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很深，林锋轻轻推开卧房门，走到床边。宽大的双人床上，小珂背对他蜷缩着，玲珑有致的娇小身段，黑黑的长发散落在枕上，惹人怜爱。他们已结婚十年了。

几丝路灯的光从窗缝透过，有一缕正好照在梳妆台的合影上。朦胧中，可以看出那是一对穿着婚纱的人儿。男子坐着，低头凝视着半躺半倚在他怀中的女子，女子朝他甜甜地笑着，眉梢眼角都是幸福。

­那是林锋和小珂的婚纱照。从拍照那天开始算起，他们把这个深情的姿势维持十年了。十年，不长也不短，却是人生中最年轻美好的岁月。他记得，那时，他常常把娇小的妻子猛地抱起，连连转圈，吓得她一声惊呼，把头埋在自己胸前，不敢睁眼，两手紧紧攀着他的肩。

“小珂？”林锋躺在妻子身后，试探着轻轻叫了一声。小珂睡眠总是很浅，有一点点动静就会惊醒，然后翻来覆去数绵羊。说到这点，林锋有些愧疚，结婚多年，他竟然不知道小珂这个特点。每次，他深夜回来后，总是把卧室的灯开得雪亮，再大声叫她。前不久的一次，小珂生气了，黑着脸说：“你回来得晚，就不能轻点？知不知道困极了却睡不着是什么感觉？”他这才注意。

“生气了？”林锋轻轻扳着她的肩问。昨天上午，几个朋友叫他出去玩，刚才吃夜市后，大家才都散了，约好明天再玩。在开门的一瞬间，林锋有点惶恐，觉得好像回来得太晚了。不过，很快又释然了，以前也常常这样。在朋友圈中，他是最自由的。小珂不要他上交工资，不限制他的自由。他像单身时一样，有很大的独立空间。为此，他在朋友前挣足了面子。

小珂没有动静。

林锋心里一沉。每次，小珂生气时就爱背对着他流泪。他连忙用手摸摸她的眼睛，还好，没哭。他用双臂一揽，小珂便到了怀中。以前，小珂生气时，他就用这一招。她闷着不吭声，可无论怎么使劲，都挣不脱。他用双臂紧紧圈着，吻她的唇，她的耳垂。小珂僵直的后背会慢慢放松，软下来，然后掐他一下，枕着他肩窝进入梦乡。于是，他知道，她不生气了！­

“小珂！”林锋低低唤着，寻找她的唇。小珂别过头去，轻轻而用力地推着他的手。林锋慢慢松开双臂，小珂力虽然不大，可他却感到了一种坚决。­

“小珂，对不起！”林锋有点内疚！­

“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沉默了一会，小珂才开口，不知是不是捂在被中的缘故，声音有点闷，“睡吧，我今天不太舒服。”­

这样啊！林锋太困，没想到问她哪里不舒服，很快睡着了。

嘀嘀！嘀嘀！外面车喇叭叫个不停。林锋从梦中惊醒，天已大亮，身边空空的。小珂不知什么时候已起床了。

“小珂？”林锋叫了几声，没人应答­，一扭头，看到梳妆台上放着些盒子、瓶子。小珂的梳妆台永远那么简单整洁，冬天一瓶护肤霜，夏天一瓶防晒霜，哪来的这些东西？他拿起一看，是些感冒药，昨晚小珂说不舒服，原来是感冒了。

小珂不在，儿子去了奶奶家，林锋想起和朋友的约定，匆匆忙忙吃了点东西，就出去了。几个朋友边玩边聊，说着说着就说到女人身上。

“我家那女人，就只知道美容啊美发啊。这不，今天又去做头发了。一年好大几千块钱不说，头发成了枯草！”一个叫张平的朋友抱怨。

“我家那个也一样。都老夫老妻了，还常常要我给她送礼。什么结婚纪念日，三八妇女节，年年得送。送了白金，现在升级钻石了。脖子上、手上都戴满了还不罢休！”另一个也附和。

“看来，我家小珂是最省心的。结婚这么多年，我从没给她送过一件东西。她自己也不喜欢打扮，嫌麻烦！”林锋有点得意。确实，小珂身上从上到下没有一件饰物。她也不会常常把头发变来变去。

“那是。谁像你家小珂啊，不打扮一样漂亮，永远都那么优雅！”

“人家那叫气质！”张平叹了口气，“我说林锋，你这小子真有福气，找到小珂这么好的女人！”

