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京，儿子就有一个心思，就是想登上长城。大概是因为谁都听过毛泽东的“不到长陈非好汉”的诗句。所以我们选了专门的一天时间，早晨从天坛路出发，走上北京的大三环，最后走上去八达岭长城的专用高速公路。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就到了八达岭脚下。

儿子跳下车，看样子很是激动。因为在他觉来，长城可是个了不起的建筑。一生能来长城也算是心满意足了。可能是周末，也可能是旅游旺季，八达岭长城游人比我想象的要多出许多。烈日炎炎，走在长城根下，说心里话，我都有些胆怯。不过儿子就不一样了，带着希望前来，自然是精神劲十足。

“你一个人去爬吧。”我说：“我和你妈找个阴凉的地方能你。天太热，还有老爸已经没有那样的体力了。”我是真心的不愿再去爬长城了。因为就是因为有了毛泽东的不到长城非好汉，我不知道已经爬过多少次长城了。

“那怎么行！”儿子看来不愿意：“来一次不容易，不爬长城算什么好汉。我妈可以不去，老爸必须去。你要爬不动，我背你。”这小子，一点也不体谅老子的难处。不过既然儿子说到了这里，我也不能让儿子太过失望。毕竟他老爸在这里当过几年的兵，说什么也是军人出身。就说今天已经被病魔折腾的有些体无完肤，可留点希望给儿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好，不过我得提前声明，我肯定没有你爬的快。我需要一步一个脚印，需要……”我还想说理由，可是儿子已经等不及了。他去买了票，我们就走进八达岭城墙。因为游人很多，因为天气太热，穿戴着红红绿绿的人们这时似乎也都没有往日的那种激情。不过我想，既然来北京了，既然大家都知道，“不到长城非好汉”，这个时候，谁又愿意承认自己不是好汉呢。

“老爸，咱们是向东还是向西？”儿子看到东边的有人多，所以又向东去的意思。不过我知道，东边距离近，但是坡度很大，真的要爬起来一定会很费力的。西边去第一个烽火台距离看起来远，但相对平坦一些，走起来要容易许多。

“我们先去西边吧。”我在这里专门用了一个先字，其实就是想让儿子不要固执，多少也能体谅一点我的难处。

“好吧。”儿子说完一马当先，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把我甩到了后边。刚开始，我还觉得可以。可走了不到十分钟，就觉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过去来长城，可能是年少的缘故，也没有觉得脚下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现在不一样了，脚下的台阶似乎格外的和我过意不去。每迈动一步，都要付出格外的力气。

我想坐下来喘口气，可是上下的人群把我簇拥在中间，已经容不得我有自己的意愿了。抬头看儿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登上了西边烽火台。他不停地向我招手。可这时的我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想让脚下频率快点，但是意志已经不再按照思维去走了。

好不容易，等我爬上第一个烽火台，儿子已经登上更远的第二个烽火台了。这时我已经全然没有了心中的豪气，趴在烽火台的瞭望口上朝北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我给儿子挥挥手，让他自己去爬，我就待在第一个烽火台上等他回来。

也许是登高的缘故，也许这里就是往日的塞内外之分，尽管阳光依然那么的强烈，可是吹来的风似乎已经有了秋天的味道。我不知道在瞭望口瞭望了多长时间，总是我的心跳开始平稳下来。远眺天边，少有的蓝天白云，让我顿时觉得心中开始承受一种从未有过的负重。远处有飞过的小鸟，我也搞不清是什么鸟，不过我知道不是大雁，因为这会儿还是大雁南飞的季节。

如今的八达岭已经逝去了往日的沧桑，崭新的修饰似乎给人一种时代的浮躁。不是我刻意要说什么。我知道觉得，万里长城隐含的本来就是我们民族的一种浑厚和雄壮。可现在给人的感觉却成了一张儿童做出的色彩画。

记得我第一次来长城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当时好像是赶在了冬天。第一次来长城，大概和儿子今天的心境差不多。不过那时不像现在，没有多少游人，登长城也不收门票。长城也不像今天，被现代化的建筑材料修缮的美奂美仑。不过我还是很留恋那时候的长城，因为那种沧桑，真的能让人的灵魂震撼，甚或可以让热血倒流。

当时长城上到处长着野草，在冷冽的寒风中似乎就是给我们讲述中国那些值得骄傲，当然也有辛酸的历史。当时站在长城上，远眺北方，还真的就是心潮澎湃，还真的有一种到了长城是好汉的味道。可今天，到处都是华丽，到处都是花草，我总是觉得，万里长城在这样的氛围中留下来的已经不是记忆，而纯粹成了一种欣赏和炫耀。

