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案件。

案发地点：卜里小学教师三楼办公室。

案发时间：暂推测为周六晚上9点整。

现场情况描述：

1.教师用的三台电脑密码全部篡改了；

2.八张教师用的办公桌抽屉都有被盗窃的东西：三支护手霜、若干现金（暂时还统计不出来）、一部宝蓝色诺基亚手机、一包避孕套、一盒避孕膜等，其中一个教师的半本青春日记被撕成碎片扔在泛着蓝色油腻和腐臭面包味的红色塑料垃圾桶里；

3.办公室门没有异样，南北两扇窗户也完好无损，因为北面的窗锁早几个星期就坏了，所以大家一致判定贼是从北窗跳进来的。

是谁跳进了北窗？除了学生会不会还有社会人员？

北窗外没有可以依附的建筑物或者树木，只有一条距离窗户有一米多宽的下水管道，莫非从此进入？

学校积极成立案件侦查领导小组，由校长大人亲自挂帅，总务主任为副帅，各位教师为偏将兼喽罗，各个班级的好学生为细作深入到每个班级的毛孔之中。

只消半天，细作们和偏将们就已经把一概嫌疑犯排成名单陈列在校长室里。

六年级三个班各有一个长了头脸的学生被放在榜首，他们是：超胖都督、竹竿石斑鱼、老鼠经理。

这三个在绝大多数老师和绝大多数学生的眼里从不被看好的人物首先被请进了临时设置的审讯室——多媒体教室，其间也用了一点刑法：拧耳朵。因为几乎所有老师都是用这种办法才能请得动他们的，他们自己是根本不愿意和课桌、教室的门甚至墙壁分开的。全校上课的师生今天都听见了他们仨的干嚎声，大约三分钟时间长，由他们的班主任和走廊制造出来的共鸣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命案。

校长看着他们瘦小的身板，不敢相信他们的身板内掩藏着一颗罪恶的心灵，所以开场白的底气就过于衰弱，竟然不用感叹句、反问句、陈述句，而是用了疑问句。审问罪犯的用语是很有讲究的，应该装出“我都已经知道只是来检测你的伏罪态度”的表情来审问嫌疑犯才是上上策。不要低估小学生，他们的反侦探能力不会比我们老师差到哪里去的，说不定其中有天才罪犯，更拿他没辙。

校长却犯了大忌，直接就询问嫌疑犯们犯罪的经过。他们久经沙场，装作一副无辜样，脸上摆着非常虚心的怀疑态度，反过来问：“学校竟然出了大事情？！”校长惊愕了一下。正待调整惊愕的面孔，门外一个长得孔武有力的男教师径向三个嫌疑犯走过来，喝道：“你们说发生了什么事！”

这才有点像是审讯的口气了。都督有点畏惧，甚至身子都有点发抖起来，可是他吐出来的仍旧不是校长要的答案：“不知道啊。我这段时间可是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覃老师。”

这位魁梧的覃老师把他们仨凝神端详了一会，又沉思了一会，点点头，对校长说：“都督说没有做，就没有做，他说话向来不骗人。”既然以严厉闻名全校的覃老师都这样为都督打包票，校长就没有办法了。接下来，竹竿石斑鱼、老鼠经理因为都督无罪释放的缘故，自然也无罪释放。一场大动干戈的审问就因为覃老师出面竟然迅速瓦解，这令校长感觉不可思议。

更令校长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发生了！

审问嫌疑犯之后的第二天晚上，生活指导老师在六年级（1）班的寝室里搜缴了一部黑色的诺基亚手机。生活指导老师是这样陈述事实的：我发现寝室灯亮着，以为有人洗澡，走进去一瞧，竟然看见有三四个男生头凑头地在看手机，津津有味着呢。我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手机来看，吓了一个大跳！他们用手机拍下了一组阳具照片！

校长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彻底查个清楚。校长的命令立即下达，六（1）班的班主任马上制订方针政策来对付这几个晚间小搞搞的学生。这事情很快查清，那几张照片里的东西全是他们几个的，他们的目的是比一比长短粗细，但是比较的方式是由其余人来决定，不能由他们自己说了算，所以他们想到这种办法来解决。幸好，这件事被发现及时，还没有传播给其他学生。

这个事件就这样就地解决，没留一点泥水文章。可是，第三件事情又发生了！校长到wc去了一下，回到办公室，正准备揣了公文包出去开一个十分十分重要的会议，也是他忽发奇想，把公文包打了开来：包内一个装有2000元现金的信封不翼而飞！