“那是！不过，小珂有一样不好，不爱做家务，不会做饭！”林锋有点遗憾地说。

“林锋，你就别挑剔小珂！是你做饭不错，可你一年到头在家呆了几天，又做了几顿饭？大半的家务还不是小珂在做？”张平白了他一眼。

“倒也是！”林锋不得不承认。小珂虽然不爱做饭，可基本上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就连生病了上医院也常常是她自个儿去的。只有一次，小珂搂着他的脖子撒娇，让他陪着上医院。他不想去，结果还是小珂自己去了。这么多年来，就是她生孩子时，他在医院陪了两天。

“我最讨厌女人动不动就哭！”一个朋友说。

“我家小珂也哭。不过她也最勇敢。有一次她一个人去医院做了个小手术。她对疼痛敏感，手术时，手指都蜷在一起了，小护士吓坏了。下了手术台，她自己在休息时一个一个把指头掰直。回来后，她讲给我听，自己还笑！”林锋炫耀。

“呀！那是真不错！”朋友们一齐夸。

“林锋，你常常不着家，就不怕哪天小珂变心了？”张平打趣他。

“怎么会？”林锋觉得好笑。小珂才不是那种人哩，他从来都没想过她会喜欢上别的男人。几年前，他们单位分来一个女孩子，对他很有好感，常常给他打电话，发信息。小珂知道了，生了很大的气，吃醋了。在记忆中，那是她生气最大的一次，还几次说要和自己分开。他知道，那不过是她说说而已，她才舍不得分，儿子都那么大了！

夜幕降临，城市里灯光次第亮起，林锋走到小区里，抬头看看，家里没有灯光。­他上楼开门，屋里安安静静的，还是自己早晨出门时的样子，小珂没有回来！小珂从来不会出去这么久还不回来，她休息时间爱呆在家里。林锋觉得有点奇怪，给小珂打了个电话，她的电话却关机了。

十点钟，小珂回来了，神色疲倦，也没和林锋说话，洗漱完毕就上床了。

林锋有点不安。他想问问小珂感冒好了没有，这一天去了哪里？

他还没问，小珂先开口了。

“林锋，从明天开始，我们分开吧！”她说。

“什么？！”仿若一个惊雷炸开，林锋有点发慒，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一下坐起，扭亮床头灯。

“我是说，从明天开始，咱们分开吧。我早想和你说了。”小珂的语气平平淡淡的，就像问他“你回来了”一样。

“为什么？是我做错什么了？　”林锋觉得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

“没有！”

“那是，你……你喜欢上别人了吗？”他想起张平的玩笑。　

“没有别人！”小珂异样地看了他一眼，“别人也不过是个男人，我如果要喜欢别人，又何必要和你分开？”她苦涩地笑了一下，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十年的男人，从来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吧。“我累了，林锋！这里累！”她指指自己心口说，“我想试试一个人过日子！”　

小珂说完睡下　。林锋突然成了化石，心里一团麻，不知要说些什么，要做些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小珂为什么累。

翌日，小珂果真把书房的小床铺好了，把自己的衣服都拿到书房的柜中。

林锋呆呆地看着她走来走去，不知道是要帮她拿东西好，还是不让她拿好。一整天，他的电话响个不停，也不知道接。还是小珂提醒他：“林锋，有人给你打电话！”

“啊？！”他浑浑噩噩，拿起电话看看，又放下了。电话是张平打来的。第一次，他觉得朋友的电话让他很烦。

晚上，小珂没有回卧室。林锋做了好几个梦，老梦到小珂站在面前对他笑，伸手去抱，小珂不见了。他每次一身大汗惊醒过来，身边空空的，没有小珂。

天刚放亮，林锋就去接儿子回家。家里太空了，太闷了。小珂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

儿子回来了，家里总算有了点生气。小珂常常陪儿子一起玩　，母子俩开怀大笑　。林锋觉得妻子儿子挨在一起的脸是那么好看。有时，他们三人还一起出去散散步，儿子快活地叫妈妈追他。小珂让儿子讲故事，小家伙讲得有板有眼，神气十足。林锋看着看着，就有点恍惚，儿子什么时候长大了哩。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林锋一下班就回家了，准备做晚饭。这段时间，他常做饭。他发觉，其实自己做的饭也并不怎么样，还常把厨房弄得脏兮兮的，最后还是小珂收拾好。

在小区门口，他遇到小珂接儿子回家。儿子一边走，一边和妈妈说着什么，眉飞色舞。“你回来了？吃饭没有？我和儿子已经吃了。”小珂看到他，微笑着说。

“我吃过了。”林锋突然没有了做饭的兴致，撒了个谎。他有点不明白，自己以前下班回家，不也是这样的吗？因为工作，他和小珂是周末夫妻。而周末，他是出去得多。一年下来，还真像张平说的，没在一起吃几顿饭。

