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报到
公元1942年1月的一个上午,在田岛一郎的记忆里则是昭和十七年年初的某天早晨,他怀揣着日本军部的派遣令来到了中国东北黑龙江省会,而在其记忆里则是满洲国滨江省哈尔滨市吉林街15号。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军容,怀着因兴奋而稍稍有些紧张的心情大步走进了那幢被当时居住在哈尔滨的日本人称之为“白桦寮”的俄式三层半白色楼房中(一楼有一半在地下)。和许多最初参加“731”的人员一样,年轻的田岛一郎对自己将要从事的工作,也几乎是一无所知。他仅仅知道“这是一支秘密部队,能加入到这支部队里来的人,都是帝国的精英”。这句话,是田岛一郎参加应征考试时,一位主考官当众慷慨激昂地对所有应试者说的。虽然只是这么一句简短的话,却让应征者们无不为之热血沸腾、壮怀激烈。
田岛一郎是日本石川县金泽地区人,酷爱美术。他曾一度在当地制作和服的著名设计师加贺友禅那里做过专门为和服描绘图案草稿的的画工。红梅、樱花、枫叶、松枝,以及帝都风景等,无论是山水人物,还是花鸟鱼虫,在田岛一郎的笔下都能够被其描绘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田岛一郎非常喜欢自己这个能够与绘画打交道的工作,但他并不甘心在裁缝店做一辈子画工,他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像东山魁夷那样的大画家。然而令田岛一郎始料不及的是,他的画家梦尚在遥不可及之中,而他却突然失业了。田岛一郎的失业是由一位与其素不相识的贵妇人引起的。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日本政府为了保障其侵略战争的物质需要,提出了“奢侈就是敌人”的口号,号召全体国民节俭、节俭、再节俭。于是有一位贵妇人便当众把自己穿的华丽昂贵的和服剪掉了一支袖子,并发誓说除非大日本皇军的圣战赢得最后胜利,否则自己绝不再穿花里呼哨的衣服。这件事立即得到了由日本政府掌控的报纸、广播电台的大肆宣扬。结果,加贺友禅裁缝店的生意由此一落千丈,于是加贺友禅就像那位贵妇人剪掉和服的袖子一样,毫不犹豫地把田岛一郎给解雇了。在度过了一段饥寒交迫、颠沛流离的日子之后,田岛一郎终于得到了“731”部队招考文职人员的机会。于是田岛一郎毫不犹豫地报了名。田岛一郎原本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理参加考试的,却没有想到竟然真地被录取了。
在“白桦寮”的二楼、一间光线昏暗的房间内,田岛一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一个秃顶的小老头儿。“秃顶”极其认真地审查了田岛一郎的证件和派遣令,然后客气又不失威严地告诫田岛一郎道:“‘白桦寮’这里嘛,可以说就是‘731’的秘密中转站,凡是有新成员要到‘731’本部去,都必须先到这里接受初步审查,等待‘731’派人来迎接。反之,‘731’的正式成员要想到哈尔滨或是其它什么地方去自由活动,也必须先来这里登记清楚去向、脱去军装换上便服,然后才可以自由行动。田岛君请切记!‘保密’可是‘731’部队头等重要的事情!为了保密,‘731’甚至配备有自己的战斗机,即使是友军的飞机不慎闯入禁区,也会立即被毫不犹豫地消灭!”为保密连友军也可以消灭?!田岛一郎心中不禁有些愕然,但是他的回答却非常干脆坚决:“是!我一定严守‘731’的纪律,永远为‘731’保守所有机密!”啊,能成为如此机密之部队的一员,是多么地令人自豪啊!田岛一郎心潮澎湃,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就飞到“731”部队。“秃顶”似乎看出了田岛一郎的心思,笑道:“别着急田岛君,接你的人,马上就要到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来接你的人还应该是运输班的大野勇夫那家伙,哈,他可是个老‘731’喽!”
来“白桦寮”迎接田岛一郎的,果然是运输班的大野勇夫。大野勇夫,又矮又壮,肚子微微有些凸起,满脸的络腮胡子让人看不出他的确切年龄。大野勇夫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尘不染的军容:崭新的草绿色军装、浅草绿色衬衣、草绿色领带、乌黑锃亮的长筒马靴。与其它日本军队明显不同的是,大野勇夫的军装右臂上配戴着一个绘有山形图案的袖章,胸口则还绣着一颗白星——在“731”部队,胸前星星的颜色,共分为三等。白星表示雇员,黄星表示委任官,紫星表示高等官。所谓雇员、委任官、高等官是官阶的等级。因为”731”部队中的队员大部分都不是军人,而是专为研究细菌战而征调来的学者、研究人员,其正式身份叫“军属”,所以”731”部队在职员等级的划分上不能采用正规军队的标准,但是在待遇上则是完全相同的,甚至有些地方比军队还要高。
大野勇夫虽然面貌凶悍,显得难以使人接近,实际上他是一个非常健谈的人。一路之上大野勇夫一边驾驶着汽车,一边和田岛一郎说起了”731”部队的情况:”731”部队的前身,是于1933年在哈尔滨成立的“细菌战研究所”。创始人为石井四郎。最初,为了隐匿这支部队的特殊性质,对外曾称“加茂部队”,后来,又被称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本部”。因为这支部队的创建者是石井四郎,并且其几乎一直担任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故此人们又称这支部队为“石井部队”。1938年、即昭和十三年,该部队改组扩编为一支规模极大的秘密部队,曾一度驻扎在背阴河地区。1939年,又从背阴河迁移到新落成的距离哈尔滨市区约二十多公里的、时称滨江省平房区的一块占地面积三十多平方公里的特别军事区内。为了修建这座“魔鬼的乐园”,关东军共征用了3000多名中国劳工。在特别军事区竣工后,因为怕劳工们泄露“731”的秘密,关东军残忍地将这3000多名中国劳工全部秘密杀害了。“石井部队”进驻平房地区之后,部队又易称为“东乡部队”,直到1941年8月,才开始启用“满洲731部队”这个秘密的代号名称。另外,“731”在海拉尔、林口、孙吴和牡丹江这几个地区还设有四支分队。在“731”部队本部所在地平房地区,不仅建有可以容纳三千多人居住的宿舍群、图书馆、学校等设施,而且还配备有飞机场、专用铁路、发电厂、规模不等的多种研究室、操练用跑马场、大礼堂、运动场、可以拘押八十至一百人的监狱,甚至还有任日本人自由参拜的神社。
“田岛君,你能到‘731’来,可真是太幸运啦!你知道吗?咱们这支细菌部队可是直接由天皇陛下下令建立的,并一直得到天皇陛下的特别关照!多位皇族了解、甚至参与了有关咱们这支细菌部队的建设工作。天皇陛下的表弟竹田恒德,就曾经以宫田武中佐之名担任过关东军首席主计官,亲自负责审批想到咱们‘731’部队参观的访问者。天皇的叔叔东久迩宫稔彦亲王也与关东军关系密切,曾经在石井部队长的陪同下到咱们这儿参观考察过平房细菌工厂,还有天皇最小的弟弟三笠宫亲王也到平房来参观过。田岛君,我敢说在帝国的军队中,能像咱们“731”这样受到这么多皇族垂青的部队,肯定寥寥无几!
“另外,田岛君,咱们部队的待遇,在整个帝国军队中,那也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啊!咱们部队,平时根本不吃高粱米、小米和苞米这些粗粮。就是加大豆的饭,一个月也不一定吃一次!什么金枪鱼生鱼片、大马哈鱼片、乌贼鱼生鱼片……这些好东西,在其它部队边想都不要想,可在咱们‘731’,却是应有尽有啊!”大野勇夫大概是饿了,他说话时竟不停地吞咽口水。是的,大野勇夫并非在夸口,即使到了1944年,日本国内都已经开始实行配给制了,人们一日三餐顿顿吃掺了马铃薯叶子的干巴饼,或者干脆就只能吃甘薯度日活命的时候,“731”的日常伙食,仍旧经常可以吃到红烧牛肉或是油焖大虾一类的美味菜肴。“731”部队的人员,因为不常搞军事训练,整天又是足吃足喝,所以普遍是细腿大肚子,有的军官甚至因为过于肥胖,竟然连战马都不能骑了。
“731”部队的伙食能如此铺张,第一是日本军部对其非常重视,将之视为“最现代化的秘密武器之一”,另外还是因为这支部队要制造大量的细菌,而细菌这东西偏偏也和人一样爱“吃”肉汤、淀粉、鸡蛋、白糖等营养丰富的食物。再就是,为了能使被实验者的身体符合健康标准,也必须给他(她)们足够的高级食品。于是,肉、蛋、糖、大米和白面等物品,对于“731”来说,便像其它部队一日也不可缺少的武器弹药一样,总能源源不断地获得供给。
田岛一郎饶有兴致地倾听着大野勇夫的叙述,一面兴致勃勃地眺望着车窗外虽然在不停地变换、但却大同小异的景色。窗外的风景仍然是一片肃杀景象。树木、山岭都还是光秃秃的,在背阴的地方积雪仍随处可见。汽车开出了哈尔滨市区之后,经香坊一直向南疾驰,原本笔直的道路逐渐变得越来越窄,等经过了一段急弯路之后,行人、村庄便再难看到,举目四望,满眼尽是枯草丛生的土地。茫茫雪野上,可见的生灵惟有成群的与白雪形成鲜明对比的乌鸦。忽然,在一片广阔的荒凉的田野上,渐渐地露出了一圈长长的如盘龙般的土墙,汽车再前行不久,便有一幢高耸而又洁白的楼房旗帜似的映入了田岛一郎的眼帘。“哈哈,马上就要到啦!田岛君你看,那墙、那白楼房,就是咱们‘731’驻地!”大野勇夫兴奋地按了一声喇叭,猛然加大了油门儿。猝不及防的田岛一郎被颠簸得剧烈晃荡了几下,样子很是狼狈,可是他的脸上却依旧挂着游子归乡的那种喜悦兴奋:啊,终于到啦!“731”我来啦!田岛一郎在心中欢叫。
二 误入
这天清晨,李满仓到后院喂猪时,还眼见着猪圈好好的,并没有什么异样。可等他吃罢早饭,再到后院转悠时,却惊讶地发现,猪圈竟然坍塌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而那只每当李满仓往食槽里倒泔水的时候总喜欢躲在一旁冷眼旁观一会儿、仿佛若有所思的大白猪,早已经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李满仓赶忙奔出家门,逢人便问:“看见一头大白猪往哪儿跑了吗?”、“我家的大白猪拱翻圈墙跑了,你看见没?”还真就有人看见过这头白猪,遂用手朝前一指,对李满仓说道:“七爷,猪好像是往‘平房’那旮儿跑了。”李满仓便心急火燎地往“平房”方向撵去。平房,即“731”部队本部所在地。指路的人疏忽了,寻猪心切的李满仓也大意了,他不知不觉间竟然一头闯进了”731”部队的禁区。
如果不是那头大白猪正在“禁区”内悠闲地溜达,李满仓是不会闯入“禁区”里面去的。其实,”731”部队划定的正式禁区,是在土围墙之内。但是,由于老百姓们都对杀人不眨眼的鬼子兵十分畏惧,所以土围墙外面的一大片开阔地无形之中便也成了老百姓们不敢涉足的禁区。李满仓进入的所谓禁区,就是这片人迹罕至的开阔地。李满仓看见大白猪之后,嘴里“噜噜噜”地招唤着,脚下则加快了速度。那只大白猪却并不听从李满仓的招唤,它看到李满仓朝自己奔来,反而迈开四只粗壮的短腿掉头就跑,速度快得令李满仓既惊讶又气愤。恰在这时,大野勇夫驾驶的汽车开足马力向这个方向猛冲过来。眨眼之间,大白猪便倒在了血泊里。这时李满仓若是默默地离去,他还是可以走掉的。但他实在舍不得把一头即将出栏的肥猪白白留给日本鬼子享用。于是,他向着尚在血泊中苦苦挣扎喘息的大白猪走去。按照当时满洲国的规矩,中国人见到日本人是必须鞠躬行礼的。但李满仓一来是正在为自己家的猪被无端撞死而伤心不已,二来是他以往看见日本鬼子,总是远远地就躲避开了,从来没有面对面地和日本人遭遇过,所以在他的潜意识里,也就根本没有自己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应该向日本人行礼的概念。
大野勇夫见自己把一头大白猪撞死了,便骂骂咧咧地跳下汽车观瞧,于是他就看见一个中国老头撅达撅达面带愤怒地向自己走来。大野勇夫先是一愣,及至这个老头居然对其不理不睬就弯腰去拖已经半死不活的猪,大野勇夫不由得勃然大怒,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巴嘎!” 随即突然挥起拳头向着李满仓的面门狠狠砸去。遭到突然袭击的李满仓被打得口鼻窜血,满仓老人怒不可遏,他反手一把死死抓住大野勇夫的衣领,要与其好好理论一番。大野勇夫气得哇哇大叫:“巴嘎!死啦死啦的有!田岛君,快来帮帮忙啊,把这该死的支那老东西抓起来。”田岛一郎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冲上去抱住了与大野勇夫扭作一团的李满仓老人。这时,土围墙内闻声又冲出了一队日本兵,他们不由分说,有的扯起李满仓老人的腿、有的扯起老人的胳膊、还有一个日本兵揪住了老人的头发,像抬死猪一样把李满仓老人四仰八叉地抬进围墙内去了。大野勇夫整理了一下被李满仓老人抓扯乱了的衣服,冲着田岛一郎笑了笑,用力地挥了一下手:“没事了,好了。咱们继续开路吧。”
第二章
一 噩梦开始
“731”部队的核心建筑——本部大楼,是一座三层的方形楼。楼内装有手动电梯,可以一直通达到楼顶上面。整座建筑全部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外墙壁上还镶贴着白色的瓷砖。“731”部队的建筑在卫生条件上要求之高,可谓是无以伦比,全部都安装上了完备的水洗式厕所。就当时关东军的条件而言,只此一项设备就足够令人惊讶的了。另外,从机关公寓到本部大楼,所有的房间都安装有暖气设备和完善的专供热水的管道系统,每个房间都可以随时接到充足的热水。这对于一年之中有近一半的时间处于冰封雪冻环境之下的“731”部队成员来说,真是惬意无比舒服至极。再有,各个研究室还都设有长方形的单人用西式澡盆,每栋公寓则有一间公用澡堂。为此,“731”部队的成员总是得意洋洋地如此夸口:“我们‘731’是满洲最讲卫生的部队”。
