照你这样走,擦黑才能到。不过我也没去过,嘻嘻!”她把那“远”字拖得老长,目的是要阻止我去那所中学。我摸了摸她那乌亮的脑壳说:“你才多大个女子啊,还没我女儿大,才上初二,要走的路还长得很。”
“梅老师,我不小了。你不是经常表扬我,说我有志不在年高,生活自理能力强吗?”燕子不高兴了,受了委屈一样,我赶紧搂了搂她的肩表示赞同,她说的一点也不假。燕子在学校外面租了一间房,自己做饭,还要照顾小学五年级的弟弟。姐弟都懂事,学习都很好。农忙时,燕子每天下午还要带弟弟回家给妈妈帮忙。爸爸去山东打工,三年都没回来了。山里穷,搞不来钱,年轻人和男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下老人妇女和孩子在家守着寂寞苦焦的日子。燕子家还算好一点,刚修了新房,家搬到了路边,而且她爸爸支持她姐弟到山外去上学。这次家访是燕子主动请我来的,她要让我看看他们家的新房,要感谢我对她的帮助。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女儿穿剩下的几件衣服,用不完的作业本吗?可山里人把这份情意看得很重,燕子妈反复说要把我请到家里坐坐。盛情难却,我就来了,可这山路真是把人走怕了。
“梅老师,听说你要去梨花中学支教,这是真的吗?”
“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们呢?”
“就是啊。你怎么舍得离开我们呢?同学们都说,你比我们的亲妈还亲啊!”
这样的话让我很受用,我说:“哦,我也喜欢你们啊。”我这女子唯一的不满就是她一再阻止我给她家买礼物,把我弄得不仁不义的。在山口的集镇上,我买了一件鲜奶,钱都付过了,她却硬从我手里夺过去退给老板,还说:“哪有拐棍倒着杵的!”燕子的劲真大,是我的体育委员呢,我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走着走着太阳就从灰云的缝隙里钻了出来。燕子指着对面那洒满阳光的山口说:“从那进去走不远就是我的家。”我们走过一座长满青苔的石拱桥,穿过那山口,里面豁然开朗,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坝子出现在我们眼前,还有桃花在路边招摇着呢。
“好啊,燕子,你们家和陶渊明的居住环境不相上下嘛。”
“看见那棵很大很大的麻柳树了吗?旁边就是我们家。”
“你们家背后那座大山叫什么名字,怎么那么高啊?”
“那是干柴岭,我们就是从那搬下来的。梅老师要是有兴趣,吃了饭后我带你去爬。那山上有竹鸡,小小的,捉一个,好玩得很!”
燕子的新家在小路边。一条更窄的小山沟的沟底,一顺溜七八户新家,一律的三大间平房。白墙红瓦的,在这满眼青黑的世界里很是耀眼。小山村名叫“麻柳”,因那棵百年老树而得名。麻柳村安静地躺在山做的摇篮里,美丽得像一个山村版的童话。其实,像树叶上的经脉一样,大山沟套着小山沟,大山的褶皱里不知藏着多少这样的人家。
燕子妈系了锅裙站在路边,弟弟金娃子早跑到我面前,他是昨天被他妈先接走的。他拉了我的手不放,看我满头大汗就说早知道应该陪我们一起走。燕子妈有点拘谨,她抓起围裙反复擦手,好像怕我们说她脏,比我还小的年龄却一笑就露出满脸皱纹。她接过燕子手里的蒜薹去了那搭在山脚下的临时厨房,不一会就端出好几盘菜。有腊肉、鸡蛋、春芽,最有特色的是一盘炒煎饼,我还向她讨教做法呢。
山村的物候迟,下午饭却吃得很早。我才抱怨吃早了吃多了,可出去一看,好几家人都端了碗串门呢。
燕子提议去她家老屋看看,顺便给我剜点鱼腥草和荠菜,再摘几把春芽,我没有表示反对,就随他们姐弟去了。
山里人闲不住,早早地把瘦弱的黄牛牵出来犁田。还有人在山坡上采春茶、种山药。山雀啁啾,菜花金黄,好一幅恬静安适的山村春耕图,我一下子就喜欢上这里了。快到老屋的时候,我看见路边的冬水田里有个老婆婆在收拾秧母田。黑瘦的手里捏了一柄宽大的水锄,来来回回搬运着臭哄哄的稀泥,想把那田弄得更平整些。老婆婆头上缠着脏兮兮的黑头巾,裤腿绾过膝盖,露出白森森瘦伶伶的腿肚子,看着就让人觉得冷。个头本来就很小,半截腿又陷进淤泥里,成了个十足的“小短人”了。
我站在高高的田坎上看了她一会,冲她喊:“老人家,你不怕冷吗?我们都还穿着毛裤的哦。”老婆婆头也不抬继续搂泥。金娃子说:“别理她,那是个聋子,贵娃子他婆婆。”
我们就继续往前走。
燕子家的老屋就在半山腰,房前大片的竹林,房后茂密的小橡树里藏着几朵明媚的山桃花。远远看去,掩映在青山翠竹中的老屋真是隐士的好居所,可走近一看,却是几间开始颓败的土墙瓦屋,夯土筑的很厚的墙,上面满是蜂眼。门开着,里面好像有动静。金娃子冲屋里喊了一声“贵娃子”,很快就从堂屋里飞出一个男孩。个子不高,却满脸的秋气。
我问燕子:“贵娃子怎么住你家老屋?”燕子有些发愣。
“他婆婆前几天拿了一百块钱定钱交给我妈,要租我们老屋住。他们家还在干柴岭那一面,贵娃子上学不方便。”金娃子抢着说。
“我怎么不知道啊?”