没有什么比这个事情更重要的了！

校长瘫坐在软沙发上，狠狠地思索了一阵：最多不过五分钟，怎么？

真是前贼未走，后贼又至。

非请派出所的不可了。可是，安全工作会议？绿色校园创建？语言文字规范化文明单位？教育强校牌子？名校长选荐？事情发生多了，那可是校长失职了。校长十分痛苦，眼见得个把月后就可以升迁到城市学校去当领导了，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些倒霉事，将意味着什么呢？他想，学生是没有这样的胆子敢到办公室拿校长的2000元钱的，只能是老师！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悄无声息地拿走这笔为数不小的钱的人，一定是对自己的行踪十分了解的人。校长捧着象六个月大孕妇一样的肚子，冥思苦想。

三楼办公室的那些老师还在就失窃案件苦寻对策。电脑是有用了，密码的事情由全校闻名的电脑老师——高山攻克了。现金、手机和日记无法像电脑一样重装一个系统就可以恢复的。失去现金和手机的老师这几天看学生，觉得学生个个都生就了一副贼面孔，只苦于不能抓一个来痛打一顿。特别是失去手机的笑笑老师，她已经准备在周末时刻凑上男朋友朝某个怀疑对象动武了。青春日记被无端糟蹋的那位老师心情也真是沮丧到了极点，很有杀人的冲动。

如果这个星期破不了案，很可能这事件就会了了。世间事往往这样，交给岁月去办，一切便会无影无踪的。

可是校长的事情更大一些，总务处的高山老师已经无法在太师椅上安放屁股了。其他人等也自然想趁此显示自己的聪明智慧。

高山老师的办事效率首屈一指，他的办公室里很快就召集了一部分得力干将，全是六年级读书成绩一流的男学生，共6位，而且还有共性：个个细皮白肉，清纯可人，相貌英俊。这六位学生中最白的那位人称小白脸，是都督给封的号。小白脸有一颗聪明的大脑，数学和电脑是高山老师一手栽培的，相当出色，语文也很不赖，写起作文来洋洋洒洒，挥笔千言，早已有苏东坡的风范。

小白脸是高山老师最得意的学生，所以他气势也傲一些，一般的老师是不放在眼里的，至于班里的学生，像都督之流，更是眼角的余光都懒得照耀一下的。此时高山老师吩咐他道：“你替我查查谁的包里、床底下、抽屉里有没有比较多的钞票，查到的话我给予重奖。”小白脸说：“这些地方都不要查的，看看石头缝、枯水槽、垃圾池边的砖堆里即可。我一定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

于是，小白脸带着其他五位战士开始为高山效命。

半节课工夫，他们复命，带来了一个复读机、一个mp4、一大摞小学生情书、三张黄色录像光盘和五十元五角钱。这些东西跟校长要的东西不一致，但它们又着实让校长头痛。

一天时间过去了，校长的钞票还在外面什么地方流浪。校长对总务暗示：这只能是老师干的。叫小白脸去暗查老师，高山有点害怕了，弄不好全校的老师都要骂自己的。现在三楼办公室的老师个个都在查学生呢，学生倒来查老师了，那还不要造反!

报案！报案！这个呼声非常强烈。老百姓哪里要什么荣誉呢?一个学校是完全属于校长的，校长要搞校绩就由他搞去，我们的财产安全、隐私安全都丧失了，还搞什么创建！很多老师都陷在这种意识流里，并且呈现出不断浓厚的趋势。

怀疑像乌云密布在校园的上空。

第四天的太阳从云雾深处冉冉升起。高山看到年轻英俊的校长愁眉难展感觉非常不安，他很想安慰一番，又找不到良好的措辞，平日里总是甜言蜜语的，这个节骨眼上什么样的话都不如把2000元钱给找出来更让校长开心。他嗫嚅着：“校长，钱不要紧，我会想办法的，这个学校怎么会让您吃亏呢？您整天忙忙碌碌的，为提升学校知名度耗尽心血，怎么能够让您吃亏呢？您放心好了，不要愁坏了身子。”

“这是什么话！我吃点亏有什么要紧？现在重要的是查出罪犯，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校长一派正气。

“我说错了，校长，您批评得对。”

正在这时候，有人不打招呼就闯进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来人瓮声瓮气地，半是方言半是普通话:“我们学校派我来了解一下六年级学生下学期有没有转学的情况，我们初中要统计学生数征订初一新书了。”

“哦，赵老师。请坐。”校长指了指沙发凳。

“校长，看来您有什么心事。”赵老师快人快语:“说来听听，我这人就喜欢管人家闲事。如果是学生惹您麻烦了，我来帮您搞定。我做政教工作多年，什么样的学生都能一把就揪出乌青来的，这可不是吹牛。嘿嘿。不过，如果是您属下的话，我就无能为力了。”