在方形楼的合围之中,是一栋二层小楼,这便是“731”部队专门用来关押“马路大”的特设监狱,负责人是石井四郎的亲二哥石井刚男。所谓“马路大”,是日语的译音,本意为“圆木、被剥光皮的木头”。在“731”部队则特指那些即将被用于各种细菌实验的囚徒。特设监狱装置了一种阀门,随时可以把整个牢房喷满氰酸瓦斯。负责看守特设监狱的队员均被告知:“一旦发生变故,只要拧开阀门,用不了一分钟的时间,‘马路大’便可以全部报销。”
在方形楼与特设监狱之间有走廊相通,不过,为预防不测,在靠近方形楼一边的走廊入口处,装有坚固的铁栅栏大门。“731”部队将本部大楼与特设监狱如此设计,可谓用心良苦——因为特设监狱处在方形楼的合围之中,即使“马路大”们冲出了牢房,也是走投无路插翅难逃。
在“731”部队,妇女是一律禁止进入方形楼的,即使是男“军属”要想进入某一与自己本职工作无关的研究室,也必须有该研究室的内部工作人员带领才行。
田岛一郎来到“731”部队的第一天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怪味。他禁不住皱起眉头一边翕动着鼻翼一边四下打量:“咦,‘731’如此注意讲卫生,为什么还会有这么浓烈的异味四处弥漫呢?真是不可思议!”就在这时,负责方形楼警卫的一名特别班的队员见田岛一郎东张西望,立刻趾高气昂地喝斥他:“新来的,不许窥探!直截到自己的工作室去!”田岛一郎悻悻地奔向摄影班。边走边暗自嘀咕:“虽说是保密部队吧,可对自己人也如此提防戒备,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太过分啦。”到达摄影班之后,田岛一郎向本科室的同事抱怨:“特别班的人怎么那么不近人情啊?我随便看看,就对我大呼小叫的。”同事桥本冷笑着告诉田岛一郎道:“特别班的那帮家伙,你最好还是不要去惹他们吧!他们可都是石井部队长由千叶县亲自招募来的家乡子弟兵啊!他们的班长就是石井部队长的亲大哥虎男呀!特别班的这帮家伙,虽然不学无术,可整起人来个个都是无师自通的高手啊。”想不到帝国精英荟萃的“731”部队竟然也搞认人唯亲裙带关系这一套!田岛一郎正式成为“731”部队一员的第一天,其因为加入了“731”而已经澎湃多日的激情即受到了打击。然而这种打击与他接下来在“作业”时精神上所遭受的强烈刺激相比,就又实在算不了什么了。
一月的哈尔滨,深夜的气温可以降到零下三四十度,滴水成冰。这天深夜,将近零点时分,已经就寝的田岛一郎突然被吉村班的人大声唤醒:“田岛君,快带上画笔和其它绘画用具,马上跟我们到实验现场去。” “731”部队拥有自己的摄影班,为什么还需要田岛一郎这样的画工呢?这是因为当时日本的摄影技术还只能摄制出黑白影片,而作为医学资料的图片、影像则几乎都需要是彩色的。所以,田岛一郎的手工画技才有了用武之地,这也就是说田岛一郎的彩色画稿,实际上是被作为彩色照片来使用的。
吉村班是专门负责冷冻实验的。吉村班的“研究人员”通常都是在每年的十一月至次年的三月、而且常常是在深夜、在户外进行实验的。深夜,正常人都在拥衾而眠的时候,“马路大”们却被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大皮帽子的吉村班的队员们和特设监狱的看守们强行驱赶到了冰天雪地里,随后又命令他(她)们将赤luo的手脚浸没到凉水桶里。被手铐、脚镣紧紧束缚的“马路大”们想反抗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像任人宰割的羔羊一样被日本人恣意摆布。“马路大”们的手脚在凉水中浸泡二十分钟左右之后,日本人又强迫他们站在刺骨的寒冷中接着挨冻。起初,“马路大”们的皮肤被冻得发白,接着由红转紫,很快便出现了水泡儿、继而又呈现为黑红色。这时,在造成完全冻伤的部位已经是乌黑一片,皮肤和筋肉都僵硬起来,神经则完全麻痹了。接下来,吉村班的队员们便开始用四楞木棍使劲儿敲打那些饱受摧残的手和脚,被木棍敲打的手脚如果对疼痛还有反应,就证明还没有从内里造成完全的冻伤,于是,这位“马路大”还要以更长的时间来重复承受一遍刚刚所遭受过的痛苦,直到其手脚完全冻伤得失去知觉为止。
确认“马路大”的手脚已经完全被冻伤之后,吉村班的队员才会将其带回屋内。然而,这并非预示着实验至此结束,相反,接下来的实验更为残忍——日本研究人员将“马路大”们已经失去知觉的手脚插入温水里,水温从五度、十度、十五度徐徐上升……日本研究人员以此发现用热水治疗冻伤的适宜温度和浸泡的时间幅度。然而,随着水温的越来越高,那些已经被完全冻伤的手脚,开始被烫得皮开肉绽,直至骨肉分离,最后只剩下了令人触目惊心毛骨悚然的森森白骨。田岛一郎的任务,就是用彩色画稿详细地记录下“马路大”四肢皮肤的变化过程。一个曾经用来描绘花鸟鱼虫、美丽风景的灵巧双手,如今竟然不得不描绘如此凄惨的场面:两只手指业已全部烂掉的手、两只踝子骨以下什么都没有剩下的脚、乌黑溃烂的皮肤、被冻得变了形的各种形形色色的手和脚。当第二世界大战结束二十多年之后,一位“731”部队吉村班的“研究人员”回忆起当年的往事,曾写下了一首充满服罪感的诗篇,诗中记录了田岛一郎为吉村班作画时的情景:一位画家在画“冻伤实验”,/他自己的手也在瑟瑟发抖,/因为眼看着“马路大”们在寒冰中冻掉双手……人们无法猜出田岛一郎作画时究竟都想了些什么,只是在其每次“作业”时,都看到他眉头紧锁、满脸凝重,“作业”完成之后,他便如同白日见鬼一般慌慌而去。
二 令人不安的优待
李满仓老人被鬼子抓入“731”之后,他以为自己肯定会遭到一顿毒打。他还清清楚楚记得,在修建“731军事特别区”的时候,一名日本关东军军官非说一名解手时抽烟的中国劳工偷懒,不由分说便刷地抽出东洋战刀,残忍地斩断了这名劳工捏着烟袋的右手,然后还狞笑着命令这名已经疼得脸色惨白大汗淋漓的劳工捡起自己血淋淋的右手示众……然而出乎李满仓的预料,“731”的日本人却并没有打他,甚至也没有骂他,只是将他双手上了手铐,然后便用一块黑布蒙住他的双眼,把他架进了一间单身牢房。“731”部队的特设监狱都是单间,而且室内还配有水冲厕所。这并非是出于人道,完全是为了“实验的需要”。设若几名“马路大”同居一室,彼此看到对方遭受种种惨无人道的实验的惨状,便可能因为不堪忍受强烈的感官刺激而精神失常,或是不顾一切地拼命反抗;而若没有水冲厕所,监狱看守人员或者是“马路大”本人势必要时常出入牢房清倒便溺,如此一来就可能增大“细菌”的传播危险性,使与“马路大”经常零距离接触的“731”队员的健康、甚至是生命受到危害。
“731”部队的牢房都没有窗户,只在铁门上有一个巴掌大的监视孔,高度一般可以达到成年人的胸部,之所以将监视孔设计得这么高,是因为这样可以防止“马路大”长时间地向外张望。另外,在后山墙上还有一个十公分高、二十公分长的、位置在墙的下部齐人膝高的送饭洞口。因此整个囚室里总是光线昏暗,死气沉沉。人若长久关押在里面,就会感觉昏昏欲睡、精神萎靡。日本人走时虽然取下了蒙在李满仓头上的黑布,可他仍没能马上看清楚囚室内的景象。等李满仓的双眼适应了囚室内的昏暗,发现囚室内十分整洁之后,他顿时呆住了:日本人一不打自己、二不骂自己,居然还把自己关在这么个干干净净的小黑屋子里,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呢?也许他们现在正在忙着什么更要紧的事情,等一会儿有空闲了,就会用老虎凳、压杠子、灌凉水等酷刑来折磨自己吧……可是,整整一天,日本人只是准时从送饭的洞口中为李满仓送来香喷喷热腾腾的可口饭菜,并不曾对他有丝毫的难为。此后,一连好多天,都是如此,李满仓简直被搞糊涂了:比饿狼还凶恶的小鬼子,怎么会突然变得仁慈了呢?难道是他们自知理亏,把自己关几天出出气就完事了?唉,小鬼子不问青红皂白地突然逮捕了自己,家里人还不定得多着急呢!因为一头猪来蹲鬼子的“笆篱子”,实在是太不值得了!李满仓就这样在胡思乱想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真正是度日如年。最令李满仓闹心的问题就是日本人究竟打算把自己关多久。起初,李满仓还根据监视孔外的天色和日本人送饭的次数掐算时间,一天两天三天……大约七八天过去了,渐渐地李满仓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开始变得狂躁不安,他把脸贴在监视孔上大喊大叫:“你们到底要把我怎么样啊?!要杀要剐要枪毙,给我来个痛快吧!”特别班的看守斥责了他几句,便呱嗒一声把监视孔的小门关闭了,以后任凭李满仓用脚使劲踢踹、用头和肩膀猛烈撞击牢门,再也不肯理睬他了。
三 意外的发现
田岛一郎来“731”报到的时候,还是万木凋零、满目萧瑟的冬季,不知不觉已是阳光明媚、惠风和畅的春天了。原野上、树梢头的绿色,已经越来越浓,由此透出勃勃的生机,让人看在眼里感觉说不出的欢喜,仿佛日子都比以前有奔头儿了。然而田岛一郎的心境却与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大自然恰恰相反,他最初来“731”时的万丈激情,早已经被失落迷惘的情绪所替代。田岛一郎已经记不清他的“作业”次数,他就像一架彩色照相机似地被“731”的“学者、专家、研究员”们招来唤去地支使着。每一次“作业”对于田岛一郎来说,都是一次难以言表的痛苦的折磨,他经常在梦里见到血淋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实验场面,然后便轰然惊醒、吓出一身冷汗。从服装店的巧手画工变成了“731”部队的“彩色照相机”,田岛一郎知道其离画家的理想越来越远了。原本活泼开朗的田岛一郎,越变越忧郁沉闷了,他终日眉头紧锁、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如今,田岛一郎惟一的乐趣便是为“731”的队员们画像,特别是偷偷给那些女“雇员”画速写,最为令田岛一郎兴致勃勃开心不已。
在“731”的女“雇员”当中,田岛一郎最喜欢画的是川上惠子小姐。川上惠子人称“731之花”,她不仅面容姣好天生丽质,而且亭亭玉立,身量比普通日本姑娘足足高出了一头。不过,田岛一郎被川上惠子小姐所吸引,却不单单是因为她的亭亭玉立年轻美丽,而主要是她那双明亮妩媚的大眼睛里总是浮动着一层薄雾般的忧郁。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美貌姑娘,为什么会忧郁呢?有一天,田岛一郎忍不住把自己心中的这个疑团告诉了因接他来“731”而成为其朋友的大野勇夫。大野勇夫稍稍思索了一下,分析道:“可能是这样……因为川上惠子小姐是个农村姑娘,文化水平也不算高,可咱们‘731’却是教授、学者、专家、博士扎堆儿的地方,那些虽然没有惠子小姐漂亮,但却比她有文化的姑娘,总能与这些医学专家找到共同感兴趣的课题,引起他们的好感……所以嘛,惠子就难免要自卑啦。女孩子嘛,都是很虚荣的呀。”田岛一郎并不信服大野勇夫的如此分析,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本该活泼开朗的川上惠子小姐郁郁寡欢呢?田岛一郎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这天,田岛一郎又悄悄跟踪上了川上惠子,想为她画一张速写。不曾想却发现了川上惠子小姐与山口谦次博士的幽会,由此田岛一郎竟无心插柳柳成荫地无意中发现了川上惠子小姐郁郁寡欢的原因。原来,川上惠子正在与山口谦次博士谈恋爱。从他们争吵的只言片语中田岛一郎听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山口谦次与惠子已经不止一次地发生了肉体关系,但是现在山口谦次却想甩掉川上惠子,于是川上惠子就把他约到僻静之处对其质问斥责。在众人面前总是显得那么温文而雅的山口谦次,面对着惠子咄咄逼人的斥责诘问竟恼羞成怒,突然恶狠狠地扇了惠子一记响亮的耳光,厌恶地骂道:“你这个土包子、臭b*子!我就是讨厌你、不想玩你啦!你能把我怎么样?”原本泣不成声的川上惠子显然没有料到山口谦次会如此绝情地对待她,一时竟惊得止住了抽泣,呆呆地傻愣了好几秒钟,才火山爆发般地吼道:“我要去石井部队长那里告你!我要让全‘731’的人都知道你的丑行!都认清你的流氓嘴脸!我要让你身败名裂!”这回轮到山口谦次发傻了。山口谦次怒视着川上惠子,半天才咬牙切齿地回击道:“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不要脸!好好好,你去你去,可是你别忘了,石井部队长是我在帝国大学时的恩师!他玩过的女人比他穿过的衬衣还要多。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川上惠子已经恢复了理智,冷笑道:“那么好吧,我就把你刚刚说过的这后两句话原封不动地告诉给石井部队长!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地不会把你怎么样!”山口谦次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被吓得目瞪口呆,语气顿时软了下来:“好了惠子,别闹了。我其实还是很喜欢你的,只是你老逼着我马上就娶你……”山口谦次猛然一把将惠子揽到了怀里。躲在暗处的田岛一郎不敢再看下去,赶忙悄悄溜走了。石井部队长难道真是个色鬼?比山口谦次背地里的野蛮粗暴更令田岛一郎惊讶的是,在“731”众队员眼里无比威严正统博学多才堪称医学天才的石井四郎部队长,在其学生亲信眼里,竟然是个十足的老色鬼、大淫棍!