“我昨天才听妈说的。”
“他们家好可怜的哦。”燕子悄悄对我说。
院坝很窄,只有这里能见到一线天光。我们几个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天,又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的贵娃子。我问他:“你上几年级了,在哪上学?”
“我才上五年级,在梨花小学。”贵娃子捏着黑色牛仔衣的衣角,脸朝着别处说。
“你多大了?”
“十四,比金娃子大两岁,我原来跟他一个班的。”
“那时候我们在麻柳小学上,刚上完三年级,学校就给撤了。”
“梨花离这很远的,你怎么去上学?”
“我骑车。”贵娃子指了指堂屋里那辆黯淡无光的加重自行车说。那自行车比他矮不了多少,他和我女儿一样大,却明显地发育迟缓。
“你骑车从这到学校要走多久?”
“去的时候一直是上坡,要骑一个多小时,要使劲踩。回来的时候是下坡,我撒开闸地跑,有半个小时就回来了。”
“很危险的哟,你为什么不住校呢?”
“我,我,我们家没那个条件,况且我还要照顾我那个聋子婆婆。”
“你爸你妈不在家吗?”
“他们都到山东打工去了,我有两年都没见到我爸爸了,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我都想不起她长啥样子了。”贵娃子走到院坝边,掐一片竹叶嚼在嘴里,眼里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燕子妈从山坡下爬了上来,她抱怨孩子们没礼貌,不把我让到屋里坐。我走进屋里看了看,除了那辆自行车,什么高级东西也没有。厨房漏雨,贵娃子自己在堂屋里支了口锅,用稀泥糊了灶台,地桌子上放了一碗红薯蒸饭,那是给他婆婆留的,连一根菜也没有。
我看时间还早,就说想上干柴岭去看看。燕子妈让金娃子贵娃子陪我去,她和燕子去沟里给我剜野菜。
两个男孩在前面带路,我们在茂密幽深的橡树林里穿行。一路上,我好奇地向他们讨教各种植物的名字,他们总是很自豪地告诉我,什么闷头花、冬瓜叶、马桑果、荆条子……都是我不曾见过的。他们还提到竹鸡和锦鸡,那更是我神往的了,可惜一只也没见着。贵娃子的话很少,可他知道的比金娃子多。我们沿着“之”字形的小路往上走,常常有柔软的新叶亲昵地拂了我的头脸。他们两个边走边打跳,我提醒他们小心摔跤,金娃子却反过来担心我:“梅老师,你是城里人,没走惯这山路,脚底下一定要小心哦。”贵娃子干脆折了一根青冈棍让我拄着走。那拐棍还不错,刚剥去皮,白生生的散发着树汁的清香。
好容易上到山顶,视野忽然开阔,我看见了更远处淡蓝色的群山,层次分明又连绵起伏没有尽头。这是我平时很难见到好景致,我有些羡慕贵娃子了:“你天天可以欣赏这样壮美的风景,真是好福气哦!”贵娃子苦涩地笑了笑。
山顶有风,不敢久留。我喘了口气然后问贵娃子的家在哪,我想去看看。他朝另一面的山坡下一指,说:“那就是了。”可除了茂密阴森的树林,我什么也看不见。他就带我沿山路往下走,途中见了一处很小的山洞,还有木门锁着,金娃子开玩笑地说:“那是他们家的藏宝洞。”可我这次有了经验了,我知道,那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红薯窖。
金娃子说:“贵娃子,把你们家的千年艾给梅老师剜一棵。可以吗?”
