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晚饭后的黄昏,陪着母亲遛弯。遇到几个和母亲一样年龄的白发太太,显见互相是熟人,东家长西家短的,立即就热络起来,而一直陪同的我,倒被晾在一边,成了多余的,就知趣的主动退让在三步之外。
好一会儿,话题转到我身上。
一个太太问母亲:“这是你的外甥还是孙子?”
母亲大大的惊讶:“说什么呢,这是我的亲儿子。”
前一句话没听见,后一句话母亲说的时候将我叫来,真切听见了。然后就是母亲像报户口一样报出我的生辰八字,几个太太一叠声的夸老太太生的健康、儿子长的年轻。可这矛盾的句子,究竟哪头是重点,到底也没分清。
母子变成祖孙,父子被认弟兄,这样的别扭,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可我倒是一点也骄傲不起来。在母亲面前儿子总是长不大的孩子,可也不愿意被人看做孙子啊。在儿子面前尽管要仰视,可毕竟是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崽子,再怎么高大也不会变成弟兄。想象再过一个月又有场生日聚会,于是会在一声声祝福过后,那张没法逆转的年龄表势必又要“更上一层楼”了,就如同这刚刚过去的夏季,一点都不会因你不舍而暂缓一点,这又有什么值得祝福的呢?
岁月匆匆,赵本山说“原来论天,现在论秒”了,可除了刘翔毕竟没有谁数着秒针过日子。倒是刚刚和母亲叹气今天立秋的事,才恍惚知道又一个夏季故去了,这一个季节的轮换,似乎也就和一秒差不多,只会让人更忧郁。
躲在老太太们几步之遥的地方,如同隐藏在这充满了忧郁的新秋黄昏。在氤氲的潮热里,觉得这匆匆的感觉更情绪化,如同西天的晚霞,无端增添一种温柔的伤感。突然发现,不管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孙子,其实都已经苍老。那内心的感受,别说是老太太们,就是心理医师,大概也是无法排解了。
所谓的生活,就如同一条独木舟,掌控和放任,都改变不了它既定的行程。回头看漂泊的路,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靠岸了再启程,抛锚了再收起,不知道哪里是归宿。就像黄昏丛林里一只流浪的鸟,羡慕着树上别人的温馨的窝;也像一个没目的地的过客,瞻仰一个个路径的驿站。猛回头才发现,一路上留下了太多的脚印,每一个都是远去了的漂泊岁月,再也无法捡拾。
这样想来,某种意识也渐次清晰起来:人到中年,有些路还要走下去,有些路已依稀望见终点。了悟间,会切实感知轮回的含义,也就更为成熟旷达,之后便是坦然了——该来的终归要来,该走的难以留驻,就这么回事了。
然而一切还是让人无奈。草木的荣枯以四时为序,冬天过去,绿了的还是去年的那些树。相比之下,生命的轮回以代相传,逝去了的,就永远离开了我们。作为一个个体,眼睁睁地看着青春不再,你却无力挽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无奈的吗?……
挤过现实生存的缝隙,剥开季节寒冷的外衣。漫长的黑夜里,圆睁着空洞的双眼,裸露着精神的孤独。不知道何时是黎明,如同不知道未来有多久。可慢慢的,还是会沉沉的睡去;慢慢的,阳光还是会升起。再次投入忙碌中,才清醒一切担忧的,似乎都是必然。一切虚妄的,似乎都是徒劳。何苦自找烦恼?
静谧的夜,对面万家灯火,从远处飘来二泉映月的凄美。有雨滴砸在阳台上的滴答声,如欢快的布谷。那雨在地面形成小溪,弯弯曲曲,在灯光下也有“映月”的意境。阿炳有知,此刻也该开怀一些,搁置生活的灰暗,享受秋夜的惬意吧。客厅里一株栀子花正热烈的绽放,侧耳似乎能听花开的声音。那节奏恰好与此刻的心绪共鸣。这淡淡的芳香,这夜色的妩媚,一切都是这第一个秋夜,上帝的馈赠。
小雨里,街面上依旧步履匆匆,在各自忙碌着。我只是他们中寻常的一个,生活一如往常。夜深了,窗外的小雨变得更加急骤起来,这也该是这秋天的第一场吧,似乎也值得纪念。
秋天的第一个黄昏,潮热难耐里已经有了些许的秋意,毕竟已经是秋天了。在季节的夹缝里,借着这丝不经意的秋意打个盹,犹如枕着母亲的臂弯做个长长的梦,梦醒后所有的烦恼都将变得陈旧。而秋日的凉爽,将更加的畅快。
跑回书房,展开竹签,写下这初秋新到的清凉。让前尘往事的烦恼,随同阔别了的夏,不复再来。而留下一行清清白白的秋,和着秋日的快意,秋日的收获,秋日的辉煌,好好的吟咏。
于木鱼宅
2009-8-12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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