星期六，儿子要去游乐场玩，林锋和小珂一起带着儿子去了。那天，一家人玩得很开心。在明媚的阳光下，林锋忽然觉得小珂说要分开，只是一时生气。

回到家，儿子洗完澡，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宝贝，妈妈和你说件事！”小珂笑着对儿子说。

“宝贝，妈妈和爸爸要分开了。你要跟谁住在一起？”

林锋呼吸困难。“小珂，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好吗？”

“不，孩子大了，能听懂了。反正始终要说清楚的。”小珂笑得从容、自然。柔和的灯光映着她的脸，白皙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红晕，一切都好像和十年前一样。

“爸爸和妈妈为什么要分开？”儿子眨着灵活的大眼睛好奇地问。

“因为一些事情，不能在一起了，必须分开住。可是，不管在不在一起，你都是爸爸妈妈的乖宝贝。不管什么时候，你想跟谁住就跟谁住。”小珂耐心地对儿子说。

“那你们以后一直不会在一起了，是不是？”小家伙多少明白一些。

“是这样的。”

“妈妈，你不爱爸爸了吗？”谁说孩子不知道，他们从电视上看得多了。

“可以这样说。妈妈不爱爸爸了，爸爸也……不爱妈妈。可是，我们都爱宝贝。这点，妈妈保证永远不会改变。”说到爱和不爱时，小珂犹豫一下，看了看林锋。

林锋的心好痛，像是谁在心尖上拴了根细绳，不紧不慢地一下一下拽着，这疼痛向全身漫延，连手脚都木木的。

“不，小珂，我爱你，我爱你啊！”他好想大声喊出来。

送儿子睡下后，小珂默默回到客厅。

“小珂，你……不爱我了？”林锋声音有点颤抖。

“是！”小珂沉默一会后，坦然回答。

“可是，我爱你！小珂，我不想和你分开。”小珂竟然不爱自己了，是什么时候小珂不爱自己了！

“林锋，也许你爱过我。可是我想分开。我，爱不起来了。林锋，我可以忍受你说话老不算数，我可以忍受独守空房。可是，我是有情感的，我也想有人疼，有人陪！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小珂有点激动。

“我怀了儿子，独自一人，我不介意，你要工作，没有办法。可是我介意在快要生儿子时，你还彻夜不归。我生了病，没人问候不要紧，可你知道我生病后还是出去了，一夜不回来。我躺在手术台上，痛得要死了，我好害怕。可你，明明在别人家玩，也不肯陪我！你有时候说我太冷淡，我承认是冷淡。可是你想过没有，一个人心冷了，要从哪里热起……”

“林锋，我等了这么多年。你每次都说会改。可是，你改了没有？”

林锋的脸火辣辣的。

是啊，他确实向小珂许诺，一定会让她们母子过好，一定会改正错误。可是，他好动好玩，闲不住。只要朋友一个电话，他就出去了，有时几天不回家。小珂常常笑他的电话比热线还热线。

“小珂，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他呐呐地。

“林锋，不要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也是人，你有自己的爱好，想要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怪你。我也不应该依赖你。我只是觉得累了。我想如果两个人一起生活，还不如独自一人生活，那两个人也就没有必要在一起了。我们，分开吧，咱们好合好散！我在外面找了房子，明天就搬出去。”

小珂慢慢恢复了平静，说完，起身去了书房。

林锋一夜没睡，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梦。

第二天一大早，小珂收好了自己的东西。

“妈妈！”儿子抱着她，哭出来。

“别哭，宝贝！咱们不是说好了？你永远是妈妈的好宝贝，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和妈妈在一起的。”小珂搂着儿子，眼圈发红。

“妈妈，那我今天和你一起去吧。我还可以帮忙搬东西。”儿子很懂事。

林锋想起小珂说过的一句话：林锋，做男人要有担当。自己，是不是连儿子都不如？

小珂带着儿子出去，房门“呯”在林锋眼前合上，声音并不大。可他觉得，这一关，他和小珂十年的情缘断了，忽然心中就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一下碎掉。

小珂真的走了吗？是谁说的，至亲至疏是夫妻？他怎么也没想到，小珂会走出他的生命。小珂，再也不是他的小珂！现在，她和自己已成陌路。

也许，有一天，会有另一个男人，轻轻拥小珂入怀，叫着原本属于他的小珂。小珂也会绽开她甜甜的笑吧，对着一个不是他的男人。而自己，则守着断了十年的苍白人生记忆。林锋想到这里，心痛如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