“那有啥不行的,我现在就去园子里给她拨一棵。”
“什么是千年艾,你们说的是什么?”
“千年艾是一种花树,读作三声矮。”金娃子给我解释,甚至还将头很重地点下来又扬上去,可我还是一头雾水。
等到了贵娃子家的园子里我才发现,他们说的其实是一种小灌木,学名叫“豆瓣黄杨”,又叫“万年青”的东西。因为一直长不高,所以叫“千年矮”。 就像这些山里的孩子一样,因缺乏营养个头都不高。贵娃子伸手去拔,我连忙制止他说:“你别动,我不要的。”
“怎么了,梅老师,你看不上吗?”
“不是啊,我家阳台上种的有。”
贵娃子这才住了手。我们又翻上坡去那半山腰他的家。我一看时间,翻越干柴岭,整整用了一个小时。山路弯弯,曲径通幽,白天走在上面就觉得阴森恐怖,一到晚上,黑暗吞噬了整个山村,那不知道是怎样一种情形。我很关切地问贵娃子:“你以前怎么上学的?一个人走在山路上不害怕吗?”
“不害怕,走惯了。以前每天天不亮就往山那面走,我把自行车寄放在山那面水牛叔叔家里,一下山骑了车子就跑,有几次还迟到了。”
“去年冬天下那么大的雪,你怎么回家的啊?”
“那雪大的啊,我的天,路都找不到,树都压断了。我十天没回家,老师让在学校搭伙,我到现在还欠着学校的伙食费呢。”
“你欠了人家多少钱?”
“二十五元五。老师一直催我交,可我连一分钱也没有。我爸爸好久没给寄钱了,听说他在外面又找了一个。”贵娃子沉重地叹了口气,是那种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沉重。
我心里像压上了重物,我继续问贵娃子:“你不回家,你婆婆怎么办?”
“她只好不出门,屋里米也有面也有,她饿不着的。有一次她冒着大雪去学校找我,被村长截住送回来了。村长说我在学校很安全,让她别操心。”
“你在学校吃得饱吗?”
“不行啊,饭是定量的,每人每顿只是四两,我根本吃不饱。好多同学隔着大门到外面买方便面,我没钱,只好饿肚子。”我几乎快落泪了,现在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孩子饿肚子?
“你想妈妈吗?”
“想啊,我天天都想。看见别同学有家长来接送,我羡慕得要死。看见别的娘老子打自己的娃儿,我也感到很羡慕,可是我连个打我的人都没有。婆婆是个聋子,不会说话,我整天闷在屋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我想不通,他们都不管我,可是当初他们为啥要生下我?!每年大年三十,我婆婆早早煮好年饭,让我爬到干柴岭上接他们回家,可我等到天黑,连个人毛也见不到。我想给我妈写信,可连她的地址也不知道,我爸爸也不告诉我。”贵娃子眼里闪着泪光,望着高接云天的干柴岭捏紧了拳头,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
金娃子说:“贵娃子,你好可怜哦。”说着就抬起袖子擦眼泪,而我早就流泪了!我站在几棵粗壮的楠竹旁,我埋下头,双肩耸动,失态得很严重!只觉得干柴岭上的每一根树木每一片云朵都呼啸着向我砸来,天旋地转,我快要倒下了。
从来没有感觉这样的无助和悲哀!长久以来,我尽自己所能帮助那些苦孩子,我以为能给他们想要的幸福,却发现天下的苦孩子那么多,一个人的力量是那么微弱。他们不仅需要钱物,给需要感情,那种血脉相连的亲情,这是我唯一无法给予他们的。
“梅老师,你怎么了?”就在我快要倒下的那一瞬间,两个孩子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偷偷地拭了把泪说:“哦,没什么,我有点晕。”
“梅老师,都是我不好。惹你哭了。走,到我家里坐坐吧。”贵娃子抱歉地说,“老师你没见过山里孩子的苦,所以伤心。其实我们都这样,早都习惯了。”
“那一百块钱是咋回事?”
“那是村上给我婆婆发的低保,我说我就住这面,可我婆婆非要让我租金娃子家的老屋。说好一年三百元,那一百是定钱。其实对我来说有没有钱都无所谓,我只想有个完整的家。”
“等会你跟我过去,我让我妈把那一百块钱退给你。”金娃子有些恼怒了。
“唉,没办法,像你这样的留守儿童现在多得很,又不是你一个,想开点哟。”为转移注意,我看着贵娃子的牛仔衣问他,“这衣服是谁给你买的?”
