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妞妞”听来“姑娘儿”声

传到外乡的东北风俗，都知道东北三大怪，其中“大姑娘叼着大烟袋”无论怎样以风俗论来解释，也逃不出说我们北方的年青女性无南方女子那么温文而婉的秀气与秀美劲儿的贬低之意。可他们却不知北方女孩“咬姑娘儿”的娇气和伶俐。海南的女子在槟榔收获的季节里，都去嚼槟榔，那年旅游听导游介绍其情其景刹是好看。一个个年青女子口嚼槟榔，直到嚼得红红得满嘴口红，两唇鲜鲜艳艳的逼人不好说她不媚艳。我未曾见那样子，只是想象！而我们东北女孩“咬姑娘儿”虽未红口艳人，却俏皮好玩，且也不那么吓吓得红呢！

“姑娘儿”学名，我从来不知，上网搜索才知道其称为“酸浆”。“姑娘儿”的“娘”字的发音是第三声，而不是以往一般称呼未婚女子为姑娘的第二声”，我们东北人都叫它“姑娘儿”。这名字的来历，我想大概是因为，女孩子们把它放到嘴里咬出吱吱的声音来有关吧。这名字很有意思。一个东西因为喜爱她的女孩子（大多是小姑娘）的缘故而得其名。修辞上有借代的手法如以凤钗来称呼女人，姑娘儿的叫法，亦是如此，是由人去代称物了。不过，也因之而更让人感觉生命的鲜活感。设想一个小女孩的天真与可爱，淋漓尽显，是很美的。

现在的女孩都会嚼泡泡糖，我第一次看电视广告上用嘴可以吹出那样大的一个白泡泡时，心里便觉得儿时所见女孩子“咬姑娘儿”的情形，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姑娘儿”，能成为那时女孩们的宠爱，也是因为我们东北盛产此物。那东西外面是一层薄薄的皮，里面是有些像西红柿瓤一样的东西。它的样子很小，大概有拇指甲大小。女孩们用笤帚上的细节杆俗称“细米儿”，在圆溜溜的或红或青或泛黄颜色的“姑娘儿”的上方（应该是根部）扎进去，慢慢一下下将里边的瓤和子一点点透出来。那工作需要十分的耐心，没有细柔的手法，精巧的技艺，是无法将皮薄若纸似的姑娘儿完好地保持到最后的。许多情况，女孩们也会恨自己一时失手弄破了细薄如丝纱快要被镂空了的“姑娘儿”。失败了急脾气的女孩会气得跺脚发狠。屡试不爽欲哭欲泪的看着让人发笑。不过，少有女孩因为自己手艺差不再继续这一工作的。那些手稳心细，特别有耐性的女孩常常得意。如果成功，那么，你就会听着她一下下用舌头嘴唇牙齿等复杂动作，把含在口中的“姑娘儿”，咬出“吱吱”的声响来。她们往往也是能把透好的姑娘儿咬出的声音最为明脆长久，音调特别丰润的。“吱吱”的一声声高低渐次，强弱变化，速率有致，拖得好长好长。随着她们的小嘴噘噘，女孩子们的音乐也便奏响起来。女孩子天生就喜欢叽叽喳喳，她们爱哭爱闹的。那含在嘴里时时发出吱吱响声的“姑娘儿”，正好是她们内心情绪的最好表达。所以她们贪这个玩儿。闲着不行，是女人的特点，也无论年龄大小。除了“咬姑娘儿”和吃零食，女人还爱磕瓜子，南方有称“吊瓜子”的，一个吊字，形象地把女人闲来无事手里一把瓜子扎堆说女人的事儿那忘情的劲儿，表现得淋漓尽致。吊是很闲暇的样子，动作轻悠得意，她们或相互传递着女人们的私房话，或舌长舌短地东说说西说说，或干脆闷得慌聚在一起无所不说。自然长舌妇的女人在女人堆里威信也不高，人数不多，但影响着女人的声誉和形象。很有教养些的女人是反对和讨厌扯家长女人的。女人终归是女人，长于言语而别人于男人而已。不可以由此而论高下。她们爱吃水果零食，嘴不闲，或说着女人们的话，或要吃些零东西。生活也因为她们而活跃。也好看。若多是大男人，那么，总是喝酒，说粗话，甚至生事打架。不好看。　

