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游子永久的眷恋，是思念中几画清晰的勾勒，是牵挂里轻描淡写的倾诉，是梦中不知所谓的素描，即便是我用窄狭的视野，去进行肤皮潦草的涂抹，亦将一如既往，记录哪些平凡的感动。

———题记

母亲说，扁豆不仅口味不错，而且易栽植，她总喜欢在院篱边种上几株。

八月，正是扁豆开花的季节，花色无忌，有白的、紫的、红的，多而杂乱，掩映在葱密的绿叶上，远看去却略显单薄，如寥寥星点。但走进看，却是开的姹紫嫣红，情趣盎然，如停滞绿叶上张翅的蝴蝶，似动非动。而有的含苞欲放，却是赋予豆蔻年华恰如其分的写意。

暗紫色的枝梢，叠立起几束宝塔般的花穗，随风摇曳。那紫里蕴红的蕾朵，好比羞赧的少女，给人欲语还休的温顺，让人情不自禁举起手就想触模，却又收回，只是不忍这般莫名的鲁莽，骚扰了它原始的纯真。每朵花下都有两个粉嫩的花苞，静静依对，宛若两个恋人，以张扬双臂的姿势，定格在季节里、沉缅于旖旎的紫色梦魇中。如此暧昧的姿势，似曾相逢，是想待到黑夜才紧紧相拥一起么？

总记得，爱花的邻家女孩，采撷一串扁豆花插在汽水瓶中，搁置在她写作业的桌子上，居然养了好些天不曾寥败。当她静静地写作业时，我便猫手猫脚地在她身后大叫一声，惊得她啊哟一声，嗔怪着小嘴：“吓死我了啊，你这捣蛋鬼”！然后委屈地笑着：“快来快来，这题我不会做”。我便装模作样指点着，两小脸蛋快贴一起了呵，她俊俏的模样就象那扁豆花。在她的房间里，第一次感觉扁豆花香气馨馥，让我久久不舍离去。

随着扁豆花瓣的寥落，便牵扯出如指甲大小、月芽状的扁豆来，一律镶嵌紫红的边。扁豆的生长周期较长，生命力极其旺盛。只要给它土壤，给它阳光雨露，它就不会停止开花结果。犹如故乡的乡亲，只要有土地，便生生不息地繁衍。母亲每年也就种上三两株，却是郁郁葱葱占领半个小院子，有的顺着墙头爬上瓦房，有的不甘寂寞，偷偷翻爬到邻家的院子里开花结果，而邻家大娘总笑着：好咯，送菜来咯，到我院子就是我的啦。母亲也是笑着回应：当然是你的嘛，谁叫它红杏出墙，活该！其实，就算是她的，母亲还要另外送点，母亲说这是人情。

扁豆喜好攀附的性情，永远跟篱笆结了缘，只要有爬行空间，就不知疲倦地延拓而去，哪怕是一根绳、一枝桠的牵绊，便会拼命地纠缠不清。我总是惊叹扁豆顽强的性格，就那么一株，却能孕生无数枝梢来，枝繁叶茂，密不透风，宛如一团团绿云。我突然有了感触，其实写文章又何尝不是？正如扁豆毫无顾忌的开枝，顺着中心思想，围绕主旨，旁敲侧击，衍生出许多生动章节来，却又丝毫不能脱离吸取养分的主茎。

漂萍在外的岁月，在我多少梦里，那素而清丽的花开，那叠沉饱满的果实，那份象征着家园的温馨，就在我生命空隙里永驻。于是便有了“最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的牵挂。多少年来，扁豆在我心中花开花谢，永远是我魂牵梦绕的羁绊，即便是置身尘世喧嚣的繁华，也永远跳不出我生命的图腾。

去年，江南的秋天似乎来得很早，我有幸回到家里。当秋意悄悄侵扰院子的角落，母亲身上也多了件小夹袄，扁豆也在高高的墙头挂满，一摞摞，随风摇曳，似乎在向主人频频点头。假如我不在家，望着硕果累累的枝头，母亲便一定犯了愁。我攀上墙头采摘，体验收获果实的心情，那种愉悦，那份舒坦不言而喻。母亲便在地上来回捡拾着，边时刻叮嘱我要小心，安全第一。她仍然把我当作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或许在她心中，我就是个小孩。

母亲很快就装满两桶，亦不知往年她是怎弄下来的。扁豆的确很好吃，常吃不腻，传说有药用价值。由于路途遥远，给我捎来很是不便，于是母亲便把便豆切碎，用水煮后晾晒成扁豆干，这样可留存的时间就很长了。每当我回家时，她总让我拎上几包，轻而便携。

此时，我突然感觉母亲老了，她佝偻着身子，手里捏着扁豆，望着我一脸的兴奋。秋日的凉风掠过她两鬓斑白的发际，我心头一丝酸楚也随之而来，情不自禁叫了声：“妈”，她应了声随即问什么事。其实没什么事。就在去年，我计划给母亲过一个六十岁的生日，却是这样哪样的原因未能如愿以偿。就不说“六十大寿”是多么吉祥的字眼，多么“豪华”的场面，就连一个小小的生日，亦成为母亲的奢望，亦或是我无法弥补的遗憾了。

今秋又快要来临，我又为母亲着急起来，不知到时有没有空，再去为母亲采摘一次扁豆。我仿佛看见母亲站在老屋门口张望着什么，也许当秋风扫落路边杨叶的日子，我会满足她殷切的眼神吧。

十几年来，母亲独守着她的扁豆，守着属于她的土地，默默陪伴着父亲的早逝的英灵。她把孤独消融于侍弄扁豆，把心里的思念寄托于扁豆花开，象一个有着深邃思想的哲者，剖析属于她一生的疼痛。十几年来独守空房的漫长，在她看来只不过是过眼云烟。扁豆花开季季如是，而母亲头发却来却白，她慢慢走向苍老。或许多少年后，那扁豆花开的美景，便注定从我生命中消失。

-全文完-