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传说,始终没有引起大人们的重视。
早上,我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踩着方凳,伸手摘挂在墙上的书包时,不慎跌倒在地,头硬生生地磕在凳子棱角上,顿时金星四起,疼痛让我大叫一声,把正在鼾声振天动地的老爹,惊得一下坐起来,可能起得过猛,刚从床上坐起就掉在床下,看到我头上血,有几条淌到脸上,仅楞了一下,就一所扯起我,跟头把式地奔向村卫生室,出来时,我的头上扎起一圈白绷带。后来五蛋说象《英雄儿女》中的王成,豪杰说屁,象家里死了人的孝帽,我懒得和他们争,心里担心,担心在卫生室里打针的王奶奶,她连从家到卫生室的几步路都走不了,是她儿子我四叔用架子车拉去的,传说里的事真的应验了,她怎么跑得动啊?
把书包挂在墙上,起因也是那个传说。
我们一群小伙伴被这个传说,吓得不行,放学回到家把书包挂得高高的,高得自已要站在凳子上才能挂上,当然不是挂在钉子上,是插在农村那种叫做“三七墙”的的土坯缝里的榆木棍上,所谓“三七墙”就是外墙的砖占三分,内墙的土坯占七分,这样既能省钱,又能让房子结实,谁家要是能盖得起净砖的三七墙,我们小伙伴们都会一片山呼,老天爷,你家真有法啊,当时不是象现在流行的说有钱如何如何,只说有法,可能是大人们常说的那种有办法吧。关于这个传说,刚开始时,我们是万不敢向大人们说的,如果说了,大人们也不一定信,他们忙着抗旱浇地,谁会理一群毛孩子瞎喳喳,再说大人们问起个究竟,听谁说的?自然也搞不清,听五蛋说的?他说听人家说,如何如何,问豪杰时,他还说,他听谁谁说的,具体听谁说的,连我自已都有点茫然和迷惑,可不管怎样,这个传说,极象秋后傍晚缠在村子腰上的一圈薄雾,聚压在心头,挥弃之不去,再和着袅袅炊烟,夹着潮湿柴禾在灶间劈劈啪啪燃烧时发出的气味,更显得神秘,这传说象一块石头,压在我们小伙伴们心头,我们十几个孩子,似乎瞬间长大,上课也不太专心听老师讲,我们为大人们的无动于衷,焦虑着,同时,也为大人们的蠢笨,深深感到无奈。
这传说是从谁的嘴里听来的。
豪杰偷了他爷爷唯一的照片底板,我们三个躲在村北土包的后边,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对着太阳反复看,我说底片上的他爷,不象个人,象鬼,哪有人长得那样的,别说晚上出来,就是白天出来,也把活人吓死,把死人吓跑。话刚落音,头上就挨了豪杰一掌,他很神气地说,咱们三个带着头,要把这个事办好,大人们干一天的农活,也够累的,我们也不小了,五蛋你都十一了吧,五蛋说虚岁十一,豪杰说你爹是木匠,回家拿把斧子,我俩在这等你,我们不能怕,要有点行动。我说行动是啥?豪杰说,我不会造船,就做一个潘冬子和爷爷坐的那个叫什么筏。
五蛋转身跑了,回来时双手抱着一把他爹给别人打家具用的斧子,跑着满头是汗,脸上的泥被汗水冲涮得一道一道,象地里长的花西瓜,边僚起背心擦,边气喘吁吁地说,可快点啊,俺爹可正做活。
就在我们砍倒第四个小树时,护林员李大伯贼一样的出现,当场把我们抓个正着,在声叫嚷着,说到村委会,是要吊在大梁上审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砍村做啥?
做筏子!
做筏子?
嗯。
做筏子做啥?
等发了大水,好把王奶奶,张爷还用李奶她们运出村。
发大水?你们三个小崽子发什么神经,这地旱得,没听柴油机,在地里没日没夜地嗒嗒!
不信,你问你家铁旦,他也知道。
知道个啥?
铁旦是不是下学就把书包挂起来?
挂啊。
那是怕睡着了,大水来了把书泡湿了。
哈哈,听谁说的,有大水,你们三个小崽子蒙我!
你真不知道啊?
我真不知道啥?
乡里照像馆里,有一天来了两个漂亮媳妇,取前几天照的像,可相片黑得不见人影,再看底板也是什么也没有,她俩当时气坏了,扬言要淹了你们乡!据说是河里的鱼精。
这可是个大事,听谁说的,我得回去对支书汇报汇报,你们先回去吧,做筏子可是大人的事。
李大伯回去就对支书讲了,支书让民兵连长、治安主任、妇女主任一块查,七百多人口的村,查起来自然不费什么劲,后来才知道,发大水的谣言,纯属耳背的七爷,赶集时,路过照像馆,听两个媳妇说要淹了你们乡,就一下子慌了神,乡里怎么也得给个信啊,人命关天哪,马上派人骑着全村唯一的洋车(支书家的自行车),到照像馆问个究竟。
照像馆的小伙子叫张美向,取意美好的向往,听了后,笑得眼泪都下来了,说那两个媳妇的是他本家嫂子,照的那卷没洗好,曝光了,她俩开玩笑说再照不好,就阉了你,美向!
七爷那天赶集回来,一直担心,晚上在村十字街说《神笔马良》时,不小心漏了嘴。
知道真象的那天晚上,街上放电影《水漫金山》,京剧。
我们以往看电影能闹翻天的小伙伴们,有的在柴禾垛上,有的骑在树杈上,看着看着,都睡着了。
我在墙角坐着也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后半夜了,人全都散了场。
唉,七爷,你让我们虚惊一场!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回家再睡,困死了。
在如银的月光下,我身后的影子很长,跟着我走得踉踉跄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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