“咬姑娘儿”差不多只是小女孩的专利。偶尔看到做了主妇和妈妈的女子咬起姑娘来，她们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年龄。重现孩童的天真。更会让人体会人类的自然，优雅和美妙。见到活泼的小女孩伺弄起“姑娘儿”时，她们禁不住要手把手去教的。怎样“透姑娘儿”;选什么样的“姑娘儿”才容易透得成功;用多大力，如何往外挤里边的浆液而不至伤了“姑娘儿”。而“咬姑娘儿”怎样用气，舌如何动，齿如何放等一大堆的学问。说着说着便借着示范的名儿狠过起“咬姑娘儿”的瘾，吱吱地咬起来。那情形那姿态，那声音那意味会因为某位少妇或聪灵或娴雅，或拙笨或粗俗，或美丽诱人或难看貌丑而不尽相同。但总归是好玩的。

“咬姑娘儿”是可以任由小女孩玩耍的游戏和活动，我想它的随时随意含在嘴里发出响声，应和着女孩子满心的幻想和快乐，它正好是女性童年的标志。这或许也是成熟的女性不再选择它的一个原因吧。不过它还是一件社会寓意和象征十分重要的个体行为。由它来划分女性的年龄，身份。所以年龄大起来或者婚后的女人就少有再咬它的了。姑娘们大起来，自然会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特别是在异性眼中的魅力。因而，如何让自己表现得更像一个大姑娘会成为她们非常强烈的内心需要。既然长成大人了。那么，小姑娘才去做的事，她们就自觉地戒掉。由此说来，大姑娘，不在咬“小姑娘儿”了，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行为的变化，标志内心的改变。于是便多了几分庄重，几分羞怯，几分矜持，几分神秘和美妙吧！然而，也就少了小丫头儿的疯顽，小女孩的无邪，小姑娘的任性和天真。她们长大变得一个个温文而婉，风姿绰约，每一个根青丝飘飘随风吸引着异性，撩拨得他们梦魂牵绕，辗转反侧。盼着抱得美人归！她们是驻在倾慕者们心中永远的人生风景！而那每一个回眸，每一声嗔怪，或许都明里暗中演变成一段段婉转悠长故事。

那“咬姑娘儿”的不再是小姑娘的女人，不经意中她们有一天会忘记了自身和小女孩已成过去的身份。没有了生活穿凿的痕迹，没有了世俗规矩和限令。那一刻完全自然起来，仿佛回归了儿时的天真。我时常想，人一长大童时的幼稚固然应该消去，但成熟者们完全与天真的情趣告别，却不会是人生的快乐。其实幸福和快乐是呈显一种无忧无虑状态中的人生存在。胜利者的成功自然是他的战利品或者作为功绩的存在让他处于兴奋和喜悦里面。但负重式的喜悦不会是真正的快乐。

一种游戏，它的特点是否仅仅适合儿童，除其自身特征外，时常还与成人和儿童一定要有所标志才可以顺利进入具有鲜明身份符号的社会程序，才会被社会批准有关。这样一来，人们才可以安静地以一种完善的不受怀疑的角色存在于社会之中了。许多体育或者艺术形式，都是从游戏发展而来的。更有不分年龄的游戏最后被发展成一种社会公认的体育项目。如体育中大小球类活动、艺术中的舞蹈和歌唱等、绘画方面，儿童信手涂鸭的游戏和成人的美术创作也绝不矛盾。文艺理论中就有艺术起源的游戏说。

而流行于东北民间的“咬姑娘儿”，所以成为小女孩和大姑娘儿的区别，其中亦不能排除社会对于女性身份标准的强制认定有关，并不完全因为这一活动仅仅适合于小女孩玩。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对于人的身份认定形成了一整套极其完备的标准和体系。当人们往往在得益于这一体系带给人类进入社会有序化生活状态所给予的好处同时，也遭遇了这一便利所形成的不利一面。成年人不得不形成与自己的童年完全对立的性格和人生。于是，人们被无情宣告与他自身的天真内心相断绝，在否定自己一切的基础上来认识社会的复杂和机械特征，从而无法较好的适合社会。这样的结果，成年期社会化过程时时加剧着人们心中的烦恼。现代人所以患神经综合症的人数那么多，所以会有那么多性格分裂的不健全的个体人群，就是证明。　人们内心压力无处施放，才导致精神和人格裂变。