四 少年“731”
在一次“作业”时,田岛一郎意外地在一群“病理研究者”中发现了一名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由于这位少年与田岛一郎操着同样的口音,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田岛一郎一下子就觉得他可亲可近起来。“实验”结束,田岛一郎把这位名叫加滕武志的少年唤到身边,问对方是不是金泽市人。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田岛一郎喜不自禁,便和这位小老乡聊起了故乡以及自己童少年时期的趣事。通过聊天,田岛一郎这才知道原来在“731”部队中居然还有一个“少年班”。
少年“731”一般有两个共同的特点。第一是他们的家庭都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贫寒;第二他们都曾是国民学校的学生,学习成绩都非常优秀,个个儿聪明好学,具有旺盛的求知欲。和田岛一郎参加“731”时一样,这些少年对“731”的内幕也是一无所知,当时“731”部队的招生人员把“731”部队描绘得如同人间天堂,说什么到“731”做“见习技术员”,既可以取得技术资格又能继续求学,绝对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对于渴望读书而又因为家贫难以升学的少年人及其父母来说,这无异于雪中送炭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于是,父母们乐不可支纷纷将孩子送给了“731”。在火车站,这些望子成龙而又没有能力让孩子继续求学深造的父母们,紧紧拉住孩子的手,强忍住泪水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干啊!不要想家。听说满洲非常的冷啊,千万要当心感冒呀……”少年们则努力显出一副男子汉的神态,表情庄重地冲着父母挥手告别,可等列车开动、故乡的山山水水在视野中渐渐消失之后,他们的眼神里便情不自禁涌出了茫然,不知不觉便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故乡的纪念品,看了又看。及至真正到了四五月份还可能雪花飘飘的满洲,少年人的思乡之情则更加强烈了。夜晚,在由仓库改建成的宿舍里,他们躺在榻榻米上静听着屋外异国凛冽的寒风呼啸不止,有时候竟会莫名其妙地悄然淌出泪水,常常会将枕头洇湿一大片。
“少年731”的生活是极其机械刻板枯燥乏味的。每天清晨六点钟他们必须准时起床,然后列队合唱《关东军之歌》,再然后是出操、上课。学习成绩优异的少年“731”可以提前参加本专业的实习,即与所谓“731”的专家们一同进行人体实验。“……这么说你的学习成绩一定很好啦?”因为在实验现场只见到了加藤武志一位少年,所以田岛一郎才如此发问。“嘿嘿,就算是吧。”目睹人体实验处之泰然的加藤武志,此时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了,用手直搔后脑勺,显出了十足的孩子气。“看见拿活人做实验,你不害怕吗?” 田岛一郎问。“不怕。只要做好思想准备就不怕。”加藤武志的回答令田岛一郎惊讶不已。“思想准备?”“是啊。为了让我们参加实验时不产生恐惧,教育部部长园田大佐还亲自给我们上了好几堂课呢。他给我们看的纪录片、给我们讲的故事,比我亲眼见到的恐怖多啦。” 田岛一郎正要问加藤武志园田大佐给他们看的纪录片是些什么内容。这时,少年班的队长笠原沙哑的呼唤声突然响起:“加藤武志!快回少年班开实验总结会。”加藤武志一听到笠原的呼唤声,立刻神经质地跳将起来飞也似地应声跑去,慌张得竟连跟田岛一郎道“再见”都忘记了。
翌清晨,田岛一郎被一阵清脆嘹亮的歌声惊醒:在那遥远的地方,拂晓的云彩之下╱无数山河,起伏无际。╱我们的精锐,威武浩荡!╱盟邦百姓,福泰安康。╱光荣啊,帝国关东军……是《关东军之歌》。田岛一郎想起了加藤武志曾说过,少年“731”的队员每天清晨都要唱《关东军之歌》鼓舞士气。于是田岛一郎循着歌声信步而去。其实,在认识加藤武志以前,田岛一郎每天清晨也会听到少年们合唱《关东军之歌》,只不过他当时还以为这些孩子是“731”队员们的子女呢。
田岛一郎并没有在合唱《关东军之歌》的少年人队列中发现加藤武志。可在他往回走的路上,却意外地遇到了加藤武志和少年班的队长笠原正在帮着大野勇夫擦洗汽车。加藤武志看到田岛一郎,默默地冲着田岛一郎微笑。大野勇夫则朝着田岛一郎大喊大叫道:“田岛君,我们要去执行一项很刺激的特殊任务。你,去不去呀?” 田岛一郎摇摇头,对于“731”的任务,田岛一郎早已经没有兴趣了,他已经几次在梦中梦见自己逃离了“731”,醒来之后便是说不出的惆怅迷惘。他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难道我今生今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吗?不应该呀、不能啊!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临近中午,在食堂,田岛一郎又遇到了大野勇夫,他不禁有些愕然,问:“你们执行的是什么任务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大野勇夫故作神秘地一笑,低声说道:“这事你可不许告诉别人。队里临时决定,需要一颗十二、三岁的心脏。所以,我们就到乡下拐孩子去啦。支那人的孩子真是傻呀,我们只用了几块水果糖,便在三屯骗到手一个小男孩儿。” 田岛一郎闻言,浑身禁不住猛然打了一个冷颤:“为什么偏偏要拿小孩做实验?”大野勇夫迷惑地望了田岛一郎一眼:“为什么不能拿小孩做实验?我们实验的可是下贱卑劣的支那人的孩子呀。我听说这个小支那人马上就会被活活解剖掉啦。哈哈,他很幸运啦,不必像‘马路大’们那样忍受长期的痛苦啦。” 田岛一郎直觉得手脚一阵发凉,眼前一黑,一下子跌坐了身旁的一把椅上……
五 死不瞑目
李满仓老人已经成为日本“731”细菌部队的一名“马路大”——鼠疫病菌的实验品。可是,李满仓老人对此却还一无所知。负责鼠疫研究的是高桥班。高桥班的研究人员以给李满仓老人看病为名,偷偷给李满仓老人注射了鼠疫病菌。多日来一直被闷在小黑屋里没有任何人理睬的李满仓,确实已经感觉着浑身那儿都不舒服、四肢乏力、头晕目眩,甚至他感觉着小黑屋里的空气都是污浊的,每吸入一口都会呛得他十分难受。也就是在这时,高桥少佐带领着两名研究人员来给李满仓“看病”了。善良的李满仓老人信以为真,不由得对这几个衣冠禽兽感激起来,苦苦哀求他们:“几倍活菩萨,行行善吧,求求你们去和长官说说吧,把我这个什么用处也没有的老头子放了吧。”以往被实验的那些“马路大”对高桥少佐等人均是怒目而视,甚至有人还会抡起手铐反抗。而这位老实巴交的中国老农民竟然口口声声管高桥等人叫“活菩萨”,这让高桥等人感到十分开心,为了充分享受猫戏老鼠的那种乐趣,高桥少佐等人一改往日的凶相,竟满脸堆笑地假惺惺地安慰起李满仓老人来:“等我们把你的病治好了,就会立刻放你回去。老头儿请好好接受我们的治疗吧。”及至出了牢房,三个日本恶魔相视大笑,而那名汉奸翻译李金发虽然并没有觉得几个日本人的行为多么有趣,可他也赶忙满面堆笑奉承高桥等人:“皇军智能大大的!李满仓老头儿可笑大大的。”
按照高桥等人的预计,李满仓老人被接种鼠疫病菌之后,用不了几天,就得撒手人寰。可是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是李满仓老人仅仅发烧呕吐折腾了几天,随后便逐渐恢复了健康。高桥等人一面大叫着不可思议,一面又给李满仓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第二次注射了更大剂量的的鼠疫病菌。但结果仍然和第一次实验结果差不多。一个老农民怎么会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呢?高桥和他的所谓的医学专家们对李满仓老人的兴趣顿时大增。令人发指的实验逐步升级,在高桥的指挥下,给李满仓老人注射的鼠疫病菌不断加量。然而,奇迹出现了,随着高桥等人将注射剂量的逐步增加,李满仓老人的免疫力似乎也越来越强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这个中国老人有神灵保佑吗?高桥等人大惑不解,实验与研究更加紧锣密鼓起来。终于有一天,费尽心机的高桥等人总算是破解了“李满仓奇迹”的原因。原来,高桥等人最初以为,从感染鼠疫而死亡的“马路大”身上获取血清,其血清必定要比鼠疫生菌具有更强的传染性,因为鼠疫生菌进入人体之后,必然要和人体内的血液以及淋巴液中产生的免疫体进行殊死搏斗,最终被注射鼠疫生菌的“马路大”死掉了,则说明其体内的鼠疫病菌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于是高桥等人便马上从这位死亡的“马路大”身上采取血清,以为这种血清具有更强的毒性,对人体免疫力具有更大的杀伤力。殊不知,通常情况下这种血清更能使被注射者的免疫力增强。
鼠疫病菌的生理实验在李满仓老人身上取得重大成果,令高桥班的全体研究人员兴奋不已、弹冠相庆。然而,高桥等人弹冠相庆之日,便也是李满仓老人死到临头之时。因为像李满仓老人这样的“马路大”,虽然被高桥等人认为“对于防疫学的研究具有较高的医学价值”,但若老让其活着,源源不断送来的新“马路大”就没有地方收容了,而且“实验”的准确性也是不能以个例来确定的。对于处决像李满仓老人这样具有异常顽强之生命力的“马路大”,“731”的研究人员戏称为“间苗”。李满仓老人被高桥和其助手带出牢房的时候,因为他们身边突然增加了两名腰佩毛瑟手枪、手持四楞木棍的特别班队员,所以李满仓老人已经本能地预感到了一丝不祥,他在牢门口犹豫着、双手死死抠住了门框。高桥在一旁奸笑着,不断地通过汉奸翻译李金发诱惑李满仓老人道:“快随我们到特别处置室去吧。只给你打一针防疫针,然后马上就释放你,你就可以回家和亲人们团聚啦。”李金发老人仍在犹豫着,可就在这时,他发现了自己的小孙儿大龙正被一名穿白大褂的日本人领着,从走廊通过。李满仓双眸一亮,脸上情不自禁泛起了慈祥的笑意,他本能地迈步跨出牢房,冲着即将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大龙高喊:“大龙!你可想死爷爷了!”大龙猛回头,惊喜地尖叫:“爷爷!”大龙想扑奔爷爷,然而原本引领着大龙的那个日本人,却伸出右臂奋力把大龙夹持在腋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掉了。李满仓拔腿欲追,早已经不耐烦的两名特别班的队员,一左一右狠力扭住李满仓,大步流星地把李满仓老人往特别处置室拖去。李满仓老人拼命挣扎着、喊叫着,脚上的一只鞋都被蹬掉了:“大龙!大龙!”终于还是被拖进了特别处置室。一名戴着大白口罩的日本医生,立刻将一支装有二十cc三氨甲烷的注射器针头猛力扎进了老人的手腕。也就是过了一秒钟的时间,李满仓老人就变得呼吸急促起来,随即皮肤上便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李满仓老人剧烈地抽搐、挣扎着,尽管万分痛苦难受,可李满仓老人嘴里仍在含糊不清地呜呜叫着:“大龙、大龙……”仅仅四五秒钟的时间,李满仓老人便大瞪着双眼满含悲愤地死去了。
李满仓老人的孙子大龙,正是被少年班的队长笠原和大野勇夫以及加藤武志拐骗的那名中国少年。自从爷爷李满仓突然失踪之后,大龙便天天到屯子口的大道上去盼望爷爷归来。“爷爷肯定是迷路了,过两天就回来了。”大龙每次发现爹娘因为思念爷爷而伤心落泪时,他就会这么说。其实,大人们早已经猜想到了,李满仓老人十有八九是让“731”的鬼子给祸害了,但又无计可施。李满仓老人的家属曾经拐弯抹角地将人情托到了汉奸翻译官李金发那里,请他帮忙打听一下老人的下落。然而,李金发收了李满仓老人家属送的“辛苦费”、吃了他们请的“劳心饭”,却故意隐瞒了李满仓老人已经落入鬼子们魔爪的事实。“如果咱七爷真是落在‘731’了,就凭我一句话,皇军绝对放人。可是整个‘731’我连耗子洞都搜寻遍了,也没见七爷的影儿啊。”李金发信誓旦旦。其实,李金发的心里非常明白,误入“731”或者是被“731”逮进去的人,十有八九会被充作“马路大”,很少有生还的希望。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翻译官无权放人,就是日本人的那些部长、课长、队长,也无权随随便便释放任何一名“马路大”。
由于李金发矢口否认李满仓老人已经被“731”秘密逮捕的事实,李满仓老人的家人遂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幻想着说不定哪一天,老人会突然大步流星地归来,然后哈哈大笑着向他们揭开突然失踪之谜。大龙是被爷爷一手拉扯大的,所以他最为想念爷爷。有时候想念得实在不行了,他就会悄悄跑到屯子口,向着远方眺望。这天上午,大龙又来到屯子口去盼望爷爷,结果却望来了三个居心叵测的日本人。三个日本人从汽车上跳下来,笑眯眯地走到大龙跟前,其中两个年纪大的还拿水果糖给大龙吃。他们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问大龙这里是什么地方。大龙觉得他们很和善,便天真地问他们:“你们看到我爷爷了吗?他已经失踪好多天了。”对方立即煞有介事地回应道:“你爷爷长的是什么样子呀?说说看,也许我们还真看见过呢。”大龙就向他们描述了爷爷李满仓的样子:“我爷爷个子高高的,肩膀宽宽的,走路特别有劲、特别快,身子骨可结实啦。他是去找我家的大白猪了,结果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两个年纪大的日本人大笑起来,其中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日本人(大野勇夫)连声说道:“是是是,我们见过这个老头儿。他被大白猪引着,跑到我们那里去了。不小心,跌坏了腿脚,正在我们那里养伤呢。”笠原趁机诱惑大龙道:“你想不想见你的爷爷?现在我们就可以领你去。”大龙赶忙点头,可等他被笠原抱上汽车后,才猛然想起来应该回家去跟爹娘说一声自己去看爷爷了。但是笠原阻止了他:“你不用回家去了!一会儿,我们就把你和你爷爷一块儿送回家来了。”大龙一听,便不再闹着要回家。就这样,大龙被笠原、大野勇夫拐骗到了“731”。