“真的？”校长觉得看见了点亮光，这赵老师可是远近闻名的吓唬大王，学生被他一吓唬，什么坏事都不敢不招认的。可是，现在可能性最大的是老师，赵老师能摆平吗？

校长把自己的事件略略说了一遍，把自己的怀疑也模糊地陈述了一下。

“不可能是老师干的，绝对是学生！现在的学生……”赵老师话语铮铮，似乎把校园上空的阴霾也赶跑了一些。

赵老师走到校长室外绕了一圈，向教务处要了一份课程表，向高年级的几位班主任略略询问了一下学生的情况。总共用了10来分钟的时间，他回到校长室说：“罪犯就要招供了，您信不信？我在这里审问，您出去一下。”校长将信将疑，走出门去。

校长室里只剩下赵老师。门敞开着。

一分钟后，小白脸出现在门口，响亮地喊：“报告！”

“进来。”坐在校长位置上的赵老师语言不清地回答。

小白脸显然没有听清，再喊一声“报告”。赵老师依然不急不缓不清不楚地回应。小白脸不认识赵老师，但感觉赵老师有些怕人，阴森森的，所以不敢傲气，第三次喊“报告”。高山正好从总务处走出来，看到小白脸在校长室门口迟疑着，就鼓励他：“没事，进去吧。”有高山这一句话，小白脸兴奋起来，觉得大显身手的机会到了。

“把门关上。”赵老师吩咐跨进门来的小白脸。

哐的一声，门把两个空间隔绝了。

10分钟不到，小白脸从校长室出来，脸色红润，越发标致。高山还站在总务处门口，他看到小白脸出来的样子，觉得小白脸长得还真有模样。

接下来校长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赵老师把一张纸条交给他。上面写着：我交代——我们这个“青春小子”组合（共六人）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第一件，是进入三楼教师办公室，拿了不该拿的东西；第二件，是怂恿同学利用手机自拍阳具进行比赛；第三件，是电脑课开始后，我们经过校长室，看见沙发上的皮包，就顺手拿了他包里的钱。希望学校对我的坦白采取宽大的政策，我们绝对不再做违反学校纪律的事情了，也希望校长不要告诉我们家长，老师和校长的损失我们一定会及时弥补。

“可是，这个学生是出名的好学生啊！”校长不解地问。

“是高山老师这样说的吧。”

“他经常表扬他，说数学和语文都是极好的。”

“凡是在高山眼里出名的学生，到了我们初中，简直就是垃圾。”赵老师清晰地说。

“……？”

“您也不要问我为什么怀疑高山老师的判断，也不要问我用什么样的方法审问，又为什么叫班主任把高山最喜欢的学生提来审问。我今天是为招生而来，希望您能够尽量挽留自己的学生，让他们不要离开家乡到外地求学，我就达到目的了。”

“这个工作我会做的。今天的事情非常感谢你。什么时候我们去酒店详细谈谈这件事情，我要向你学习。”

“太客气了。您善于管理老师，我善于制服学生，还是您厉害啊。”

“哪里哪里。哈哈。”

“那我先回校了。学校那边还有课呢。”

“谢谢你啦。”

赵老师很快就离开学校。

他回到自己家里，立刻对他妻子说：“这个变态，又培养了一群垃圾！那一年就应该让他坐几年牢试试的，结果只判了警告的处分，太便宜他了！你看，这是我从那个小白脸身上搜出来的学校各办公室的钥匙，共五个。这学生比往年任何一个学生都狡猾，胆敢从这个变态手上要了钥匙去配了一大把！”

“你甭再管他的事了！以前他对女学生都那样子，他老婆都不在乎，你瞎在乎什么！”赵妻斥骂道。

“我那一箭之仇还没有报完呢。”

事件的发展果然朝着赵老师的思路往前走。

校长觉得这件事情必须让小白脸等父母知道，这可是盗窃案，绝非小事，于是就在临睡前打了个电话给家长们。

第二天早上，小白脸的父亲最先来到学校，他先在高山处坐了半来个小时，再到校长室。

“没有这样的事情，校长，我儿子一向很规矩，我在家里经常教育他做好人，他肯定是屈打成招的。那个赵老师，我们还不清楚？吓唬出名的，我还要向他索赔精神损失费呢。您瞧，我儿子今日特别恍惚，就是被吓出来的。”