少了历史的那种积淀，没有了历史的那种记忆。如今的八达岭留下的就是今人从祖先那里获取财富的图景。我想，要是毛泽东今天站在长城之上，一定是写不出他的那首千古绝唱沁园春《雪》的。因为那种“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的豪气在今天早就已经被一种庸俗肢解的没有了踪影。

烽火台上也是人挨着人，就在我的身边，我发现一对年轻的恋人，他们也占据着一个瞭望口，也和我一样在朝北方瞭望。这时我听见姑娘说：“你说古人也真是的，费那么多钱财修筑长城，有什么意义吗？”

“修着玩呗。”小伙子说的更是精辟：“放在古代，万里长城就修建起来了，要是放在今天，谁会去冒这样的傻气呢。”小伙子看来也是在讨好姑娘：“听说长城是秦始皇开始修建的，秦始皇大概觉得他统一了七国，这个世界永远就是他们家的。所以就用城墙圈起来，求个心里安稳罢了。”

“不会吧，我觉得是祖先给我们留下的遗产。现在北京人可真是幸福，当年在天子脚下享尽荣华富贵，现在又给留下这么多可以变钱的家当。咱们这趟从故宫开始，到现在光是门票恐怕已经花去快两千元了吧。”姑娘穿戴得很时髦，我原想在她的心目中，钞票就是废纸，可这会儿我才发现，当今的中国，人不管走到哪里，心里总也放不下钞票的好处。看来登长城和赚钞票放在一起，拥有钞票才是当今真正的好汉。

“有什么办法呢？要怪只能怪我们的爹娘了。”小伙子说到这里，把话题转了：“不扯那些没用的了。既然来了，我们也算是好汉啦！咱们照张相留作纪念吧。”

这时我发现姑娘开始摆弄姿势，小伙子一连照了多少张我不知道。最后小伙子走到我跟前说：“老师傅，麻烦你给我们照个合影吧。”出门在外，这样的事情是经常遇到。我点点头表示同意。拿过小伙子手中的数码相机，在取景框里我看到了两位年轻新潮的人拥抱在一起，坐在瞭望口上，朝我伸着舌头。我不知道这是代表什么，是现在社会里的什么象征。我也不想给他们调整姿势，就很随意的拍了几张。

我一看时间不早了，怎么还没有看到儿子返回这里。于是就开始往上边看。费了好大的劲儿总是找到儿子的身影。他已经开始朝我这边走来。人群中我挥挥手，儿子终于看见我了。我们在烽火台相会，我问儿子感受怎么样？

“很漂亮，好像都是刚修建的。”我没有想到儿子也会有这样的感受：“没有那种历史的感觉。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儿子说：“对了，哪里还有没装饰的长城呢？”

“居庸关还行吧。”我顺口说出来：“我们刚才来的时候半道上看见的。那里保留古长城的东西好像还多一些。”

“那我们去哪里看看。”儿子到底年轻，一口气爬了那么远，现在还是精神十足。还真有那种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气魄。

“我是怕不动了。要去一会儿你自己去。”我这回是有言在先，因为我不想让心灵留下的长城在如此的环境中被消磨的烟消云散。

来到八达岭停车场，我们正准备要走，不料被一伙中年妇女给拦住了，手里拿着也说不上来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她们说是游长城的纪念品。非要让我们买上几件。按照我的想法，那是坚决不买。在长城这里，除了感受历史留下的震撼，还有什么可以值得留恋呢。可是妻子和儿子心软，觉得那些中年女人也不容易，于是就开始在她们手里挑拣所谓的纪念品。后来上了车子我才知道，花了一百多块钱，他们手里拿着的东西最多成本也就几块钱。不过我不想让她们娘俩扫兴，也就什么都没有说。

“儿子，登长城登出什么感受了呢？”妻子开始问她儿子。

“好玩！”儿子怎么也说出和刚才那两个小年轻一样的话语来。

“没有别的感受？”妻子看来还不死心，总还想从儿子那里获得一点欣慰。

“你指的什么？莫非是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感受。”儿子很聪明，其实他这么说，我知道已经说到妻子的心里了，不过儿子后边的话却让我觉得今天来长城真的有些后悔。儿子说：“如今早就没有好汉了。再说，能来八达岭的一定不会是好汉。真正的好汉现在是不来这里的。”

“那为什么？”我没想到儿子说出这么个旷世命题来：“说说理由。”我说。

“没有理由。”儿子把脖子伸的老长老长：“现在早就是一个没有理由的时代。真要说理由，能给我们的万里长城增添什么光彩呢。”

我看看妻子。发现妻子正在看着我。我们对望，结果已经开动的车子差点撞了那伙买纪念品的中年女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