……
大龙猝不及防听到爷爷的呼唤声,又惊又喜。大龙想扑奔过去找爷爷,却突然被日本人夹在了腋下。大龙奋力反抗挣扎,好不容易才从这个令他无比讨厌的日本人腋下挣脱出来。大龙立足未稳,汉奸翻译官李金发闻声跑了过来,他一把揪住大龙,连哄带骗带恫吓地对大龙说道:“再闹,我让你永远也见不到爷爷!快去跟皇军医生消毒,皇军特别讲卫生!怕支那人有传染病,支那人太脏!消完毒,我就带你去找爷爷。”大龙害怕了:“我听话,叔叔。等我消完毒,你可一定要带我去见爷爷呀!”大龙的爹娘在家里请李金发喝过酒、吃过饭,所以大龙认识李金发,管他叫叔叔。李金发点点头,然后又冲日本人咕噜了几句什么,日本人阴险地一笑,扯起大龙的一只手走进了解剖室。
解剖室里,早已经有几名田部班的队员等在那里了。田部班专门负责解剖。这群比屠夫还心狠手辣的刽子手医生,一见到中国少年大龙,立刻像群狼见到羔羊一样扑将上来,七手八脚把大龙强行按倒在了手术台上。这帮训练有素的魔鬼,十分麻利地对大龙进行了麻醉,然后又三下五除二剥光了大龙的衣裳,接着一名叫川禾田的刽子手医生操起锋利无比的手术刀迅速地在大龙的小胸脯上狠狠地开出了个“丫”形的口子,并旋即用止血钳夹住了流血不止的刀口。白花花的脂肪翻露出来,川禾田熟练地在大龙体内割取着肝、肾、胃、肠等脏器。不一会儿的工夫,大龙的肚子就被掏出了个大窟窿;而那些被切割下来的器官,被浸泡进装满富尔马林的玻璃瓶中之后,还在呻吟似地微微颤动,一张一收地反复收缩着。“嘿哟!快看,还活着哪!”一名刽子手医生欢叫一声。川禾田白了他一眼:“少见多怪。我让你看个更绝的!”说着,川禾田又举起手术刀瞄准了大龙的脑袋……大龙的小脑袋瓜被切开了。川禾田用手术刀往打开的颅脑内某一位置突然猛力一刺,大龙的小嘴巴居然张开了,然后牙齿又发出了一阵咯吱咯吱的摩擦声,等磨牙声停止,那张小嘴巴才缓缓闭阖。川禾田一脸狰狞,又连续往那个位置刺了几遍:“都看见了吧?这个小支那人,其实还活着!他还有意识,从他狠劲磨牙来看,他还知道难受痛楚。”“我来试试!”、“让我也来试试!”刽子手们一片嚣叫,争先恐后,跃跃欲试……
六 “731之花”暴死之谜
这日中午,田岛一郎在公共食堂忽然听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731之花”川上惠子小姐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的宿舍里了。是不是“红党”或反满抗日分子干的?是不是她感染了什么病菌?她这么漂亮、这么年轻,无论如何不会是自杀吧。一时之间,对于川上惠子小姐的暴死,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很多年以后,当“731队员”回忆起川上惠子时,对她的评价大致是这样的:
真是个天下少有的大美人啊!只可惜因为出身农村,她总是显得不够自信,时常流露出自卑的情绪。
说起川上惠子嘛,那可真是个能干的姑娘啊!不管是烹饪、裁缝,她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记得她们总务课课长的办公室里有好多美丽的大波斯菊,听说就是惠子负责培植的。养花莳草不是“731”队员必须做的工作,她都认真去做,难得呀!这也说明她很热爱生活呀,挺有情趣的。
“731”的队员们,凡是熟识川上惠子的,都对其给予了积极的评价,即使不熟悉她的人,因为她的美丽和善,也为她的暴死深表惋惜。这样一来,就使得“731”的上层领导们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于是,本想对此事秘密展开调查不予声张的的“731”的首脑们,只得对川上惠子猝死案公开进行侦破了。
最先发现川上惠子死亡的,是一名负责打扫总务课军属宿舍卫生的勤杂人员。据说川上惠子死时,穿的是劳动服,一双白皙的玉手紧捂着咽喉和脖子,表情十分痛苦,嘴角还流出了一些涎水。从死者的形相上看,很明显是服毒而亡的。那么,川上惠子究竟是被什么毒药致死的呢?究竟是自杀、还是谋杀呢?“731”的首脑们决定对川上惠子的尸体进行解剖,以解开重重谜团。川上惠子的尸体随即被解剖。令解剖者们无比震惊的是,他们竟然意外地发现川上惠子已经怀孕了!而令“731”首脑们感到无比惶恐的则是,在川上惠子胃和肝脏中发现的毒药居然是一种氰酸化合物。在“731”只有负责药理研究的草味班才有,它是这个研究室新近才发明出来的一种剧毒药。可是,草味班的研究室是设在方形楼里的,这个地方对女文职人员来说是个禁区。如果川上惠子是自杀的,她获得氰酸化合物这种新型毒药的惟一方法,只能是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溜进草味班研究室,然后还得再从一个除草味班人员之外其它人几乎不可能知道的极其秘密的地方找到那个加了双锁的药品箱,并设法将之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才能得到毒药。但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而调查结果也表明,在草味班并没有发现药物失盗的迹象。这样一来,川上惠子被谋杀的可能性便增大了。加之川上惠子已经怀孕的事实,调查人员便将破案的重点确定在了与川上惠子小姐有过亲密接触的人员身上。
刚一听说川上惠子猝死的消息,田岛一郎便不由得回忆起了他那次跟踪惠子时的意外发现。惠子小姐一定是被山口谦次这个混蛋谋杀的!这念头闪电似地在田岛一郎脑海里掠过。田岛一郎真有心马上去检举山口谦次博士,但他一想到对方与部队长石井四郎的特殊关系,就忍住了。后来,从川上惠子猝死案调查组传出了川上惠子在死亡之前已经怀孕的消息,田岛一郎遂愈发认定杀害惠子小姐的凶手肯定就是山口谦次。满腔义愤的田岛一郎既想检举山口谦次,又投鼠忌器,惟恐引祸上身。经过数日的犹豫盘算,在一个深夜,田岛一郎终于将一张他用左手书写的检举信,悄悄塞进了调查组组长家的门缝里。
田岛一郎把检举信偷偷送出去之后,心里便有了一份牵挂。每天他都注意打听惠子猝死案的侦破有什么进展。可是得到的信息却总是令他失望。自己的检举信调查组没有重视吗?为什么山口谦次依旧道貌岸然地在“731”我行我素?大约一个月后,田岛一郎忽然从大野夫那里听说,山口谦次回国了,并且山口还对送他去车站的大野勇夫说自己此去再也不会回到“731”来了。田岛一郎立刻意识到山口谦次的离别“731”一去不复返,肯定和自己的那封检举信有关。难道这就是对山口的处分吗?他玩弄了一个女孩子纯洁的感情,然后又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誉残忍地毒杀了对方,竟然连一个处分也不给吗?义愤填膺的田岛一郎失眠了,但他仍然对石井四郎等“731”部队的首脑们抱有一丝幻想,他等待着调查组公布调查结果,他非常想听听“731”的首脑们对于川上惠子神秘的猝死怎样向全体队员交待。然而,山口谦次离开“731”十多天后,川上惠子猝死案调查组竟然也悄悄地解散了。关于惠子之死的调查就这样不了了之地结束了。这回,田岛一郎对石井四郎等“731”的首脑们真是彻底绝望了。闻听川上惠子猝死案调查组已经悄然解散的这天傍晚,田岛一郎把他偷偷为川上惠子画的那些速写,统统付之一炬了。他希望自己能将这朵刚刚绽放便猝然凋谢的“731之花”忘却,以免一想起她来就会痛苦悲伤。
七 少年“731”泄露机密
田岛一郎自从见到“731”少年班的加藤武志、听他说教育部长田园大佐曾给他们看过比冷冻实验、解剖实验更为恐怖的纪录影片之后,他便一直对此心怀好奇:还能有什么比冷冻实验、解剖活人更令人恐怖的呢?田岛一郎一直在寻找机会以便从加藤武志那里获得答案。但是,由于笠原对少年班管束得异常严厉,从来不允许少年们任意活动,所以田岛一郎始终没有找到与加藤武志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天下午,田岛一郎忽然想出了一个可以跟加藤武志独处的主意:以给加藤武志画像的名义,把他约出少年班的营地。田岛一郎兴冲冲地奔向少年班的营地,他才进营房大门,便听到一连串粗野的叫骂声,而且随着叫骂声,还伴有扇耳光的声音。田岛一郎快步冲进营房,就见笠原正左手揪住加藤武志的头发;右手来来回回地扇着加藤武志的耳光。“住手!你凭什么打他?!他还是个孩子!” 田岛一郎一把攥住了笠原的右手手腕,喘着粗气厉声质问。“他是你什么人?用得着你来过问?”笠原也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反问田岛一郎。田岛一郎脱口而出:“武志和我是同乡!他的父母嘱托过我、要我保护好他!谁要想欺负他,我就对他不客气!”笠原禁不住一愣,凶狠的脸色有所缓和:“哼,小孩子嘛,不打不成器。”说着,悻悻地走出了营房。田岛一郎领着加藤武志来到了自己的宿舍。
田岛一郎为加藤武志沏了一杯茶,又往茶里加了两块冰糖,递到武志手里,柔声问:“笠原为什么要打你?加藤武志委屈地回答:“就因为我说了一句,有个支那小男孩儿才十一二岁,就被活活解剖了,临死想想和他日夜想念的爷爷见上一面、说说话都没办到,真可怜。结果让笠原队长听到了……我不是反对圣战,我只是因为这个支那小男孩儿和他的爷爷,情不自禁也想起了自己的家、爸爸和妈妈,才这么说的。” 田岛一郎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沉吟了一会儿才又问道:“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不害怕冷冻和解剖活人,因为田园部长给你们看过比这更恐怖的东西……”加藤武志点点头:“是啊,给我们看的是纪录片。我说的都是真的。” 田岛一郎追问:“都是什么内容啊?”加藤武志迟疑了了一下,说道:“田园部长让我们宣过誓,一定要保密。不过,咱们是同乡啊,嘿嘿,我告诉你、你也不会出卖我的。” 田岛一郎被加藤武志的孩子气逗笑了,点点头,并用目光鼓励加藤武志说出实情。加藤武志喝了一口茶,开始回忆:
“我在纪录片里早就看过冷冻实验了。一个只穿一条裤衩的‘马路大’,被捆绑着送进冷冻室,全身的皮肤渐渐变黑、裂开,那个‘马路大’先是瑟瑟发抖,然后是痉挛,等到他脸上的痛苦表情凝固住,这名‘马路大’就算彻底报销了。
“最令人恐怖的不是冷冻实验,而是‘真空实验’。‘马路大’被送进一间密封的实验室内,然后实验员就开始用气泵往外抽吸室内的空气。随着室内空气越来越少,外面的空气压力和内脏压差不断扩大,‘马路大’的内脏从眼睛、口腔和肛门,凡是人身上有孔的地方都往外挤!最后,‘马路大’的眼球都差不多鼓出来了,脸涨得就像我们海水浴时玩的彩球那么大。他全身的血管儿也都隆起来了,好像身上爬满了蚯蚓。那些血淋淋的肠子弯弯曲曲地从‘马路大’的下身爬出来,像蛇在游走一样。
“比这还恐怖的是‘采血实验’。就是在抽血机上安装一支特制的吸血针头,然后把针头扎进‘马路大’的主动脉。不一会儿,‘马路大’的全身就开始哆嗦,再后来‘马路大’的四肢就哆嗦着往一齐收缩。到最后,‘马路大’便突然咕咚一声倒下了,可是他的肚子还在一起一伏的,样子极其痛苦,这名‘马路大’挣扎了很久很久,让人都不忍看下去了,他才一点点地咽了气。
“还有一种‘瓦斯坏疽菌’实验,也很可怕。听说这类实验都是在‘安达特设实验场’进行的。不过,我还没有去过‘安达特设实验场’呢。实验时,‘马路大’都穿着特制的护胸甲,被绑在柱子上。就在离‘马路大’不远处,爆炸一颗瓦斯坏疽菌榴弹。弹片飞进‘马路大’的下身,他们疼得嗷嗷直叫,在柱子拼命挣扎,有一回竟然有一个‘马路大’都把柱子从地里挣出来了。被毒弹炸伤的‘马路大’,不久就会发高烧,被感染的肌肉也随即开始腐烂坏死。听说,战场上士兵最容易被这种毒菌感染,而现在防治的办法,只能是截肢。所以,部队长把这项实验定为重点项目,已经有好几十个‘马路大’接受这种实验了。另外,还有干渴实验……”
田岛一郎猛然粗暴地打断了加藤武志的回忆:“够了。太可怕了!不要再说了!”加藤武志望着面色惨白、双唇发抖的田岛一郎,嗫嚅道:“是你让我说的嘛,现在又发脾气。” 田岛一郎极力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武志,你觉得这还不够残忍吗?”加藤武志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觉得残忍。我的爸爸、妈妈送我到‘731’来,是想让我成为一名治病救人的医生。我的爷爷就是因为我们家太穷、看不起医生、吃不起药,才活活病死的……可是,田园部长说,我们对‘马路大’和支那人,就应该像人类可以任意宰割牛羊一样——支那人连老鼠都不如。田园部长还告诉我们说,其实我们‘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富有同情心的民族,他说北野政次部队长就曾经为那些因实验而死掉的满洲特产的栗鼠、就是咱们俗称‘大眼贼’的那种老鼠立过‘群灵碑’。而北野政次部队长一下子用了十三个支那人做细菌实验,把他们全部整死了,北野政次部队长却说我们无论怎样对付支那人都不必对他们的灵魂给予安慰。”田岛一郎惊愕不已:“真是这样的吗?武志你说的全是真的?那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加藤武志搔搔头,脸上的表情不禁有些茫然:“我一方面觉得‘马路大’们很可怜,特别是那个叫大龙的小男孩儿,我也参与了对他的拐骗;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石井四郎部队长、北野政次部队长和田园部长他们不会错,因为他们都是非常有学问、有地位的大人物。” 田岛一郎正欲开口说话,笠原幽灵似地突然走进屋来。笠原冲着田岛一郎奸诈地一笑:“田岛君,你好象很关心少年队员的成长啊。”加藤武志一见笠原,立刻像老鼠见到了猫一样,赶忙溜出门去。田岛一郎厌恶地瞟了笠原一眼,没有吱声。“田岛君,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731’可是个有着铁一样纪律与信念的部队,我们每一名成员只能为之添砖加瓦,而不能……”笠原故意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他并不等田岛一郎回答,便扬长而去。田岛一郎听出了笠原话里有话,他禁不住一惊:武志刚才说的那些话,笠原是不是偷听到了?他不会因此又找武志的什么麻烦吧?