校长没有料到对方气势很盛，再加上自己本来没有具备十分信任赵老师的心理条件，一时间思维就呈现短路的征兆。

“把赵老师去叫来！”又来一位父亲到校长面前。

校长把小白脸的供词摆在台面上。

一个母亲飞快地拿过去扫描了一眼。

很快，这个母亲就把她儿子从教室里拖到校长面前，叫他向校长交代犯错的经过。处在这样危险的境地之中，这个学生一直低头，不敢承认自己犯过错，也不肯交代同谋犯。

校长其实比这个学生还慌张了，这么多家长站在校长室里，仿佛是校长偷窃了他们孩子的2000元钱似的，他有点后悔打电话叫他们来了。

“拿出证据来，校长，我们会接受事实的。”又一个家长参与进来。

孩子们现在有家长撑腰，已经不太害怕了。小白脸虽然还有一些心虚着，不过，他向来觉得自己是勇敢无畏的。

无奈，校长打了个电话，叫初中部的赵老师来一趟。

赵老师一到学校门口，全校师生都轰动了，纷纷朝他看。赵老师感觉自己像凯旋而归的勇士受到了万众的瞩目，不禁有点自得，脚步更加矫健有力。

反应最厉害的还是小白脸，他看到了赵老师腰间那串哗啦哗啦响的钥匙（其实那是赵老师的钥匙，他的那串赵老师还没有带来呢）。赵老师还没有走到校长室，家长们已经气势汹汹地向他包围而去。赵老师一看阵势不妙，便用方言大吼一声：“谁对我无礼，我立刻叫派出所过来解决问题！”

谁都不敢动一下，僵住了。

“为了你们的孩子，我给你们一个面子，到办公室说，不要搞得全校皆知，对你们家长有什么好处！”赵老师仍用方言大声说。

这个时候，似乎谁的声量大些，谁就掌握住了真理。

而真理又往往是朴素的，方言阐述的真理远比普通话修饰的真理朴素得多得多。

“你，过来！”赵老师叫小白脸走到他身边:“你自己说过程，我从来没有强迫你说。”

小白脸的脸色霎那间红霞灿烂，他那天才的叙述能力使听众的注意力高度集中。

“都是我们做的。上星期五放学后我们没有回家，给高山老师抓黄鳝去了。弄到很迟，就睡到他家。第二天他叫我们到电脑房好好学习上网，他说会教我们怎样上网聊天的。我们又玩得很迟，晚上就睡在了学校寝室里。本来可以睡在高山老师家的，因为高山老师和师母吵架了。我们睡在寝室里怎样也睡不去，就起来打牌。后来觉得打牌也不好玩，不知道谁建议我们去报复一下那些批评过我们的老师。于是我们就用钥匙打开了教师办公室的门，把我们不喜欢的老师的东西拿走了一点。至于校长的钱，我们只拿走了一点。当时我们看到包里的钱太多了，好几万呢，要个2000元差不多了，心想反正校长也是经常拿学校的钱的，这是高山老师说的。还有晚上小搞搞的事件，其实早已经开始了，我们还偷拍了好几组女生同性恋的照片，准备向她们要点钱花花的……”

“啊！”

“啊！”

几个家长忍不住穿插进几声感叹。

“不要说了！”校长忍不住喝止小白脸有些洋洋自得的招供。

这哪像招供？可是，这分明就是世界上最坦诚的招供！

“这什么学校！”小白脸的父亲气得脸色铁青：“校长，我儿子变成这个样子你们学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是！我们儿子品学兼优的，都是你们使他们走上犯错的道路的！”其他家长也指责道。

现在完了，校长的麻烦更大了。唉，事实的真相一旦揭穿，竟然痛苦的是受伤害的人！还是赵老师有办法，他换上那种夹杂着普通话的方言对大家说：“校长是很好的校长，这是我们初中里的老师都佩服的，做出了这么多的功绩也是所有家长有目共睹的。你们看这墙上，第一名，第二名，省级优胜，看……”他停顿了一下，感觉家长们有些认同了，继续说：“关键是高山老师的嫉妒心重，在学生面前散布对校长不利的言论。你们看，都周末了，他还要求学生为他抓黄鳝，又开什么电脑课，这不是存心给家长添乱吗？孩子们还小，不懂事，控制力差，容易被网络诱惑，做一些黄色事情。”他又停了一下，觉得家长们开始对高山有看法了，再接下去说：“其实，高山老师也是好老师，一直以爱学生闻名教育界的。他可没有教学生犯错的，你们也要宽恕他的。”

这一套话说的真是圆滑，家长们像喝了迷魂汤一样全相信了赵老师。

“为了孩子的将来，他们总要读初中的是吗？我建议你们把钱还给学校校长，就没有事情了。我打包票!”

家长们的思路被赵老师紧紧把握住，他们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话可以争论了。

赵老师回到家后，他老婆第一句话就说：“这下你的一箭之仇彻底报了！”

“痛快！想当年民转公，他让我吃尽苦头，今天，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