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都不正常汉中树洞

发表于-2009年08月10日 早上9:52评论-0条

赶大早的,我去车站给我女朋友捎一束红玫瑰、两本外国小说、还有一件新衣服——那是我送她的生日礼物。东西装在一个精致的纸盒子里,用胶带封好,上面写了我女朋友的手机号和名字,把它交给班车售票员,打一张票。大约一小时后,售票员按这个号打过去,五十公里外的她就能收到了。那时,她会在电话里吻我,我的心里肯定会冒出许多幸福的泡沫。我们经常这样寄东西,这比邮局的快递省事得多。

那天早晨,我早早赶到立交桥下,站在刚刚熄灭的路灯下等车。城市刚刚从梦中醒来,车和人都还不太多。洒水车“呜儿呜儿”叫着开过来,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一样直往人身上喷水玩。我急忙躲开,就这样我脸上还是溅上了几滴水。伸手去抹,然后我就看见了来不及躲避的那个长头发男人。浇了一身的水,湿淋淋直往下滴,像刚从河里捞起来的死人,站在那一动不动。

长头发大约三十多岁,胡子拉茬的,长头发粘在一起,一坨一坨的,头脸和手不太干净。男人穿了一件尖角尖领的西装,面料质量很次,口袋翻了出来。脚上穿了一双出土文物一样的解放鞋,鞋子和裤腿上粘了几块黄泥。右肩上挎了一个巨大的鼓囊囊的人造革皮包,拉链坏了,伤口一样丑陋地外翻着。皮包的提手也断了,用一根粗麻绳胡乱一捆勒在肩上。男人的左边腋窝下也夹了一个黑包,只是体积稍小一点,他的一只胳膊完全能够控制住。男人明显有些胆小木讷,淋了一身的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还是眼巴巴地望着车来的方向。看样子,长头发和我要捎给女朋友的那些东西坐的是一趟车,十有八九是个落魄的农民工。

十字路口的对面停了一辆中巴车,刚从车站开出来,还没拉上一个人,卖票的胖女人把头伸出车窗,老远就喊“清水,清水”,那是我女朋友工作的地方。还没等到绿灯亮,那中巴车就像野猪一样蹿过十字路口,忽地一下就到了我脚下的立交桥,然后停在那等人。我迫不及待地把纸盒子递了上去,胖女人开了半扇车窗接过,又收了我的钱,扔下一句:“行了。”又继续望着远处大声喊“清水,清水”,声音有些凄厉,好像口渴得厉害。

这时,长头发的手摸在车门上,定定地望那卖票的胖女人,明明是要坐人家的车,却一句话也不肯说。胖女人看了看长头发,然后对他说;“你等会,人来多了一起上。”可长头发不听她的话,开始拍门了,还是一句话不说。胖女人再一次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过长头发,还是对他说那句话,又加了一句“不要拍门,小心整坏了。”长头发仿佛没听见,继续拍。

“哗啦”一声,胖女人生气地拉开车门走下车。我以为她是放长头发上车的,没想到车门在她身后关上了。她骂道:“拍啥子拍,我给你说了等会上。你是个聋子还是个哑巴,怎么听不来人话呢?”长头发缩回手听话地站在一边,胖女人转到车后继续喊人。

我随了胖女人转到车后打电话,一边给我女朋友报告了车牌号,一边对她说:“我把运费交了,小心人家收你二道钱。”胖女人听见后有点不高兴了,她转过脸朝我说:“别把人家想得那么坏,我怎么能做那样没道德的事?你放心就是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口误,我就主动和她找话说:“你怎么不让那个长头发上车呢?”胖女人回望了长头发一眼,然后有点得意地说:“你好好看看他是不是个正常人!”

我这才仔细地看那长头发,除了水和黄泥外,我发现了他脸上呆滞的表情。眼珠几乎不转动,长时间盯着车上的座位发呆,像在沙漠中艰难跋涉的人忽然发现了一片绿洲。“嗯,是有些问题。”我不得不佩服胖女人的眼力,久走江湖的,眼睛尖得锥子一样。

“怪眉日眼的,一个男人家留个长头发,假装艺术家。你没走他跟前闻一闻哦,浑身臭哄哄的,快把人熏死了。”胖女人又是皱眉头,又是用手扇鼻子。

我想了想,然后说:“依我看,长头发是个从外地返乡的农民工。这个季节回来,一定是混背了,很可怜的一个人,你就让他上车吧。”

“我让他上了车,哪个还敢来坐哦。那根本就不是农民工,是个神经病,至少是个傻子,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我看不像,就是混背了,没挣下钱,精神有些萎靡不振,刚才又叫洒水车淋了一身的水,样子有些狼狈。你还是拉上他吧,就当做个好事。”

“你赶快走吧,这里没你的事,我保证把你的货准时送到就是了。”

我无趣地走开了。可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巨大的“砰砰砰”的拍门声,还有一嗓子很粗重的吼叫:“开门——”哑巴终于说话了,木讷人终于愤怒了!

原来,胖女人拉了两个人,叫他们上了车却还是把长头发挡在了车下。长头发当然不愿意了,他很激动地带着哭腔着说:“凭什么不让我上车,不就是看我穿得烂,头发长吗?我又不是不给你钱,你看,这是我的钱夹,我今天就是要坐你的车!”长头发居然说的是普通话!

我好奇地走过去劝他说:“算了,你不行了去别的车上碰碰运气吧。”

“不,我今天偏要坐她的车,要知道,她这是拒载,这在大城市是不允许的。”

“哈哈,就你那破烂样子还是大城市呆过? 丢你们清水的人差不多!”

胖女人这句话激怒了我,要知道我也是清水人,我女朋友还在清水。我忽然对这个沧桑坎坷的男人有了同情,我决定帮他争取自己的权利,于是加入到和胖女人吵架的阵营里。我说:“你们也太没人性了吧,嫌贫爱富的。这农民工兄弟多可怜,我们都应该帮一帮他嘛。”

“说得好听,谁没有人性?你怎么不去帮。谁让他那样的人上车,就是不正常!”胖女人的胖脑袋伸出车窗外,唾沫星溅在了我脸上。

“你这女人怎么这样说话?你说清楚,谁不正常?把我的东西退给我,不要你捎了。”

“咚!”说时迟,那时快,纸盒子和几张零钱被胖女人愤怒地扔到车窗外。同时扔到窗外的还有一句狠话:“两个都不正常!”我没接住,纸盒子万分委屈地敦在地上,零钱也掉进了小水坑里。长头发弯腰替我捡钱,我气得浑身发抖!

一直沉默的司机发动了车子,朝胖女人说:“别管那两个神经病,我们走。”

中巴车“日”地一下蹿了出去,我和长头发呆看了好久。长头发缓慢地转过身,头朝地下对我说:“我把你害了!”

生日礼物迟了一个小时送给我女朋友,她说我们都不正常。

2008年4月23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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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雪飘舞在2006点评:

不是这个世界不正常,是生活中多了太多的冷漠。
小说文笔不错,故事完整,语言不大简捷,个见。
期待你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