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八月
连续干旱了半年时间,清晨起来,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雨腥味,清凉,透爽。不一会儿,天空漂下丝丝细雨,整个大地为之静笃。人们雨中漫步,徐徐前行,往日疾驰的汽车也放慢了速度,像是在享受雨中世界。顿时有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飘逸。似乎八月就是一个雨季,而在这个季节里总有着那么多让人回忆的东西。
在西北大地,今年可谓干旱非常。上个月回家收麦子,看着枯死的庄稼,心里为之揪疼,父亲干枯的脸上难以见到笑容,狂风过后,漫山遍野,尘土弥漫。电视上天天报导南方水灾,四川山洪,父亲不经意间说出这样一句话:老天怎么这个样子?旱的旱死了,涝的涝死了。我在感叹农村生活的艰难之余,也为父亲的话而吃惊。一场雨就这么难吗?
昨天,父亲打来电话,只为了说一句,下雨了。虽然相距千里迢迢,可是父亲喜悦心情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同样是西北,我这里也干旱了半年时间。而且城市的气温比农村要高好几度。这是我为什么喜欢在夏天回家的理由之一吧!不曾想,这场雨覆盖了整个大西北。
看着绵绵细雨洗尽了马路,洗嫩了树木,同时洗清了人们麻木的心灵,几个小孩蹲在路边眯缝着眼睛,伸出白嫩的小手妄想着接住一滴雨,然后胡乱在脸上摸两把,露出灿烂一笑。思绪突然飞到十年以前的今天。
那是一个同样的雨天,记忆之所以如此清晰是因为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来了。冒着绵绵细雨翻过一座山回到母校,班主任正在屋檐下教刚上小学的儿子写字。看到浑身湿透的我有点吃惊,随之笑呵呵的招呼。拿出我的通知书说我等你好几天了赶紧看看吧。我用颤抖的手撕开信封,将所有的东西递给他说你先看。他呵呵一笑,接过去边看边念,好啊,不错,不错,你这一年的时间没有白费,所有的通知书里就你的专业最好而且你也适合学这个。。。。。记得当时的雨下的飘飘洒洒,屋檐滴水打在台阶下面哗的一声,变成一个水泡,随之漂向低洼处,很快就破了,但是后面又有着同样的水泡跟来,一个接一个。小家伙找来一个脸盆,放在台阶下面,滴滴答答之声不绝于耳。
谢绝恩师的盛情挽留,将通知书揣入贴身的衣服兜里,一头钻进蒙蒙细雨中,脚下生风,不辨水洼之地,深一脚浅一脚踏上公路,雨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使劲擦一把眼睛,但很快就模糊不清了。接着是山路,那条山路我走了整整一年,再熟悉不过,风风雨雨的一年,可是怎么能够和今天比呢?不记得当时怎么上山的,也不记得天是什么时候黑的。等思路清晰之后,已经快到家了,父亲在半山等我。有点埋怨地说怎么才来,我将通知书递给他,父亲捏在手里掂量似的端详片刻,可惜天太黑,什么也看不见。“装上吧,小心下湿了!”正说着脚下一滑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将父亲差点撞到。
我是个喜欢雨的人,从小就喜欢。因为只有下雨一家人可以坐在热烘烘的炕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也可以吃上一顿母亲有充足时间准备的饭菜。我会开心地说老天爷给你们放假了。我的屋前有两个半圆形的花园,里面种着芍药,牡丹。但每年这时它们早已凋零,只剩下一簇绿色装点着安静的小院。母亲喜欢在花园边上栽几颗豆角,每年这时豆角顺着绳子爬到房檐上,实在没地方去了又回过头来吊在空中,撒下一串串鲜红的小花苞和一刀刀饱满的豆角迎风招展。下雨天打开窗户,躺在炕上看着一尘不染的叶子和黑红色的花瓣上滴滴答答的,俨然一个人造瀑布。微风徐来,雨水倾斜撒在台阶上,打湿了我的布鞋。终于忍耐不住,顶着一个蛇皮袋子,装作上厕所的样子出了大门。整个村庄笼罩在烟雾一般的细雨之中,熟悉的村庄朦胧一片,不小心惊起几只麻雀,扑腾着翅膀胡乱飞走。不知这些小家伙能去到何处,雨会淋湿翅膀的。远处的山只能看见山脚下窄窄的几块熟悉的土地,那里曾洒下我欢快的笑声和矫健的足印。
记忆最深刻的是雨中放羊,每年这个时候正好赶上放暑假,大人忙碌着收拾庄稼,放养这种事只能由我们承担。雨天是不能将羊赶到地里的。到现在我不明白乡亲们说的把地踩坏了什么意思,总之不能进去。于是去了山坡,平时能用不毛之地形容的山坡因为下雨长出来了绿色,刚刚冒尖的小草犹如鸡肋般食之无肉弃之可惜。同样是顶着一个蛇皮袋子的我们(小时候家里没有伞)。拿起放羊铲开始挖水渠,一道道小小的工事引到田鼠窝口。看着浑浊的雨水灌进洞里时,所有孩子屏住呼吸,等待着冒出一个小脑袋,手疾眼快者早已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田鼠发出“吱吱”的叫声,孩子们“嗷”的一声忙成一片,拴绳子,找鼠洞又开始另一个目标。羊们发出“咩咩”的叫声,看着高兴地不知所以的孩子寻找自己的小羊喂奶。
傍晚回家时,手里拿着战利品,嘴里念念有词,瞬间,每家的羊会自动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偶尔传来母亲呼唤小孩的声音,最后一个音拉的特别长,抑扬顿挫,紧接着会传来一声同样抑扬顿挫的声音,一个满身泥水的小家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脚下生风,积水溅起一朵一朵的浪花,惊得羊儿竖起耳朵。。。。
长大后喜欢雨天是因为下雨天能给我复杂的生活和枯燥的日子带来惬意的清凉,让我的心灵能在蒙蒙细雨中升华,远离尘世的喧嚣,寻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宁静。同样是在这个季节我走上工作岗位。第一份工作是在铁路沿线变电所值班,记得那个变电所是在腾格里沙漠深处,出了一条铁路之外没有人烟,也没有庄稼地,整日蛙居在宿舍,听着“吱吱”作响的高压电声,断然没有抓住田鼠的声音欢快,下雨对这个地方而言无疑是奢侈的,刚上班是难以抑制年轻冲动的心,背起简单的行李走出大门,褐色的坚硬的石头硌的脚疼,阳光刺眼,看着变电所周围被水冲过的痕迹问师傅,这里是河吗?师傅鼻子里哼得一声说,这里没有水哪有河?我坚信自己看的没错,明明是水冲过的痕迹,说会不会是下大雨冲出来的。师傅不耐烦地说这地方下雨是千年等一回。可是这千年等一回的事竟然被我遇上了。一天早晨,照例快到中午起床的我听见外面哗啦啦的声音,内心一顿紧张,不会吧,可是这声音真真切切的就是雨声,连忙爬到窗子上,呵,真下雨了。穿着一条裤衩蹦到院子里。丝线一样的雨滴从蒙蒙天空里飘下。滴在我的身上,清凉到心底里,张开双手做拥抱状,雨滴在皮肤,美在心里,这是心灵的洗礼,是回归自然的解脱。
如今的我身处所谓的文明都市里,再也不可能有回归自然的解脱,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听到雨声会有一种心灵的震撼,眼前闪出当年的童趣和生我养我的小村庄。一丝淡淡的哀愁涌上心头。戴望舒的《雨巷》萦绕在耳边:
。。。。。。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行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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