避免童年时代过渡到成年期造成强烈的人生创伤。这一关于人的伟大的工程，似乎历来未曾做好。纵观人类历史，体察个体发展过程，很少有人从少年时代蜕变到成年期不留下创伤的。断乳既是成长的需要，也是对个体一次重大的伤害。但这种伤害往往只是因为文化的原因才会导致个体内心的畸形和不健康情况。小姑娘一下把自己辨子剪掉会因为不认可自己镜子中的新形象而流泪。但没过多久，她会被自己能以一个崭新的形象出现在他人面前而感受从未有过的兴奋和快乐。这一改变是成长中的必然过程，当初的流泪与后来的兴奋。都是必须的，没什么害处可言。而文化方面强制人的自然而要求其顺应违反人性的规范就会对人的内心造成长久的创伤。这方面的例子亦不胜枚举。旧时女人对裹脚之痛是记忆终生的，有一点想法的便对包办婚姻充满恐惧，现代女性坚决反对男权社会的多妻主义等等——虽然有那么多女性愿意去做二三奶。　

往日里是北方女性受到更多儒家礼法约束的结果才使跃入婚姻后的女人少有了再“咬姑娘儿”的女孩子事情的吧。从中国女性的行为和言谈常常可以看到传统礼教压抑她们美好天性的地方。　女人一旦为人妻，为人母即要言行约束，有模有样，告别自己的过去。现代的女青年似乎不再受这样的束缚，但若对她们日常生活进行深入的观察，仍然还会发现她们的精神还没有完全脱离旧意识的规范。诸如女性的性压抑而导致的性冷淡，女人缺少风情过于死板而导致婚姻危机，女人因为要做女人却失去了自我等等。女性随年龄和角色的不断变化确实应该调整自己，但社会对于女性角色的规定往往存在着很大的问题。并非遵循自然，女人是受了害的。

我又想起了《红楼梦》里贾宝玉议论女人时说的一句话。他说女人一嫁了男人就沾上男人身上的污浊气。其实是整个的男权社会把女人改变了。女性告别了童贞，其聪媚与自然往往也随着去了。这不是喜剧。殊不知美女的模样也会因为俗陋村妇的内心而大为失色。　

成熟是一种难得的美，成熟者身上保留着一份天真，那便更美。这种美会永恒。因为它完全表现和表达了人类最高级形式。　

昨晚妹妹来送菜，告诉我里面还有“姑娘儿”。年龄越是远离了儿时，过去的记忆时常会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姑娘儿”这东西，我每次见着时，都仿佛会敲醒我的神经，那念头或长或短。即使是一瞬，来不及回忆和思索，也仍然被它所触动。

我欣赏女子的天真，我欣赏她们的自然，我也惊叹和羡慕女性的理性和才华，我亦怜爱女子的娇弱和温柔。女性是美的。贾宝玉的失望确有其理，那个社会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不可以好好的生。而今不同，是好起来的。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活节奏相对不快，中国还未加入世界经济快速发展的大潮。儿童们玩乐的东西，亦相对原始一些（应该使用“原生态”一词更合适），女孩子们“咬姑娘儿”玩，就是她们娱乐玩耍的一项好节目。

混合着儿时的回忆，当你在一位成年女性那儿看到她情不自禁地咬起姑娘儿时，那该是一道怎样难得看到的风景啊！这时的女人就是女孩。她不用浓妆，不披花裳，就是最美的女人。她快乐无忧，既非俗娘亦非贵妇，也不必去扮演淑女，更不故做什么小资之类以示高深。她体味和表现着一个女子的天然。享受这样幸福时光当是人生的高境界。男人被美所吸引，被美所打动。女人是美的，人生是美的！

2009-8-4于奉天丽仁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