八 安达特设实验场上的“作业”
入夏以后,田岛一郎终于亲眼见识到了加藤武志向他提起过的“安达特设实验场”。“安达特设实验场”在哈尔滨与齐齐哈尔之间的一片荒草甸子上。从“731”本部所在地平房去“安达特设实验场”,大约有一百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其具体位置即现在的大庆油田所在地。当时的“安达”地区,一片荒凉。“731”部队的运输车队从平房出发,要在荒凉空旷的原野上东转西转十多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有一年冬天,大雪之后,“731”部队的两名运输人员去“安达特设实验场”执行任务,中途竟然迷了路,结果被冻死在了白雪茫茫的旷野上。从那以后,但凡雪天,“731”部队的运输人员再去“安达特设实验场”,都要携带一小瓶锰酸钾,走一段路便往雪地上撒一些,因为锰酸钾被撒到雪地上之后,可以和雪发生化学反应,变成红色,起到路标的作用。
盛夏时节,有树木可以做参照物、当路标,自然就不会有雪天怕迷路的麻烦了。但是没有迷路的危险,却又有了酷暑难当的煎熬。田岛一郎他们在烈日之下驱车狂奔,虽然比冬天的行进速度快了许多,但是等到达“安达特设实验场”时,他们仍然是个个儿大汗淋漓如同落汤鸡一般了。田岛一郎是作为摄影助手前来的。一下车,他便看见几乎可以称为辽阔的实验场上,排列着十几台破旧的将要报废的坦克和装甲车。田岛一郎正在纳闷儿,这些旧坦克和装甲车为什么要停放在实验场里,这时,特别班全副武装的队员们,已经把十几个戴着手铐和脚镣、并被麻绳拴成一串儿的、汗流浃背的“马路大”赶向了坦克和装甲车。由于刑具加身,这些“马路大”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坦克、装甲车前。一名特别班队员割断串联“马路大”的麻绳,其余特别班队员则一拥而上,将“马路大”每两个人一组投入到坦克或装甲车中。
“摄影员,预备——”摄影班班长森村举起右手中的红色小三角旗,高喊。随着森村的喊声,隐藏在树林中的一群关东军士兵现身了。他们每个人肩背着一个火焰喷射器,一个人面对一辆坦克或者装甲车,立定站好。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士兵们应声支起一条腿,形成半跪半坐的姿势,一齐将火焰喷射器的喷嘴儿对准了坦克或装甲车。又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在烈日下仍显得十分耀眼的十几条火龙,立刻呼啸着喷向坦克或装甲车——原来,这是关东军要对他们新研制出来的火焰喷射器和燃烧剂的杀伤力进行检测。
熊熊的烈火顷刻之间便把十几辆坦克和装甲车淹没了,高达上千度的高温把战车烧得爆发出隆隆的声响,随即便翻倒过去,发出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声。“真是太可怕了……”一名摄影班的队员喃喃自语地惊叹。田岛一郎则跌坐在地上,不敢去正视眼前发生的一切。约摸过了二十秒钟,火焰喷射器杀伤力实验宣告结束。士兵们撤走了,一台台燃烧的战车渐渐从黑红的浓烟中显露出了七扭八歪的轮廓。
“来呀,吃西瓜。”特别班的队员们招呼森村和田岛一郎等摄影班的队员。“731”的人员开始聚拢在阴凉地儿里啃西瓜。过了很久,特别班的几名队员才走到变形的战车前,从车内往外掏拽被强行塞进战车内的“马路大”们的尸体。摄影班的队员们紧随其后,举着录像机进行摄像。“马路大”被掏出来了,一个个儿都似“烤全羊”模样,早已经是遍体焦糊、面目全非。田岛一郎猛然感到嗓子眼儿一阵发咸,随即便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特别班的队员们看着他,一阵嘲笑:“哈哈哈,画家,想吐干净了西瓜,再吃烤人肉啊?”、“画家,听说你的手非常巧。你能不能给这些‘马路大’画像啊?”森村鄙夷地瞪了田岛一郎一眼:“真丢人!早知道你会如此,我绝不会让你来。”
就在这时,又一阵尖锐的哨音响起。特别班的队员立刻跑向囚车,又从车里拖扯出了十几名“马路大”。“731”部队的囚车都是经过巧妙伪装的,车身上覆盖着一张草绿色的苫皮,上面还镶着假窗户。从外表上看,就好象是一台普普通通的卡车。但是如果把苫皮揭下来,就可以发现,车厢其实是用坚固的铁板制成的,上面根本没有窗户。“马路大”被囚禁在车里面,就如同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对外面所发生的事情根本就看不到。“731”部队的这种特制囚车一共有三台,每一台一次可以装载四十到五十个“马路大”。
这次是进行“穿透实验”,也就是用活人检验日本新式“三八步枪”的射杀威力。这回“马路大”被分为了穿棉衣、普通军装和luo体三个组,每八个人为一组,纵向排列。日本关东军士兵则在规定的不同距离内与“马路大”与之面对面而立,依令举枪进行射击。枪声响起,纵向排列的“马路大”便像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有的队列被穿透了三个,有的则被穿透了四个或是五个。
“731细菌部队”不仅搞细菌战实验,竟然还用“马路大”对常规武器的杀伤力进行检测,这使得自以为已经完全了解了“731”内幕的田岛一郎惊愕不已。“‘731’啊,你究竟还隐含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田岛一郎禁不住暗自长叹。
九 一场特殊的细菌战
田岛一郎从“安达特设实验场”回来之后,好几天都食欲不振。特别是一看到“铁板烧”一类的烧烤食品,他就会恶心得要吐。现在如果不是有任务,田岛一郎就很少出宿舍,他天天闷在屋里临摹古画。战争依旧没有显出结束的迹象,而战争一天不结束,自己就一天也甭想离开“731”部队,甚至即使战争结束了,像“731”这样的保密部队,其人员命运也很可能与作战部队的士兵不一样……自己的画家梦还能有实现的那一天吗?对于未来,田岛一郎不敢设想,但却又不能不想,而越想越觉得得前途渺茫。原本滴酒不沾的田岛一郎开始酗酒了。由此,他得到了一个外号“酒鬼一郎”。
这天清晨,田岛一郎便向班长请了假,到哈尔滨市内一个叫内山俊夫的日本人开的文具店采购绘画材料。可是,田岛一郎刚到“白桦寮”,就听说整个哈尔滨地区都正在闹伤寒。“白桦寮”的日本工作人员谈虎色变地告诉田岛一郎说,这次伤寒是以傅家甸地区为中心传播开来的,已经死了好多人,连一些日本人也未能幸免。“你们‘731’是干什么吃的?该你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你们反倒毫无作为了!真是太令人失望了!”“白桦寮”里的日本人对着田岛一郎大发牢骚。田岛一郎无言以对,他也不想辩解什么,他悻悻地换了便装,独自往内山文具店走去。市区的景象的确和以往大为不同,大街上行人稀少,且都步履匆匆。倒是有很多日本宪兵和穿白大褂的人员在街头出没。田岛一郎来到内山文具店时,却发现文具店没有开张。因为是内山的老客户,田岛一郎便转到店铺的后面,想到内山俊夫的内宅找他洽谈生意。然而,内山俊夫的住宅也是门窗紧闭、静悄悄没有一点声响。田岛一郎连续猛拍了几下房门,并用日语大喊:“内山先生在吗?”没有回答。田岛一郎不由得好生奇怪:这盛夏时节酷暑难当,内山俊夫一家为何还要紧闭门窗呢?难道是怕感染伤寒,逃回日本去了?田岛一郎正立在内山俊夫家房门前胡思乱想,邻居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开出了一道缝儿。一个日本老太婆从里面探出头来,对田岛一郎说道:“内山先生不在了。他们一家三口全都感染上了伤寒,唉,灭门绝户了。” 田岛一郎闻言,立时愣在了那里。日本老太婆见田岛一郎大惊失色的样子,便以为田岛一郎是内山俊夫的亲戚,连忙劝他千万要想开些,然后又长吁短叹地说道:“唉,这夏天居然闹起了伤寒,谁能想得到啊……真是奇怪得很呀。我活了六十多年了,真是闻所未闻呀。”
田岛一郎无精打采地往回走。转过两条街,忽然有人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田岛一郎猛然回头,就见大野勇夫正咧着嘴冲他微笑:“哈哈,不愧是‘731’的人,伤寒闹得这么凶,都还敢四处乱走。” 田岛一郎伤感地说:“内山先生一家三口,都死了……全是因为这该死的伤寒!咱们‘731’不是专门研究细菌战的吗?田部班不就是专门研究伤寒病菌的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为什么没有人来管呀?!”大野勇夫压低了嗓音,表情夸张地对田岛一郎说道:“你小声点!你这是在泄密呀。当心叫宪兵们听到找你的麻烦。” 田岛一郎苦笑,扳住大野勇夫的肩头:“大野君,我今天烦得很。走,我请你去喝酒。”大野勇夫摇摇头,故作神秘地对田岛一郎说道:“不行啊,我正在随‘马尔特分队’执行一项保密任务!实话告诉你说吧,这场伤寒就是咱们‘731’和哈尔滨关东军的宪兵一起搞的!” 田岛一郎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大野勇夫见到田岛一郎显出吃惊的样子,愈发兴致勃勃起来:“据可靠情报,在傅家甸地区活动着大量的国民党、红党和俄国间谍。他们在傅家甸地区设立了许多秘密据点。为了配合关东军的宪兵将这些反满抗日分子统统铲除,咱们‘731’才奉命派出了‘马尔特分队’秘密撒播伤寒病菌。” 田岛一郎目瞪口呆:“清除反满抗日分子,又何必动用危险的细菌战呢?”大野勇夫阴险地一笑:“田岛君,你可真是个书呆子。你知道吗?傅家甸地区占据了整个哈尔滨近四分之一的面积,居民多达七八万。不运用细菌战,宪兵队就没有理由对傅家甸进行一次全面彻底的搜查,也就永远不能掌控这个反满抗日分子麇集的‘大魔窟’。” 田岛一郎愤怒道:“可是,这样一来,很多无辜者也受到了伤害!”大野勇夫不以为然地晃晃脑袋:“战争嘛,总是要死人的,有时候就是要伤及无辜的。再说,我这不天天在拉着田部班的人四处跑嘛。我估计再需要十多天,就可以把病菌蔓延的趋势基本控制住了。”
田岛一郎回到平房“731”本部时,又听到了关于在新京(今长春)火车站以北“三不管”地区发生鼠疫的种种传说。原来,自日俄战争之后,日本和俄国为避免再起冲突,便在南满铁路新京火车站附近设置了所谓的“军事缓冲区”。满洲国成立之后,“三不管”地区作为一种具有“治外法权”的地区,住进了许多白俄人、朝鲜人、蒙古人,当然还有大量的中国人。由于该地区的居民可享有“治外法权”,加之这里人员成分异常复杂,反满抗日人员便纷纷把秘密联络点、情报站设置在了这里。于是,新京的日本宪兵便也仿效哈尔滨的宪兵与“731”合谋搞了一场“鼠疫驱谍战”。
伤寒和鼠疫的人为传播,的确使日本宪兵查获、破坏了一些反满抗日组织的秘密据点。但是,这场特殊的细菌战,同时也使日本人自己尝到了不少苦果。居住在哈尔滨的近十万日本侨民,也有很多感染了伤或鼠疫,据日方史料记载由于患者太多,当时的哈尔滨陆军医院也破例住进了不少普通患者,而且十多名日本人还因此丧了命。另外,滨江省满蒙开拓团饲养的大批羊和马等牲畜,也在这场人为的灾祸中突然得了原因不明的疾病,纷纷相继死去,
经济损失惨重。当这场特殊的细菌战过去很久,田岛一郎才逐渐弄清楚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原来在“731”部队中还有一个负有特殊使命的“马尔特分队”,其成员每天都要化装进入哈尔滨市区进行各种秘密活动。这个小分队隶属于“731”部队的器材部和第一部,直接由“731”的最高首脑们指挥。“马尔特分队”的队员全是由擅长格斗和懂多种语言的人员组成。特殊的细菌战,就是“马尔特分队”的队员们趁天黑,驾驶黑色小轿车潜入哈尔滨傅家甸地区,将注射了伤寒病菌的“马路大”丢弃到预先确定好的“战略地点”,或者是将带有病菌的馒头、包子、饼干等食品放到贫民家门前引起的。
十 悲壮的反抗
对于“731”的队员来说,拿活人做实验是他们的日常工作,甭管是中国人、朝鲜人,还是俄国人,只要你是“马路大”,就只能像羔羊一样任其宰割。因此在“731”队员的手里,“马路大”们是根本不可能享受到人的待遇的——在饮食上给“马路大”以人的待遇,完全是出于实验的需要,而并非是把他们当人来看待。但是,由于实验的需要,“731”的队员们又必须随时对“马路大”们所说的身体不适给予“重视”,必须一字不漏地予以记录和及时验证。这样一来,就使得那些勇敢的“马路大”看到了一线越狱逃生的希望。
这天上午大约九点钟左右,一名从山东移送来的人称“邱八路”、编号为“087”的“马路大”,突然用手铐猛砸牢房,连声高喊身体不舒服。于是,正在巡视男监的一名特别班队员闻声奔跑过来,打开“邱八路”所在牢房的监视孔向里面张望,但见“邱八路”口吐白沫仰面朝天地躺倒在地面上,不住地呻吟着。这名特别班的队员对于在特设监狱发生的这般情景,不止看过几百次几千次了,早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他同往常一样怀着漫不经心的心情打开了牢门,准备例行公事对“邱八路”的症状进行记录。可是就在他才跨进牢门的一刹那,原本躺倒在地痛苦呻吟着的“邱八路”,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地面上一跃而起,同时双手用力一挣,竟然将联结手铐的的铁链咔嚓一声崩断了。随即“邱八路”便挥起手腕上的铁铐向着这名特别班的队员头上奋力砸去。这名平日里总是趾高气昂的家伙,此时吓得脸色煞白,扭身就往牢房外面跑,边跑边鬼哭狼嚎地喊起来:“‘马路大’炸狱啦!‘马路大’造反啦!”“邱八路”对这名特别班的队员并不追赶,而是趁机拔下了还插在牢门锁眼里的钥匙。因为“731”特设监狱的管理人员为了不影响工作效率,所有牢房都使用的是一种万能钥匙,“邱八路”对此早已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因此他仅凭自己牢房的钥匙,便把所有牢房的门全部打开了。每打开一扇牢门,“邱八路”便朝里面大喊:“快跑啊!不能再让鬼子当实验品啦!”