“这是学校发的。去年冬天,不知从哪拉来一汽车的旧衣服,老师把最好的这件给了我。还有这双运动鞋,你看,还不错哩,挺暖和的。”他撩起裤子让我看,光脚,连袜子也没有。
我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贵娃子,你会洗衣服吗?”
“不会也得会啊,只是买不起洗衣粉,每次就在山沟的清水里泡一泡就捞起来。我们这的水很清,随便哪个沟沟里都可以喝,洗起衣服来也容易干净。除了洗衣服,我还会做饭、炒菜、插秧子、打谷子、担水挑粪……什么不会啊,我们山里的娃子懂事都很早。”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想想我那宝贝女儿,就知道伸手要钱,连袜子也洗不干净,什么都要大人伺候得现现成成的,真不像话!回去后我一定要把贵娃子的故事讲给她听,下次最好带她来看看。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半山腰的泥房子跟前,院坝里有一条黄毛狗,麻绳拴着。一个披头散发目光呆滞的女人出来拉住了狗。我以为这就是贵娃子的家,他却带我们继续往前走。贵娃子悄悄对我说:“那是个疯女人,是我们的邻居。”大山里像这样奇形怪状的人很多。
贵娃子的家很穷,连多余的一条板凳也没有,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唯一值钱的一台黑白电视机被他婆婆抱到那面去了,她一个聋子根本看不来电视,一擦黑就睡觉。
我看时间不早,坐了一会就起身要走。再次翻越干柴岭,脚下异常沉重。我在想我支教的事。为了评职称能多拿一个“优”,我多次要求去大巴山腹地的梨花中学支教。原以为支教就是去山里游山玩水,一年以后一拍屁股走人那么简单的。可一路走来,那么艰险的山路,连班车也不通,还有那么多苦孩子等着人去搭救。想到这,心里一阵发紧和揪痛!
下到半山腰的时候,碰见了贵娃子他婆婆。满脸栖皇的老人,见了我们还是努力热情地笑。肩扛水锄,挥舞着胳膊示意我们回去坐。她对贵娃子一阵哇啦,我们一句也听不懂。贵娃子翻译给我:“她吃过饭了,晚上住老屋就不过来了,让我明天早点去上学。”
回到燕子家老屋时,天已擦黑。鲜红的夕阳刚刚坠落在干柴岭西侧,夜的斗篷就迫不及待地罩住了小山村。老远就看见燕子和她妈在争吵,走近了才听见燕子说:“你咋好意思要贵娃子他婆婆的钱啊,这么破旧的老房子,就让他们住去嘛,也是帮我们看屋。”
“瓜女子啊,你不当家不知道我们家的难处。你们两个在山外上学,给你们租房要花钱,吃饭要花钱。我们刚修了新房,拉了一屁股帐,紧张得很啊!”
“可是……我们梅老师是个菩萨心肠,看见贵娃子苦成那样,一定会很伤心的。”
金娃子隔老远就冲她妈发火:“你赶快把那一百块钱还给贵娃子,不然我就看不起你了。”他拉了贵娃子直往他妈面前走,贵娃子直往后缩。燕子妈看我在场,也不好发火,只冲我苦笑:“这些活先人啊……”
那天晚上,燕子一家再三留我住,我说第二天要上班,来不及的。就让我先生开车来接,顺便捎上了燕子姐弟。贵娃子把我们送到石拱桥旁,临上车的时候,我塞给他二百块钱,叮咛他好好上学,注意安全。贵娃子像揣了一个滚烫的红薯,追着喊“梅老师,梅老师”。金娃子在车里朝她妈喊:“你赶快把那一百块钱退给他!”车后甩来一声“听到了”。
雪铁龙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左奔右突,干柴岭的黑影子渐渐隐没于越来越浓的黑暗里,转过山角就再也看不见了。车灯照着一个又一个发亮的葫芦蜂的蜂巢,却永远照不见大山褶皱里那些人烟稀少寂寞冷清的空巢。多少个夜晚,贵娃子守着空巢,在思念和等待中苦苦煎熬。想到这,心里一片潮湿。我知道,我是把什么东西落在了干柴岭上。
在车上,燕子悄悄对我说:“贵娃子他妈不是去山东打工了,是跟别的男人跑了。她十六岁就和贵娃子他爸爸结了婚,可是一直没扯手续。她本来是说给贵娃子的二爸的,不知怎么搞的却嫁给了贵娃子的爸爸。”
我也把自己的想法悄悄告诉了燕子:“我要帮助贵娃子,让他住校。读完小学后就把他接到我们学校来上初中,我决定不去梨花支教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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