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是光阴里的一条细线，在岁月里纠结成记忆，织成锦时，依然鲜亮；人却不成，至多是风雨里的一叶扁舟，再回首，早已千帆过尽。

1

细细回想，千秋便是裴岁月里的风景。

而我，便是他眼里那不起眼的女子，甚至，还有些伤眼。

三月就那样踩着小碎步来到人间。

千秋走在我后面，低吟：“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

裴转身看她，满眼温柔。

2

记得那年的成都，春天来势汹涌，似乎是一夜，便满城桃红柳绿梨白草青。

乔默还在学校的论坛上呼朋引伴，要相约去踏春。

此时四顾，却不觉有些萧条。因为这个城市的春天，没有了乔默。

离开北京的时候，裴问我为什么，我看着酒杯里那红褐色的液体，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许久，才为自己找到一个不像理由的理由——离开成都很久了，就想回去看看。

3

乔默喜欢的这个城市，温吞如水；不像裴喜欢的那个浩大、容易丢失自己的地方。这里，任谁进来，都能游得悠闲自在。

很久很久以前，千秋的生日会上，乔默在微醺的时候对我说：“格子，我们一直留在这个城市好不好？”当时我没有回答，我的视线全在他们一帮人起哄让裴给千秋戴的那枚花戒上。

从喧闹的机场出来，拖着行李，站在破旧的公交站牌下面开始数硬币，旁边一个小孩子很诧异的看着我，最后终于忍不住，“姐姐，我们成都莫几个用一分一角的了。”听着他的话，有些恍惚。

4

乔默给了我很多硬币，甚至有一分两分的，他说：“格子，你用我给你的硬币在成都坐公交，硬币用完的那天，如果你还想离开，那我们从此再无纠葛。”

其实是一件很幼稚的事，真的。

我们却都在坚守。

真傻，是吧？

5

也许就是握着乔默给的硬币那年，我开始爱上坐公交车，因为那些坚硬冰冷的硬币后，有一个温暖的影子，甚至那个影子的主人，在等你去到他的身边。

可是，有人在等的时候，我们始终不知道珍惜。

乔默的房间还是我熟悉的样子，只是墙上多了一副挂着签着裴纪鸿几个字的我看不出画了什么的画。沙发上一只白色球袜，茶几上半杯水，书桌上堆得乱七八糟的书……

乔默，我知道，你爱了我那么多年，我此时回头，已然太晚。

6

那时千秋和我都喜欢纳兰的词，可只有千秋吟哦出来时，才是我见犹怜的样子，在裴的心里，更是倾国倾城。只有乔默不看她一眼，我帮乔默清洗排笔的时候，问他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的小指头:“格子，难道你也看不穿她的伪装？”

也估计正是这样，所以多年以后从三里屯的酒吧出来，只有裴一个人伤心。

那个时尚疯狂的千秋，再不是他记忆里那一抹纯白。

7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乔默的成都去北京，甚至在很早之前，我就已经知道我注定是一只飞蛾。可飞蛾总是要扑火的。

世事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的不对等？

那个“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的千秋不甘愿为他人洗手作羹汤。而我这样的女子，却又成不了那个叫裴纪鸿的人的风景。

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8

“乔默要结婚了，听说是因为家里催得太紧……”

千秋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我在地铁里，想起乔默给我的硬币，已经不足一块了，突然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

那个我们都不认识的女孩子，她爱乔默吗？或许我更想知道的是，乔默爱她吗？

可像我这样有人等却不知道珍惜的人，又能以什么立场开口？

乔默，我祝你幸福。

真的。

9

从双流机场出来，拖着行李，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数了一把硬币交给售票员。我不跟他们计较，只侧头去看窗外有点灰的天。

“成都多雾，”乔默说，“以后我们买个高层看云海怎么样？”

那时乔默的喜欢总是这样张口即来，所以裴常打趣我们，“你俩什么时候拜堂成亲？”

侧头去看乔默，可我只能从他眼里看到悲哀的自己。乔默不会告诉裴，格子喜欢的是谁。而为了能一直围绕在火的身旁，我也从来不会对裴讲。

背灯和月就花阴，那时的我们竟然那样倔强年轻。

10

听说在地震的时候，乔默出去写生，之后再没回来。

一年之后，乔默还没有回来。

记得那年在桃红柳绿梨白草青的成都，他对我说：“与其以后都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出现的顺眼的人，不如现在预定上我最爱的人。”

我看着满手的硬币，没有说一句话。

如今他给的硬币已经用完了，我留在他的房间听着音乐等他。

我想亲口祝福他和那个女孩子幸福，可是成都太大，我们竟然再也没有遇到过。

11

裴在北京为我送行的时候，说少了你这股力量，公司前景堪忧，你再好好考虑一下……甚至还隐晦地谈到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婚事。对于他来说，放开了千秋，合适的时间出现的顺眼的人，大概就是在他身后的我。

看着我的前老板，这个我曾深恋不止的男子，我竟然没有为他的挽留和爱情而喜悦。这一份，已经不是我曾梦寐以求的追寻。

年华共，混同江水，流去几时回。

闲阶小立倍荒凉，还剩旧时月色在潇湘。

12

成都的风景依然鲜亮，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

许多年之后，我也会在合适的时间找一个顺眼的人，忘记回首里那些早已千帆过尽的情。

如果我有一个小女儿，我一定抱她坐在竹椅上，听着夜雨教她背“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如果是个小小子，我定会牵他去望江楼的河畔，递给他画板画笔，教他去绘那满城的桃红柳绿梨白草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