就在“邱八路”释放难友的时候,那名惊魂未定的特别班队员已经跑到走廊入口,将铁栅栏门锁上了。这时,他才稍稍缓过一口气来,摸出警笛嘟嘟地吹起来。一向自以为管理万无一失的“731”本部,顿时被这突然响起的报警笛声搅得炸了窝。特别班率先全部出动,如临大敌地隔着铁栅栏门与近百名愤怒到极点的“马路大”对峙。不久,包括“731”少年班在内的其它研究人员也领到武器赶来增援。此时,在“邱八路”的带领下,“马路大”们聚集在走廊里焦急地寻找着除铁栅栏门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出路。然而,最终他们却失望了。做贼心虚的“731”部队的创建者们,早已经料到受尽非人摧残的“马路大”们一旦暴动,必然会视死如归拼命反抗,所以他们在建造特设监狱时只设计了一条通道,并且还用住满日本人的方形楼把特设监狱团团围住,使得企图越狱的“马路大”们只能坐井观天、插翅难逃。
“邱八路”本名邱德恩,是一名八路军战士,在山东与日寇作战时不幸负伤被俘,在狱中他坚贞不屈,日本宪兵便将他移送到了“731”充当“马路大”。邱德恩原本是想打死特别班的队员、夺下他的手枪,然后强行往外冲,即便最终逃不掉,也可以消灭几个鬼子。但是当邱德恩看到特别班队员仓皇逃窜时竟将万能钥匙遗弃在了牢门上,他便灵机一动改变了原来的计划,想救出全部难友趁鬼子们不备,出其不意一起往外冲。邱德恩在山东蹲过日本鬼子的监狱,那时他就产生了越狱的念头,他曾仔细观察过这些监狱的地形,结果竟发现了不止一条可以越狱的通道。邱德恩遂以为只要能冲出“731”特设监狱的牢门,就必定可以找到数条可以逃生的出路,却万万没有想到“731”的特设监狱会修建得如此水泄不通。不过,尽管“马路大”们已经预感到逃跑无望,可是,他们仍然没有人畏缩,面对着从方形楼的窗户里探出的一支支枪口和走廊尽头铁栅栏门外面全副武装的特别班队员,他们个个都表现得大义凛然,毫无惧色。
“快回到牢房里去,有什么事情可以派代表来协商。”特别班班长石井刚男想以欺诈的手段把“马路大”们骗回牢房。邱德恩挺身而出,冲着石井刚男怒斥道:“你们这群衣冠禽兽!竟然拿活人反反复复地进行残忍的实验!你们这些法西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石井刚男杀气腾腾地威胁道:“087号,你再领头闹事,我可要下令开枪了!”面对石井刚男的威胁,邱德恩针锋相对,咚咚咚拍着古铜色的胸膛大喊:“难友们!我们宁可死在枪口下,也绝不再让日本鬼子当成土拨鼠一样进行人体实验!”邱德恩的呐喊得到了“马路大”们的群起响应。“对!宁可死在枪口下,绝不再当土拨鼠!”“马路大”们火山爆发般的呼喊声响成了一片。
石井刚男眼露凶光,举起毛瑟手枪瞄准了邱德恩。这时,立在他身后的“731”少年班的班长笠原忽然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石井刚男点点头,用左手冲着加藤武志一挥:“你的过来,给我干掉这个可恶的087号。”加藤武志闻令一愣,托举着“三八枪”的手竟颤抖了。笠原冲着加藤武志阴险地冷笑道:“你是不是一名合格的‘731’队员?混蛋,对支那人、对‘马路大’,你手软吗?!”石井刚男也瞪着眼睛冲加藤武志大叫:“混蛋,快开枪啊!真是胆小鬼!”加藤武志冲着邱德恩用结结巴巴的汉语喊道:“快回去!再不回去,可就真地要开枪了……”然而,他尖细的叫声被“马路大”们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所淹没了。笠原、石井刚男一齐冲着加藤武志破口大骂:“混蛋!快开枪!难道你想被处军法吗?!难道你想让你的父母为你而蒙羞吗?”叭。清脆的枪声响起。邱德恩手捂着胸口晃了两晃,一头栽进了众人的怀里。出乎石井刚男等日本鬼子的意料,“马路大”们并没有被枪杀吓倒,反而身贴身地紧靠在一起,向着鬼子们发出了更强烈的怒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小日本鬼子滚回老家去!”石井刚男红着眼睛哇哇大叫:“统统死了死了的有!全体注意,预备——射击!”石井刚男凶神恶煞一般抽出战刀狂舞着。顿时,“731”本部内枪声大作,拥挤在走廊里的“马路大”们纷纷饮弹倒下……
在短短的几十分钟之内,特设监狱里的“马路大”便全部被枪杀了。石井刚男贸然下令把所有的“马路大”都杀掉,这会不会影响到“731”的实验呢?他的上级会不会为此责备他呢?不会的。“731”从来不必担心“马路大”资源会枯竭。当时,在哈尔滨这座城市里,对日寇怀着仇恨情绪的市民大有人在。哈尔滨宪兵队和特务机关的人员,作为占领者、统治者,随时都可以捕风捉影地把任何一个市民定为“反日分子”加以秘密逮捕,然后列入“特别移送”的名单,而所谓“特别移送”,即为“731”提供“马路大”。那时候在哈尔滨,还时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丈夫被捕,老婆挂念去探监,结果也被扣押起来,然后送到“731”做了女“马路大”。“731”中的女“马路大”,绝大多数都是这样搞来的。再加之,从其它地方“特别移送”来的战俘、落网的谍报人员等,“731”虽然每两天就报销三至四名“马路大”,却从来不曾为“马路大”的供应发过愁。尤为令人发指的是,所谓日本驻满洲哈尔滨领事馆的成员,竟然披着“外交官”的外衣,也暗中参与了“特别移送”活动,据战后缴获的有关资料统计,仅日本驻满洲哈尔滨领事馆为“731”提供的“马路大”就多达六千余人。
十一 “731”少年队员之死
田岛一郎最后一次见到加藤武志,是在平息了邱德恩引发的“马路大”暴动之后所举行的联欢晚会上。“731”部队为了增强部队的团结,经常举办各种名目繁多的文娱联欢会和运动会。只有在这种时候,从表面上看“731”的队员们彼此之间才可以暂时忘记对方的官衔等级,相互随意玩笑打趣,尽兴欢歌舞蹈。其实,队员们心里是不可能忘记彼此的等级的,日本军队森严的等级制度,早已经通过上级对下级的野蛮压迫而使其成员人人刻骨铭心。“731”的那些下级人员联欢时的“放纵”,只不过是在精神上比平常稍稍放松了一些罢了。但是尽管如此,田岛一郎和加藤武志这些普通队员,还是非常高兴能有这样的机会使人暂时忘掉忧愁烦恼。在联欢晚会上,加藤武志动情地唱了一首他自己创作的《东乡小夜曲》。结果却使原本热热闹闹的场面一下子凝重下来。“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青青嫩叶像绿色的波涛在荡漾。/心中想起的古琴声啊,/唤醒了我遥远而美妙的思乡梦。/东乡啊,无限美好,/我难忘的第二故乡。/虽说你缺少一座能驱散钟声的山,/可是唧唧的虫鸣,/正陪伴着升腾在东方的月亮。//”等加藤武志从场上下来,田岛一郎立刻拎着一瓶酒跑到他的面前:“武志你唱得真是太好啦!你的歌声,让我们大家都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啊……最近,我天天夜里梦见家乡……” 田岛一郎的声音忽然哽咽了:“来,武志,喝酒。”武志从田岛一郎的手中接过酒瓶连续灌了五六口,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的脸上淌满了泪水。“喝吧,喝吧。醉了,就什么都不想了,就什么愁都没有了。” 田岛一郎又从衣兜里掏出了一瓶酒与加藤武志对饮起来。
第二清晨,朝会点名的时候,加藤武志仍然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结果,恰巧被班长笠原看到了。笠原气势汹汹地奔到武志面前,习惯性地举起了巴掌。可是,笠原转念一想,自己若把武志打得鼻青脸肿,那个自称与武志同乡、最近越来越放荡不羁的“酒鬼一郎”很有可能又会来和自己找麻烦。于是笠原高高举起的手又刷地一下落了下来。笠原冷笑着对武志说道:“为了惩罚你的散漫、缺乏斗志,我决定你今天中午不准吃饭!”
中午,狠心的笠原果然把加藤武志的那份午餐给扣掉了。而加藤武志早已经想好对策,他在吉村班见习时,发现这些成年队员几乎天天都用实验室里的糖、面、油、肉等实验材料做好吃的。所以这天中午,加藤武志便悄悄溜到了吉村班的实验室找食物。但是,非常不凑巧,加藤武志在吉村班竟然一无所获。正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加藤武志被饿得心里直发慌,就又到邻近的实验室寻找食物。结果,加藤武志终于在田部班的实验室里发现了几个点着红点的豆包。加藤武志大喜,赶忙将豆包揣进衣兜内,然后飞快地跑出了田部班的实验室。加藤武志大口吃着豆包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几个豆包是专门给“马路大”预备的、是掺了病菌的。
两天之后,加藤武志突然感到四肢乏力,毫无食欲,随即便开始发烧。笠原却认定加藤武志是在故意装病,是想用泡病号的办法与自己对抗。于是,笠原一声令下竟然把正在发烧的加藤武志关了禁闭。当天夜里,武志的体温突然一下子升到了四十五度,他想呼救,他想求笠原赶快将放自己出去、送自己去诊疗室。然而,加藤武志却已经没有了呼叫的力气,他用尽仅存的一点气力爬到禁闭室的门口,徒劳地在门板上软软地无声无息地拍了几下,很快便又将手垂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高烧便使加藤武志陷入了昏迷状态:我要回家……爸爸、妈妈,快来救救我呀……昏迷中的加藤武志痛苦而绝望地呻吟着、呻吟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加藤武志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在说话。“看来是不行了。这可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好办得很,把他送给川禾田他们当解剖材料呗。”武志听出来了,这个要把自己送给川禾田的声音分明是笠原。但是此时此刻的加藤武志已经不可能进行任何反抗,他只能听任笠原摆布了。几滴大大的泪珠从武志的眼角流淌出来。“队长快看,武志还没有死!”笠原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就再拖一会儿,等他彻底不行了,再送走。‘731’已经有三十多名队员为了大日本帝国细菌战事业而献身了。再多一个加藤武志不会有人大惊小怪的。”随即,禁闭室的门又咣当一声关上了。
田岛一郎闻听加藤武志“因公殉职”的消息时,武志被解剖得七零八碎的尸体已然化为了一掊骨灰,并被装进了一个小小的木匣里。田岛一郎又一次失眠了,面对着夜空中的明月,田岛一郎情不自禁又吟唱起了加藤武志创作的《东乡小夜曲》: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青青嫩叶像绿色的波涛在荡漾。/心中响起的古琴声啊,/唤醒了我遥远而美妙的思乡梦……田岛一郎直唱得泪流满面,可他依旧在唱……
第三章“731”的毁灭
一 垂死挣扎
昭和十九年(1944年),对于经历了第二世界大战的日本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这年春天,日军在新几内亚全线崩溃。入夏,塞班岛守备队又痛遭全歼。及至到了秋季,日军在缅甸、中国云南的战线也开始土崩瓦解;同时,在台湾海域的空战中,盟军也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从此,自以为有“天照大神”保佑、不可战胜的大日本皇军,开始疾速地走上了全军覆没之路。日本的战败已经成为定局,其最终乞降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相对于全面崩溃的日本军队而言,声称拥有百万雄兵的关东军,此刻倒是依旧耀武扬威,俨然不可战胜的样子。然而,关东军的首脑们却对自己的实力心知肚明:为了支援节节败退的南线战场,关东军的二十几个主力师已经被秘密调走,而且大部分重炮、重机枪、飞机和大批武器弹药,也相继调运给了南方军团。所谓可以再造日本帝国的百万雄师关东军,实际上已经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纸老虎了。为此,关东军高层竟把挽回败局的希望寄托到了“731”部队身上——他们企图运用关东军手里的这“惟一的现代化武器”对敌人展开一场全面的细菌战。
为了实现关东军首脑们的梦想,曾因涉嫌贪污而于昭和十七年末被调离“731”部队、前往中国南方(主要是浙赣地区)实施细菌战的石井四郎,又被重新调回“731”部队担任最高指挥官(1942年末至1945年2月,“731”部队的最高指挥官为北野政次,就是他曾为被实验而死的老鼠建立了“群灵碑”,而对“马路大”的惨死却无动于衷、处之泰然)。
石井四郎一上任,立刻发布了“增产训令”,并公开叫嚣:“日苏之间发生战争已经不可避免!鉴于目前之严峻局势,我们必须竭尽‘731’的全部力量,增产跳蚤、老鼠等一切可以杀伤敌人的细菌!以便在危急时刻给敌人以毁灭性打击。”按照石井四郎的计划,要以最快的速度增产三百万只老鼠、十亿只跳蚤,以供随时使用。石井四郎得意洋洋地冲关东军的首脑们夸口:“如果能以理想的方法把这些携带细菌的老鼠、跳蚤全部撒播出去,那么地球上的人类将会全部死掉!”
石井四郎的“增产训令”,使整个“731”部队就像一台开足了马力的机器一样高速地运转起来。以往养尊处优的“731”队员们,顿时被搞得筋疲力尽、叫苦连天,却又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但就在众人忙碌的时候,田岛一郎却难得地清闲下来——因为所有人体实验都已经停止,所以作为“彩色照相机”的田岛一郎便成了闲人。而运输班的大野勇夫却终日忙碌得不可开交,比那些细菌生产人员还要劳累,但是他并知道自己运输的都是些什么东西。“731”部队的一切活动都是那么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然而惟有一项行动,“731”却是大张旗鼓进行了——“731”的队员们为了完成增产三百万只老鼠的任务,竟组成了“特攻队”,携带着大量的捕鼠器大摇大摆地到哈尔滨和新京(长春)和各条街道,进行捕鼠活动,并广泛号召居民、学生也来帮助捕鼠。一时之间,引得人们街谈巷议众说纷纭。田岛一郎这个闲人,自然也被编入了“特攻队”。起初,田岛一郎对于“731”部队大肆捕鼠这事也感到非常诧异,后来还是消息灵通的大野勇夫一语道破了天机。原来这是关东军司令官山田乙三和“731”元凶石井四郎等人密谋的一场心理战,企图以关东军将对苏军发动细菌战的消息来迟滞苏联军队向关东军发动进攻,以此赢得喘息的时间、机会,进行垂死挣扎。
