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四十年过去了，那是一九六八年城市居民大下放，宣传口号是：“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要求城里人家打“申请”，举家搬迁到乡下的生产队。南京表姐家也算是积极的一户，在下放运动刚开始就向居委打报告，其实当时也有“私”心，最初主动要求，会让挑个好地方。他们自然就想到靠我家有个照应，来到我们生产队。一直面壁十年，才打马回城。

今年是他们下放又一个整年纪念，喜爱怀旧的表姐在春节后就打来电话，说在清明后合家要回第二故乡一趟。我和老妻约好，招待要上一点品位和特色，也好答谢我们每次进城人家的盛情。老妻记在心里，早就当作大事筹办了。

老妻到我家时，表姐还没有回城，那些年亲戚加邻居她们一直相处得很好，她对表姐在农村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对这次表姐的到来，高兴得不得了，我每天忙于上下班，就把接待大权交给她。

还算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两天前表姐在电话里定好时间。那天一大早，老妻特地上街买菜，还请来烹调高手邻居二嫂帮助，像办喜事一样风风火火地忙着。

真是季节不饶人，清明三日，乡间村野都春暖花开桃红柳绿了。表姐家虽然不算城里富户，还也有私家车。他们起了早，高速公路极为方便，两个小时车程，八点多钟就到了。表姐伉俪，其女儿女婿加个小孙女一行五人，女婿开车，小孙女坐在老俩口中间，挤挤一车。

谁知没有不透风的墙，也许是老妻泄密，消息传得很快，一会儿工夫全庄人都知道了，我的家里可谓门庭若市，老邻居们都上门来。叙说着几十年前弥足珍贵的邻里友情，为了调节情趣，我把表姐和姐夫带到各家各户逐家看望。情绪很活跃。表姐夫妇陶醉在甜美的幸福中，不断向老乡亲祝福着，表现了久别的亲情。

跑了一圈不知不觉临近中午，我们该回家吃午饭。心想老妻午餐不知做的什么文章。我家老小五口，她家老小五口，正好围一个大圆桌。大家都坐好，老妻的位置设在那儿，大家开始情趣的就餐。老妻首先在桌上摆上几样下酒的小菜，还真解了我的馋。都是冷盘，有花生米凉拌芫荽可谓香味四溢、小蒜生拌豆腐是一清二白、马兰菜拌蛋皮是野性的柔软、芦蒿拌百叶是清瘦加玲珑。都在原生态野菜，很是可口。表姐的女儿尝鲜后有点忘情，吃得香喷喷的，还感叹自己一代人未赶上下乡好年头。接着上的全是乡野的绿色食品，鲜美的一盘小鱼小虾，表姐夫说自己那时就喜爱捞鱼摸虾，真是有滋味。还有多道属鱼打滚的菜肴他们吃的都是赞不绝口。最后上了一道乡情菜叫元宝锅巴，让表姐更是震惊，啊，几十年久违了。老妻的这一举动也让我惊奇。因为我们家也有好几年未吃到铁锅锅巴了。因为每次做饭都是用电饭锅褒饭，没有锅巴。她居然想起这个绝点子，这就让表姐怀旧主题升了华。

不久前，我在某都市繁华食客街发现一处“元宝锅巴酒楼”，不妨进去一饱眼福，原来他家的当家主食就是元宝锅巴，那种烹调方法和手法就是家乡的老传统，很迎合都市食客的猎奇，吃在嘴里又香又脆，让那些豪客在酒后昏昏然乎。

这里我不禁想起童年的元宝锅巴。那可是一种乡野向往吉祥的民间习俗。饥荒年代，农家人中午很少吃到米饭。能拿很少的米同瓜菜萝卜混着煮一顿干饭就比较稀罕了。小时候小孩子是盼望过年过节，因为过年过节我们就可以吃到香喷喷的白米饭了。那时要算除夕三十的那天午餐最丰盛，每家每户都要煮上满满一锅白米饭，叫“根年剩”，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但有一条规定，不允许我们小孩子拿锅铲盛饭，害怕破坏了那完整的锅巴，外婆在米饭都盛完后，就在灶堂里加两个小稻草团，用小火温烤，闻到香味后，再用锅铲从一转边小心翼翼完整起翘上来，再放到堂柜上，那翘着的形状真象一尊大元宝。

当时，元宝锅巴放在柜上，作为我们这些饥肠辘辘的孩子来说，可算是一种美丽的诱惑，真想去掰一小块来解解馋，但都不敢去碰一下，那可是我们一家一年美好希望的憧憬啊，元宝锅巴的习俗是家乡祖辈一种对幸福生活期盼和向往的愿望遗存。

哎，“元宝”也许是旧时代最为值价的货币代表，是农民千百年来沿袭经济思维的高度体现，也是小农期望的模拟形象。我小时候就知道春节时家家堂屋都贴着“斗大金元宝”福字贴，除夕家家都要糊纸元宝祭祖。这元宝锅巴当然更是一种向往富足的象征。今年春节我到家乡村庄前后走一走，发现还有不少人家堂柜上还放着传统的元宝锅巴，说明这种想发财的梦想还在沿袭着、传承着。

表姐在元宝锅巴这美好的气氛中，尽情地怀起旧来，说她特别喜爱我母亲做的元宝锅巴。记得当时我们家也很穷，母亲为了不让城里人失落，总是在春节第二天就请表姐一家吃年饭，还总是在最后上一大盘烤得香喷喷的元宝锅巴，表姐兄妹吃得美滋滋的。

这次老妻做元宝锅巴的手艺真有点继承，客人一人一块吃得有滋有味，只有表姐那一块却舍不得吃。用塑料袋封了口放进了精致的坤包，说这是珍贵的乡情见证要带回去收藏，把逝去下乡岁月寄托在“元宝锅巴”记忆行囊中，我同她打趣，你这是从我家拿走了元宝。她说带走的是一种精神。

我知道表姐看到元宝锅巴，就会想起和怀念我母亲的慈祥，饭后表姐坚持要到我母亲的坟头去祭扫，去纪念这位曾在下放时代对他们播洒过亲情的老人。缅怀曾给她吃过元宝锅巴的故乡亲人，他们真想把那种元宝锅巴的亲融承接到生活在都市的下一代，承接到未来……。

——　2008年10月草就于苏北白马湖畔晚晴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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