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飘起了太阳雨,打湿了七月江南的蝉噪。阳光正给一粒粒雨滴镶嵌上花瓣似的光芒,让记忆溯流而上,到四月杏花芳菲的季节,到更久远更久远的年代。
苏北的乡村是不是还保持那样的容颜?
知青点东边的那棵杏树还在不在,那时它是多么的年轻,就像打着长辫的姑娘小芳。每一缕阳光、星光、夜读的烛光,都让幻想的枝条心驰神往。其实,那时我们就是一枚枚青涩的杏果。
旧时门前的土地庙现在有没有修复?那时它就是草丛中的一堆瓦砾,我们用倾倒夜壶让废墟中蝈蝈噤若寒蝉。那是不需要神仙的年代,我们只迷信那些激动人心的词句和彩旗。在河面上向着远方打一个漂亮的水漂,用神庙破碎的瓦片,割断乡村绵延的历史。而今沐浴在江南的晨钟暮鼓中,我们开始用禅意来修正我们的目光。
春天的菜地是不是还有一份野性的金黄,面对来自东西南北的诱惑,翩翩的粉蝶能不能坚持得住自己的操守。打谷场上的月亮是不是还那样的羞涩,布谷正在天空中整夜的歌唱。八月的桂花开了,稻谷谦虚的低下了头,村口的老榆是不是还在桥头列队,从候鸟的翅膀上滑落的秋风,将会泊在哪个田埂地头。冬雪是不是还想掩盖一切,包括野兔的踪迹。村庄的四季曾经是我们驰骋的原野,那时我们如初生的牛犊,不管那锄头、钉耙、扁担多么桀骜不驯地打着响鼻,分不清在铁制农具的舌头上,麦子和青草是不是一样鲜美。披星戴月,乡亲们敦厚的背影就是我们的模具,岁月在带血的茧里遗传村庄的沧桑。
我们蛰居的土墙草屋一定埋在村庄的地平线下了,墙角的老井是不是还记得住它朴实的倒影。稀饭糊了,炊烟把村庄描绘成一篇喜剧,串门的邻居把大白菜、南瓜、山芋和充满关切的笑语装满竹篮。为了村庄的宁静,冬天我们甚至消灭了夜犬的叫声,那萝卜地里小贼是不是更加的猖狂,看护的老人是不是把油灯捻得更亮。七空笛、铜口琴上的音符闪烁,我们用热烈的节奏挤压村庄的夜晚,土墙里朝夕相伴的蜜蜂似乎也学会了我们吴哝软语忧伤的方言。小路弯弯,那小学的晨读也弯弯曲曲的传来,要隔着开工的喇叭,隔着时代的燥热艰难地向着村口延伸。
又逢七夕,那片乡村桑地是不是还一样的葱绿。贫瘠的村庄让我们变得早熟,我们偷听过织女牛郎肉麻的情话。在密叶深处,我们和喜鹊一样学舌,桑椹翻译了我们夹生的酸甜。小芳至今是不是还留着长辫,每天都用木梳把记忆编织。
斗转星移,回城把我们扳成了两半。我们是一片片风筝,被父母牵着,也被乡村牵着。我们会把时间也扳成了两半,一半白天,一半夜晚。在夜晚,我们将用梦做船票,在那个芦苇绰约的码头上,把心轻轻的系上,不会惊动乡村的草木,不会惊动乡邻甜美的鼾声。
2009-8-9布谷于苏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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