八月一日这天早晨,田岛一郎忽然又接受了一项新任务:看管着几十名“马路大”在方形楼的中庭挖掘大坑。几十个“马路大”挥汗如雨挖掘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挖掘出了一个一米多深、两米多宽、十米多长的大坑。田岛一郎对于为什么要挖这个大坑莫名其妙,与他一同“作业”的摄影班队员桥本猜测道:“这坑说不定是准备用来埋葬‘马路大’的吧。我的一个在关东军情报部工作的朋友说,苏联军队向咱们发动进攻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了!到时候真打起来,肯定要销毁证据呀,不会再留活口的。”果然不出桥本所料,大坑挖好之后,在石井四郎的三位亲兄弟石井虎男、石井刚男、石井三男的具体负责下,第二天中午便对特设监狱里的“马路大”进行了集体屠杀。他们利用早已经在建筑之初即安装好的投毒管道向牢房里施放了大量的毒气。被滋滋的毒气排放声所惊扰的“马路大”们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们像发怒的狮子一样又吼又跳,本能地挣扎着,嚎叫的声音尖锐刺耳令人毛骨悚然。不一会儿“马路大”们的喉咙就嘶哑了。在这些遇害的“马路大”当中,有一对母女给“731”的行刑队员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开始往屋里传送瓦斯以后,有一个文质彬彬的女‘马路大’表现得非常平静,她既不喊也不叫,只是默默地坐在地上。她的大约四五岁的女儿紧紧依偎在她的怀里,不时地扬起头来,把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好奇的目光朝滋滋喷出毒气的管道口不停地张望。女‘马路大’用她那两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女孩的头,然后渐渐用力把女孩来回转动的的小脑袋往下压。女孩反抗了几下,便顺从了,将头扎进母亲的怀里,但是她的小眼睛仍然好奇地望着正在喷射毒气的管道口。后来,女孩大概感到难受了,于是她的小脑袋更紧地扎进母亲怀里,母亲则极力用自己的身体遮掩住孩子的身体,大约是想以此来保全小家伙的性命。可是,最终这母女二人还是被毒气夺去了生命。”这位母亲为什么没有像其他“马路大”那样挣扎呢?行刑队员怀着好奇的心理查阅了这位母亲的资料,但是因为预感到末日即将来临,档案室的人员已经把有关“马路大”的资料全部销毁了。他们只是隐约记得这位文质彬彬的母亲是一名教师,因为她的丈夫是抗日分子而遭到宪兵的逮捕,在宪兵队她受尽酷刑,却始终一声不吭。结果对其无计可施的日本宪兵便将她和小女儿一同“特别移送”到了“731”。
毒气并没有能毒杀全部“马路大”,有几名身体异常强壮的“马路大”居然在毒气过后侥幸存活了下来。于是行刑队员又冲入牢房,将已经奄奄一息的这几名“马路大”枪杀了。最后,这些在特设监狱遇害的“马路大”全部被拖进大土坑埋掉了。
二 末日来临
1945年(昭和二十年)8月9日,黎明时分,苏联对日宣战。随即一百五十万苏军在瓦西列夫斯基元帅的指挥下,在五千五百辆坦克、五千架飞机以及大批军舰的配合下,以排山倒海之势对关东军发起了全线进攻。关东军虽然进行了殊死的抵抗,但很快便被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然而,就在苏军向着关东军大举进攻摧枯拉朽之际,令人不可思议的是,“731”部队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仍然像往常那样平静。难道“731”真准备以平房地区为基地以逸待劳地同苏军展开一场细菌战吗?不,“731”部队反常的平静,是因为8月9日这天石井四郎这位经常利用工作时间去眠花宿柳的陆军中将,并没有来到平房“731”本部上班,而且关于他的行踪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直到8月10日夜里,石井四郎才风风火火地赶回“731”本部,然后立即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在会上,石井四郎提出了他的撤退方案:第一,为了切实保守住“731”的秘密,在苏军必经之地的海拉尔、林口、孙吴、牡丹江四地的各支队,销毁所有证据之后,必须全体自杀;第二,居住在东乡村机关宿舍的队员家属,为了保密,也应该全部自杀殉国;第三,炸毁“731”本部的全部建筑,将滞留在哈尔滨日本领事馆地下室(即“731”队员通常据说的“马路大转运站”)的尚未来得及转运给“731”的“马路大”就地全部处决,然后拉到本部焚尸炉进行焚烧灭迹。
对于石井四郎撤退方案中要求大部分队员自杀的条款,第一部部长菊地坚决反对,他认为“应该尽量把这些帝国难得的人才统统带回日本,而不是轻易草率地命令他们为国捐躯。”在菊地的带领下,一些军官因其家属也在被迫自杀之列,所以他们对菊地群起响应,使得一向在“731”说一不二的石井四郎头一回陷入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在菊地等人的一再抗议下,石井四郎只好做出让步,同意“尽可能将帝国不可多得的医学人才带回日本”,但石井四郎又同时宣布,为了预防不测,所有“731”队员在撤退时都必须随身携带一瓶毒品,以备即将被俘时自杀之用。菊地等人对此没有表示异议。随即,石井四郎命令菊地等人具体负责执行撤退方案,而他自己则像一阵风似地迅速从“731”本部消失了。
“731”的队员坚决执行了石井四郎的命令,并且还有过之无不及地对翻译官李金发等汉奸也悉数进行了杀人灭口。翻译官李金发等汉奸的下场实在可悲,“731”队员竟命令他们每两个人一组,用细铁丝打成的锁套将彼此的脖子套在一起,中间插上棍子,然后便命令二人分别把握住棍子一端朝同一方向转动,这样铁丝被越勒越紧,两个人也越贴越近,最终铁丝狠狠勒进脖颈的肉里……如果有一方先断了气,“731”的刽子手们仍会强迫另一个汉奸用双手继续转动棍子,直至将之活活勒死为止。
田岛一郎自从第一天进入“731”部队本部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怪味儿,直到此时他与特别班的队员一起到焚尸房火化“马路大”的尸体,才终于明白了弥漫在“731”本部上空的怪味儿,原来就是焚烧“马路大”尸体时产生的气味。因为一般情况下,“731”每两天就要“消耗”掉三至四名“马路大”,有时因“紧急任务”,还会“消耗”更多的“马路大”,战后据“731”队员回忆,他们最多时一天“消耗”过三十多名“马路大”。所以,“731”的焚尸炉天天都在“作业”,“731”部队的上空因此也就总有一股怪味儿在弥漫。
关东军正在节节败退的消息从前线传来,田岛一郎听了心情十分矛盾。他一方面早就厌恶了这场侵略战争,而另一方面,作为一名日本人,他又不愿意看到日本被中美英法等同盟国彻底打败,最终乞降。同时,田岛一郎因为自己是罪恶累累的“731”部队一员,其惟恐“731”的秘密会被盟军发现,由此使自己受到严厉的审判、制裁,所以他反而在销毁“731”罪证时一反常态地积极卖力尽职尽责起来。
8月10日傍晚,哈尔滨地区突然下起了雷阵雨。但是这并没有能阻碍“731”队员们的行动,他们冒着瓢泼大雨将甲醛水容器和上千个人体标本装上卡车,然后拉到松花江边,趁着雨夜的掩护,将这些血腥的罪证统统扔入了滚滚的江水中。而在焚烧那些堆积如山的实验资料时,一些“731”的“医学专家”,看到这么多“来之不易的医学文献”将被付之一炬,化为灰烬,“无不感到惋惜不已”,遂偷偷将一些人体实验文献装进了提包里,准备带回日本,以便战争结束后,凭借这些“来之不易的医学文献”在医科大学或是医学研究会等机构为自己捞取资本、争得一席之地。但是,他们的如此不知死活的举动,一旦被特别班的队员发现,就会被这些部队长的亲信劈头盖脸地抽一顿耳光。但是,也有少数“医学专家”的确得逞了,在战后他们正是凭借着这些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医学文献”做资本跻身到了名流学者的行列。
“731”的队员们对“马路大”和汉奸屠杀起来毫不手软,而对于那些浑身充满病菌的老鼠、跳蚤却是网开一面,他们居心歹毒地将这些“生菌源体”全部投放到了平房及周边地区。据相关资料记载,从1945年入冬到第二年的初春,平房地区突然爆发了猖獗的鼠疫。在一个叫作义发源的村子里,平均每天死亡十几人,在这场浩劫中有近四百户人家因此而灭门绝户。随即后二道沟、东井子村等地区,也纷纷发现有大批村民感染鼠疫,并相继大批死亡。
三 仓皇而逃
由于“731”部队配备有自己的专用列车和飞机,所以“731”队员的逃亡,比起其他日本部队来说要方便快捷得多。更何况,为了保护这支机密部队,关东军总司令部还在沿途主要火车站都配备了大批宪兵维持治安。但尽管如此,“731”部队的逃亡也并不顺利。8月15日,这支恶魔部队的逃跑专列刚刚抵达沈阳至新京(长春)站之间的路段,突然获悉了日本已经战败投降的消息。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立刻乱作一团。有些队员放声大哭,顿足捶胸;有些队员则干脆掏出随身携带的毒药,绝望地自杀;也有一些队员、主要是特别班的那些打手,因为逃跑时匆匆忙忙没有带多少干粮,这时他们便像饿狼似地嚎叫起来:“日本已经让美国人占领了,咱们回去、不回去还不是一个样!与其回国去受美国人的欺压,还不如咱们不走了,就留在满洲当土匪啦!活一天就折腾一天倒痛快!”几名特别班的队员叫嚣着跳下火车,冲向附近的村庄去抢劫。
大野勇夫也追随着这几名特别班的亡命之徒前去抢劫。然而,昔日见到鬼子兵避之惟恐不及的中国老百姓,闻知日寇已经战败投降的消息后,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对鬼子们的愤怒与仇恨,终于在大野勇夫等“731”溃兵抢劫时爆发出来了。他们操起铁镐、铁锹、锄头、扁担、擀面杖等一切可以成为武器的东西和鬼子们拼起命来。几名特别班的队员被怒不可遏的中国民众团团围住,刚一开始他们还负隅顽抗,但很快就纷纷命丧锄头、铁锹之下了。多亏大野勇夫逃得比兔子还快,在老百姓的包围还未形成之时,他便扔掉抢来的鸡鸭等东西,一头扎进了村口的一片青纱帐。愤怒的老百姓哪里肯放过他,呐喊着紧紧追赶。但是,茫茫的青纱帐有效地掩护了大野勇夫,使他成功地逃脱了老百姓们的追杀。不过,等他赶回到铁路线上,原先停留在那里的“731”专列,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大野勇夫走投无路,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窜,后来在一次偷盗老乡家的食物时,被东北人民解放军独立三师擒获。因为大野勇夫自称自己在日本军队里只是一名普通的汽车兵,而当时东北解放军恰恰又十分缺乏技术兵,于是大野勇夫便混入了人民解放军的队伍,成为了一名运输队的汽车兵。1952年,大野勇夫在“731”所犯下的罪行败露,被中华人民共和国作为罪犯逮捕,关押在沈阳战犯管理所接受改造,1956年获释。
在中国沈阳战犯管理所接受了四年多改造的大野勇夫,终于充分认识到了自己及“731”其他队员当时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地十恶不赦令人发指。回忆起“731”对中国人民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大野勇夫流下了忏悔的眼泪,在其所写的《认罪书》中,其这样写道:我尽管是笨,我尽管在‘731’的主要工作是负责运输,但归根到蒂也还是他们的爪牙,对中国人导犯下了不能偿还的罪恶。抚今追昔,追悔莫及……哈尔滨,这座自古就为人们所熟知的古城,南端的香坊有一条路,中国人叫这条路是杀人之路,从心眼里憎恨它,因为这条路通向平房,它的终点就是令人谈虎色变的人间地狱“731”部队本部所在地。这里过去是和平农民的耕地,每到秋天,就可以听到农民们收割时愉快的歌声。1938年石井部队迁移到了这里,从此这片神圣的土地就变成了日军细菌战部队的实验场,剧毒的细菌污染了这片肥美的田地……
与大野勇夫等人不同,一直担心日本可能战败乞降的田岛一郎,闻听到裕仁天皇的战败乞降声明之后,他反倒释然了:唉!日本到底还是战败了。看来在元朝侵犯日本时极力庇佑日本的天照大神,这回也无情地把日本给抛弃了。一向骄横的美国佬占领了日本,今后自己以及所有日本人,将不得不尝尝支那人被迫给日本人做亡国奴时的滋味了……看来,今后自己只能像行尸走肉一样地苟且偷生了,自己的画家梦至此算是彻底破灭了。
四 阴魂不散
就在大野勇夫等人擅自离开“731”专列不久,恶魔专列上突然出现了石井四郎那足有一米零八十多公分的高大身影。石井四郎阴沉着脸,目光凶恶地扫视着垂头丧气的部下。一名精神萎靡的副官尾随着石井四郎,脸色比石井四郎还要阴沉可怕。石井四郎走到专列的中央,冲着副官使了个眼色。副官立刻大叫起来:“全体注意了,石井部队长要给大家训话。”石井四郎故意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大声说道:“诸位大概都已经知道了,我们大日本帝国已经战败了,天皇已经下令帝国军人停止一切抵抗,就地向敌军缴械……”专列内霎时响起一片喧哗声和痛哭声。副官大喊:“安静!继续听部队长训话!”石井四郎皱起眉头,跺脚怒吼:“混蛋!统统安静!诸位,我石井四郎来到这里,不是说向敌军缴械之事的!我是来向大家保证,我可以让诸位都平安回到日本!”专列内又是一阵喧哗——快乐的欢呼。“但是诸位请切记,你们回到日本之后,必须永远严守‘731’的秘密!无论任何时候也不能泄露‘731’的秘密。如果有谁泄露了‘731’的军事机密,我石井四郎一定不会放过他的!你们可不要以为日本战败了,一切就都完蛋了!天皇陛下还在、我石井四郎还在,许许多多忠诚于大日本帝国的人还在,我们仍然可以随时随地处决那些胆敢背叛祖国的家伙!”石井四郎边说边用一双阴险的眼睛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将众人审视一番之后,在令人压抑的静默中石井四郎慢慢地走下列车,钻进了一辆车窗全部用黑纱遮挡着的黑色小轿车中。石井四郎离去不到十分钟,列车便又徐徐开动了。
8月中旬,“731”部队的成员全部抵达了朝鲜的釜山,随后分批乘坐轮船、战舰逃往日本。8月18日至25日,满载着“731”队员的船只分别抵达日本的佐世保、博多、午鹤等港口。在踏上日本国土之即,全体“731”队员又得到了“731”部队长石井四郎的训令:一,回到家乡之后,一定要隐瞒在“731”工作的经历和军历;二,不许谋求公职;三,队员相互之间严禁串联。这最后一道“731”训令,一直约束着“731”队员,一些人因此不敢申请军人抚恤金,以致在贫困潦倒中了结了残生。特别是那些“731”少年队员,他们因为没有获得相应的文凭,在“731”这支细菌部队又没有学到系统的医学知识与技能,所以他们归国之后,几乎都没有稳定的工作,生活十分艰难。朝不保夕的贫困生活使他们对“731”无比痛恨。正是由于他们率先站出来揭发了“731”的种种骇人听闻的累累罪行,才使得“731”被一点一点揭开了其神秘的面纱。然而,一些顽固的军国主义分子,却始终对“731”的罪行予以辩解、不肯认罪。例如笠原逃回日本之后,就大肆鼓吹什么:“一切都是战争造成的嘛!战争不就是你杀我、我杀你嘛。这有什么好指责的呢?战争所造成的种种后果,怎么可以让个人来负责呢?”还有一些队员,比如田岛一郎,因为理想破灭、万念俱焚,同时也是担心一旦讲出事实真相会被追究责任、受到谴责,所以其归国以后,便隐居了起来,至死也未敢公开站出来向人供述过自己在“731”的经历。
大多数“731”队员归国后生活得都不幸福,那么石井四郎这位“731”部队的缔造者、恶魔头子,逃回日本之后,又是怎样生活的呢?据日本陆军大将冈村宁次回忆:“……在苏军逼近哈尔滨之前,他(石井四郎)就把科研资料的精华部分装满了三个大皮包,乘飞机带回了东京,藏在了牛户山町自己的家里。停战以后,美苏两国为弄到细菌战权威石井四郎手里的这些珍贵的科研资料,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同满洲牵连至深的苏联,本已了解到石井机关的存在,我想这是不足奇怪的。不过,关东军也早就对它注意上了。停战以后,有一天,盟军驻日本占领军司令部吩咐担任联络的有末精三中将去传唤石井四郎军医中将。有末精三就问美国人,是要把石井四郎当战犯、还是要利用他?结果得到的回答是后者。于是,有末精三才放心地把石井四郎陪到了占领军司令部。此后,经过多次接触,并使用了馈赠、金钱等手段,结果那三皮包珍贵的资料全部被美国人拿到国内去了……苏联人为了获取石井四郎的研究资料,也进行了极其紧张的活动。苏联军官访问石井四郎的时候,最初还是遵照规定由占领军司令部的有关人员陪着一起去,后来他们便抛开陪同的官员,专在深夜同石井四郎单独见面。因为石井四郎当时是用自己的住宅开了个旅馆,所以他没有理由谢绝来客。苏联军官时而恫吓、时而恳求、时而又做出让步,表示只给一部分资料也可以。由于没完没了地登门拜访,终于搞得石井四郎患了神经官能症,不得不搬到乡下去住了。”
