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观的这首《鹊桥仙》，融写景、抒情与议论于一炉，叙写牵牛、织女相爱的神话故事，赋予这对仙侣浓郁的人情味，讴歌了真挚、细腻、纯洁、坚贞的爱情。哀怨里透露着乐观，短暂间定格为永恒，成为歌颂爱情的千古绝唱。

上片写佳期相会的盛况。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两句为牛郎织女每年一度的聚会渲染气氛，用墨经济，笔触轻盈。轻柔多姿的云彩，变化出许多优美巧妙的图案，轻薄的缕缕云丝，在织女的巧手中织出各种巧妙的花样，显示出织女的手艺何其精巧绝伦。可是，这样美好的女人，却不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共同过美好的生活；那些闪亮的星星仿佛都传递着他们的离愁别恨，正飞驰长空；绵绵的离愁，只有通过飞星光芒的闪烁来传递。“银汉迢迢暗度”句写牛郎织女渡河赴会以推进情节，以“迢迢”两字形容银河的辽阔，牛女相距之遥远。漫漫的远行，迢迢不尽有如天河之水。这样一来，感情深沉了，突出了相思之苦。迢迢银河水，把两个相爱的人隔开，相见多么不容易！“暗渡”二字既点“七夕”题意，同时紧扣一个“恨”字，他们踽踽宵行，千里迢迢来相会。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词人宕开笔墨，以富有感情色彩的议论大加赞叹。一对久别的情侣金风玉露之夜，碧落银河之畔相会了，这美好的一刻，就抵得上人间千遍万遍的相会。词人热情歌颂了一种理想的圣洁而永恒的爱情，把这次珍贵的相会，映衬于金风玉露、冰清玉洁的背景之下，显示出这种爱情的高尚纯洁和超凡脱俗。这两句由叙述转为议论，声情突转，由“哀”（传恨）转“乐”（一相逢），恨海中涌起一朵欢乐的浪花，令人心醉。这就巧妙而又恰倒好处地表达了作者的爱情理想：他们虽然难得见面，却心心相印、息息相通，而一旦得以聚会，在那清凉的金风玉露中，他们对诉衷肠，互吐心音，是那样富有诗情画意！这岂不远远胜过尘世间那些长相厮守却貌合神离的夫妻？

下片则是写依依惜别之情。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那两情相会的情意啊，就象悠悠无声的流水，是那样的温柔缠绵。“柔情似水”照应“银汉迢迢”，即景设喻，十分自然。就眼前取景，形容牛郎织女缠绵此情，犹如天河中的悠悠流水。满腔的相思化为相逢的儿女柔情，像迢迢的银汉水绵邈深长。水虽然阻隔了两人，使之各居一方，只能遥相对望，但情如银河流水，永无断绝歇息时。“佳期如梦”，除言相会时间之短，还写出爱侣相会时的复杂心情。既点出了欢会的短暂，又真实地揭示了他们久别重逢后那种如梦似幻的心境。一夕佳期竟然象梦幻一般倏然而逝，才相见又分离，怎不令人心碎！牛郎织女沉浸于相会的美妙时光里，幸福的突然来临让他们如在梦中，何况他们在日日的翘首遥望中，不都常在夜夜的梦中重温上次相逢和想像下次相逢的快乐吗？如今，身在何处，相逢是梦中的虚幻，还是现实中的真实？这也从侧面映衬出牛郎织女的不渝情感和深切怀念。“水”“梦””，既实又虚，给七夕相会蒙上旖旎神秘的色彩，让读者为之遐思神往。“忍顾鹊桥归路”，转写分离，写牛郎织女临别前的依恋与怅惘。刚刚借以相会的鹊桥，转瞬间又成了和爱人分别的归路。不说不忍离去，却说怎忍看鹊桥归路，婉转语意中，含有无限惜别之情，含有无限辛酸眼泪。天近拂晓，分手的时候又快来临。“忍顾”实乃不忍回顾之意，相逢太短暂，意犹未尽，不舍分离。一个“忍”字蕴含内心多少细腻、矛盾的情感：酸楚、孤寂、缱绻、留恋，但还是要分离，又开始漫漫的望眼欲穿！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朝朝暮暮”，秦观这两句词揭示了爱情的真谛：爱情要经得起长久分离的考验，只要能彼此真诚相爱，即使终年天各一方，也比朝夕相伴的庸俗情趣可贵得多。回顾佳期幽会，疑真疑假，似梦似幻，及至鹊桥言别，恋恋之情，已至于极。词笔至此爆发出高亢的音响：只要两情至死不渝，又何必贪求卿卿我我的朝欢暮乐？这一画龙点睛之笔，把整阙词的主旨格调拔高到一个新的层次，于婉约情思中突现豪迈气骨。正是这句体现了词人的爱情观：何必感伤别离的愁绪，何必在乎非得朝共暮处的长相厮守，只要两情心心相印，天长地久。这样的爱情才是人间至情、至爱，更为感天动地。这种独具丰采的构思，别出心裁的意境，给读者以旷达高亢的心灵启迪和回味绵长的情感回荡。这两句感情色彩很浓的议论，与上片的议论遥相呼应，这样上、下片同样结构，叙事和议论相间，从而形成全篇连绵起伏的情致。这种正确的恋爱观，这种高尚的精神境界，远远超过了古代同类作品，是十分难能可贵的。这一惊世骇俗、震聋发聩之笔，使全词升华到新的思想高度。显然，作者否定的是朝欢暮乐的庸俗生活，歌颂的是天长地久的忠贞爱情。因此“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句高度凝练的爱情名言，具有了跨越时空的审美价值和艺术品位，流传千古，呈现出历久弥新的艺术魅力。

哀怨里透露着乐观，是就词作的行文技巧而言，独辟蹊径，以哀景写乐，倍增其乐，读来荡气回肠，感人肺腑；短暂间定格为永恒，是就词作的思想内容而言，意境新颖，设想奇巧，推陈出新，化腐朽为神奇，婉约蕴藉，余味隽永。在秦观的精心提炼和巧妙构思下，古老的题材化为闪光的笔墨，迸发出耀眼的思想火花，从而使所有平庸的言情之作黯然失色，《鹊桥仙》不愧为独步古今的歌颂爱情之千古绝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