石井四郎这个“731”部队的罪魁祸首,在日本战败之后,秘密潜逃回日本,然后在东京新宿若松町隐居下来。1945年冬,其受到美军传讯,并随之与美国人达成秘密合作的默契。美国人从石井四郎手里得到了当时世界上最新的细菌战资料,不由得喜出望外,遂向国民党当局施压,迫使其将扣押在上海俘虏营的北野政次也悄悄送回了日本。随后,在美国的一手操纵之下,盟军驻日本占领军司令部又一手策划了对石井四郎、北野政次等“731”首脑走过场式的审讯,然后便煞有介事地告知苏联:“石井四郎以下人员均下落不明,根据现有证据,‘731’成员的所作所为不足以被定为战犯。”就这样,在驻日美军司令部的庇护之下,恶魔“731”部队几乎毫无损害地被保存了下来。以后,驻日美军又把石井四郎等前任“731”部队中那些冥顽不化的骨干分子统统都编进了隶属于美国陆军的一支特殊部队里,这支部队就驻扎在东京都千代田区丸之内的三菱大厦里,对外则称为“jzc406”部队。
1952年2月22日,新华社向全世界播发了一则电讯,顿时震惊了世界:本社前线记者报道,灭绝人性的美国侵略军正在朝鲜前线和后方违反人类正义和国际公法,进行以大规模屠杀朝鲜和平居民和朝中人民部队为目的的细菌战争。自本年1月28日至2月17日为止,美国侵略军的军用飞机连续在朝鲜我军前线阵地和后方的上空,大量撒放传布细菌的各种毒虫……这次暴行,是在美军同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中国时期进行细菌战的大战犯,前日本陆军军医中将石井四郎、兽医少将若松和次郎和北野政次等人的勾结下进行的……
岁月悠悠,第二次世界大战和朝鲜战争,都已经离我们远去。然而,由于“731”部队的骨干力量几乎完整地被保存了下来,那些惨无人道的细菌战“研究成果”,也依然在超级大国的掌握之中,所以“731”的阴魂至今不散,它就像一个幽灵,徘徊在和平之门的门口,随时在伺机而动,无时无刻不在企图卷土重来兴风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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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资料之一:石井四郎其人其事
原日军“731”部队创始人石井四郎,生于明治二十五(1892年)年6月25日,原籍是日本千叶县山武郡千代田村的大里(现称芝山町),其家庭为千代田村大地主。石井四郎是石井家的第四个男孩,在他上面还有三个哥哥:石井刚男、石井虎男、石井三男。
石井四郎自幼便聪明过人,传说其在本地私塾“池田学校”读书时,曾用一夜工夫便背会了整整一册课本,令老师和他的同学大为惊叹。石井四郎毕业于日本京都帝大医学系,随后其以军官候补生的身份参加了陆军。此后,石井四郎又以军队代培生的身份再到帝大深造。也就是在这时,石井四郎开始对“防疫学”与“细菌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石井四郎极力鼓吹:缺乏资源的日本要想取胜,只能依靠细菌战。石井四郎认为“日本没有充分的五金矿藏制造武器所必需的原料,所以日本务必寻求新式武器,而细菌武器的第一特点是威力大,钢铁制造的炮弹只能杀伤其周围一定数量的人,细菌战剂具有传染性,可以从人再传染给人,从农村传播到城市,其杀伤力不仅远比炮弹为广,死亡率非常高。第二个特点是使用少量经费即可制成,这对钢铁较少的日本尤为适合。”1930年4月石井四郎从欧、美考察归来后,即开始了进行细菌战的准备。石井四郎的理论是:“军事医学不仅仅是治疗和预防,真正的军事医学的目的在于进攻。”
石井四郎不仅对“防疫学”、“细菌战”有浓厚的兴趣,他对女人也非常感兴趣。据说石井四郎在嫖娼时也不忘记“保持医生本色”——有人曾亲眼看见石井四郎在对一名艺妓寻欢前,曾认真地用蘸满了酒精的棉花球擦洗艺妓的胴体,搞得艺妓叫苦连天。关于石井四郎的桃色新闻可谓多矣。其中以发生在1932年的事件最为著名。这年春天,东京牛警察局接到报告,有一个衣冠楚楚自称是帝国军官的青年人,在神乐坂一家旅馆行为放荡、花钱如流水,行迹非常可疑。于是警察局立刻派出刑警前往神乐坂的那家旅馆进行调查。警察来到旅馆一眼就看到了一位身材高大的年青人正在丑态百出地与艺妓调情:“哎,老板娘!我说,你们这里就没有年轻漂亮点的艺妓了吗?怎么净是些老太婆呀!”年青人已经有些醉意了。警察们很快就查明了年青人的身份,此人名叫石井四郎,是陆军军医学校的少佐教官。因为按照当时日本法律规定,警察无权处置现役军人。于是,警察局便把石井四郎花销异常行为有失检点的情况秘密通报给了宪兵队。结果,宪兵队由石井四郎嫖娼事件,又顺藤摸瓜查出了石井四郎在“石井式滤水器”发包时的受贿行为。于是,石井四郎被牛宪兵队拘留了十天,受到了严格的审查。眼见着石井四郎被起诉判罪已经不可避免。可是就在第十一天头上,陆军上层却突然下达了“必须立刻释放军医少佐石井四郎”的密令。原来,多亏了石井四郎的上司时任陆军省军务局长永田铁山不辞辛劳到军部四处为其游说,说其是多么了不起的人才、如果受到审判毁了前程实在可惜、对大日本帝国的细菌战事业也将是莫大损失云云,才终于使得石井四郎免除了牢狱之灾。
昭和十七年,时任“731”部队最高长官的石井四郎曾一度被免职,随即调往南京。他在南京指挥了一场大规模的细菌战,即在中日战争史上臭名昭著的“浙赣战役”。然而,石井四郎被免职以后调往南京的真正原因,并非像调令上所说的那样是什么指挥“浙赣战役”的需要,而是因为他挪用“731”部队大笔经费的贪污行径东窗事发了。但是,这一次石井四郎又因为被上峰认为“人才难得”而未受到应得的惩戒制裁。
石井四郎生性残忍,他嫖娼时喜欢拔艺妓们的阴毛取乐,艺妓们越痛苦他便越感觉快活,因此无论石井四郎到那个妓院,很快就会成为令艺妓们谈虎色变的著名人物。而在“731”,作为说一不二的“太上皇”,石井四郎更是肆无忌惮,“风干实验”、“饥饿实验”、“脱水实验”以及拿滚沸的开水往“马路大”身上浇、进行“烫伤实验”等等灭绝人性的“实验”,都是在其倡议之下进行的。
石井四郎在日本战败、天皇宣布投降之后逃回日本,其巧妙地利用了当时美苏之间的矛盾,极力取媚美军,终于又一次逃脱了应得的审判。
石井四郎详细生平履历: 1892年6月25日,生于日本千叶县山武郡千代田村加茂地方 1920年12月,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毕业。1921年1月20日至4月9日,任近卫兵师团军教练,军医中尉。1922年8月1日,任东京第一陆军医院医官。1924年8月20日,晋升为军医大尉。1924至1926年,京都帝国大学研究生院从事细菌学、血清学、防疫学、病理学研究。 1926至1928年,京都卫戍病院医官1928年4月至1930年4月,赴欧、亚、非、美考察细菌战有关问题 。1930年8月1日,晋升军医少校,东京陆军军医学校教官。1932年,在东京陆军军医学校组建防疫教研室。1933年,在我国东北背荫河建立细菌战部队,任部队长。1935年8月1日,晋升为军医中校1938年3月1日,晋升为军医大校。1940年8月1日,任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部长,兼任陆军军医学校教官。曾亲自带队参加对宁波空投带菌跳蚤的鼠疫战。1940年8月1日,任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部长,兼任陆军军医学校教官。曾亲自带队参加对宁波空投带菌跳蚤的鼠疫战。1941年3月1日,晋升为军医少将,曾亲自参与对常德空投带菌跳蚤的鼠疫战。1942年7月,石井四郎因犯贪污军费罪被撤职。1942年8月,调任在山西的第一陆军军医部部长。1944年夏,石井调回日本,在陆军军医学校建立细菌研究总部,再次从事细菌战研究。1945年3月1日,重新调回哈尔滨第731部队任部队长,晋升为中将,准备大生产,孤注一掷进行最后一战。1945年8月9日,战败后,石井随第731部队全体撤回日本。1946年1月17日至2月25日,石井四郎接受了美国细菌战专家汤姆森的审讯。1947年,石井向美军要求,把731部队的情报资料数据全部提供给美国,作为交换条件,免除其全体人员的战犯罪。美国同意了他的请求,从此他们一直被美国包庇下来。1959年10月9日,石井四郎患喉癌,死于东京。
背景资料之二:日军细菌部队及对华所实施细菌战概况
日本法西斯为了适应细菌战实验和扩大战争的需要,不仅组建了“731”这支当时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细菌部队,而且随着日军对华侵略的不断扩大,日本军部又下令相继在其占领区组建了一批专门从事细菌战的部队。其中主要是:北京的“北支甲1885”部队、南京的“荣字1644”部队、广州的“波字8604”部队。
以往关于日军攻击性细菌战的研究,主要是根据1950年公布的苏联伯力审判材料——《前日本陆军军人因准备和使用细菌武器被控案审判材料》。1993年,日本中央大学教授吉见义明在日本防卫厅防卫研究所图书馆发现了原日军参谋总部具体协调细菌作战的作战课员井本熊男大佐的工作日记,记载了1940年至1942年侵华日军对中国进行的几次较大规模的细菌作战,尤其是1996年以后,中国有关方面通过对浙江义乌、丽水、衢州、宁波;湖南常德;云南保山等地受害民众展开的深入广泛的调查,使我们对侵华日军在中国所实施细菌战的情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日军对华所实施细菌战给中国人民、特别是广大无辜平民所造成的危害,其程度之严重是难以想象的。
早在1932年,日军就在中国东北开始进行惨无人道的活人体细菌试验,为实施细菌战做准备。1938年以后,日军开始实施细菌战,先后在华北等地“投下细菌炸弹”、“在饮用井中投放霍乱和伤寒菌”。同年,日军在中国东北与苏军爆发了武装冲突,史称“诺门坎事件”。在这次冲突中,日军便对苏军实施了细菌攻击,对此日军战犯西俊英在伯力审判中已有供述。其后,日军细菌战的规模越来越大,所施放的细菌疫种也越来越多,主要包括霍乱、鼠疫、炭疽、伤寒、副伤寒和痢疾等等,范围则遍及华北、华东、华南。
受日军细菌战危害最大的是浙江。日军对浙江等地实施细菌作战,开始于日军在南京设立“荣”字号、即1644部队之时。该部队首任部队长由“731”部队长石井四郎兼任。1940年8月,日军731部队和“荣”字1644部队依照日军参谋总部、陆军省《关于在浙赣沿线城市进行细菌攻击的决定》,联合组成了细菌战行动部队“奈良部队”,以杭州笕桥的原国民党中央航空学校为基地,对浙江等地实施了细菌攻击。据井本日记记载,这次攻击的目标有:宁波、衢州、金华、玉山、温州、台州、丽水。截止到10月7日,日军共进行了6次细菌攻击,输送细菌26次。致使衢州和宁波相继爆发了大规模的鼠疫。据当时国民党政府有关方面统计,衢州城乡死亡约2000人以上,细菌传染则波及到了50公里以外的义乌县城,又造成数百人的死亡。宁波城区开明街一带虽立即进行了防疫工作,但仍造成106人死亡。
1941年,日军又对常德展开攻击,同时对该地区进行了细菌攻击,此时日军已把细菌战作为重要的战争手段投入使用。日军对常德的细菌攻击,是为了策应日军第11军将在12月份发动的第三次攻打长沙战役。常德以粮仓著称,又是重要的战略要地。于是,这年10月,石井四郎亲率“731”部队远征队来到华中,再次与1644部队联合实施细菌战。结果又致使常德及周围地区鼠疫流行。据“常德细菌战受害调查委员会”1999年的调查材料显示,日军对常德所进行的细菌战,使得在城内有姓名可查的受害死亡人即已数高达4000余人,而这一数字还不包括当时参战的中国军人在内。而据参加过常德战役的中国士兵回忆,当时一个兵站的新兵因突然遭受到日军细菌战攻击,结果一下子就千余人在这次鼠疫流行中遇难。
1942年春,日军第56师团等进犯滇西,并在攻击时又实施了细菌战。5月4日,日军对云南保山投放了大量细菌弹,造成霍乱流行,仅保山城死亡民众就达到了6万余人,滇西数十县死者更是当以数十万计。
1942年浙赣战役期间,日军则把细菌攻击作为重要的战术组成部分,在战争中大规模实施。浙赣战役从5月份展开,“荣”字1644部队立即配合进行细菌作战。这时的“荣”字1644部队已具备独立作战的能力。6、7月间,“荣”字1644部队以金华为中心,撒布了霍乱、伤寒等病菌,造成了大规模的疫病流行。由于中国军队迅速退却,于是反倒使占领该地区的日军自身受到了疫病的侵袭,造成了近万人感染霍乱等疫病,1700多名日军军人死亡。而中国平民在此次细菌战的的伤亡则难以计数。但是,日军并未就此罢手。日军参谋总部反而决定在浙赣战役中进一步加强攻击性细菌战的份量,随即便又增派“731”部队组成远征队,由石井四郎亲自率领,来到浙赣地区,与“荣”字1644部队汇合,组成了共有156名队员的细菌战队伍,随同日军第13军参加浙赣战役。尤为令人发指的是,石井四郎等人,竟然在日军撤退之际的8月份,公然对难民聚集大量撒布细菌,致使难民中疫病流行,死亡人数难以计数。这次细菌战给浙赣沿线人民带来了空前劫难。日军于8月20日撤离江西上饶地区,8月28日撤离浙江丽水地区,8月31日撤离浙江衢州地区,上述地区都先后大规模地爆发了霍乱、鼠疫、炭疽、伤寒、副伤寒、疟疾、痢疾以及疥疮等疫病。根据衢州地区衢县、江山、常山、龙游四县不完全档案材料统计,这期间染病人数约在30万以上,死亡约10万人左右。丽水地区就丽水一县的初步调查,疫病蔓延就有90个村镇之多,已经核实的死亡人员则有2252人。
1943年9、10月间,日军第12军59师团,又在鲁西发动了一场“霍乱作战”。由华北防疫给水部、即北京“甲”1855部队负责具体实施。日军共在馆陶、南馆陶、临清、堂邑等地区,通过卫河决堤方式散播病菌。攻击过后,因水灾和霍乱致使中国平民死亡至少数万人。
1944年6月,日军在浙赣沿线再一次发动大规模攻势,对龙游、衢州、丽水、温州展开攻击。在这次“龙衢、丽温战役”中,日军同样实施了细菌作战。这次战役,使浙江的疫病流行达到又一个高峰,由于日军进犯浙南,温州地区也出现了鼠疫和霍乱的大流行。
由于日军实施攻击性的细菌战,疫病流行随着战争的发展,在1940年、1942年和1944年呈三个高峰,而疫病的蔓延直至50年代才得到控制。日军攻击性的细菌战给浙江、江西等地区人民造成了空前的灾难。我们从1942年浙赣战役时期日军第13军人员损失表上可见,该军战死1284人,负伤2767人,而染病者则高达11812人,染病人员是战死者的9倍。在细菌战大规模实施的第4阶段,即8月15日至9月30日期间,日军染病士兵则是战死士兵的61倍之多。这些数字清楚地说明了细菌战的严重程度及后果,它不仅给中国人民带来的灾难是巨大的、不堪想象的,同时,也给日军自己带来了相当的损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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